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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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允走了,苏定方也走了,这座军营便空虚下来了。
  此地出于腹地,原该是最安全的地方,毕竟谁也无法想到,朔州会与王文度、崔令勾结,忽然造反。
  “我要是走了,”钟意看着面前年轻的校尉,道:“其余人呢?”
  “此地乃是银州关卡,不得有失,”那校尉一怔,道:“自该留守。”
  钟意又道:“那你呢?”
  “送居士离开,”校尉道:“再返回此地,与同袍并肩作战。”
  钟意道:“那我也不走。”
  校尉楞住了。
  “我既做了侍中,享受了宰辅的尊荣,那就该拿出宰辅应有的气度,”她道:“军士前线厮杀,我却借机逃遁,这不应该。”
  “居士,”校尉目光有些湿了:“您知道留下了,可能会发生什么吗?”
  钟意道:“大概会死吧。”
  “现在还来得及,”校尉哽咽道:“您不是军人,即便走了,也没人会苛责的……”
  “可我自己会责备我的。”钟意握住手中匕首,道:“我虽不能同你们并肩作战,但最起码,还有殉身的勇气。”
  第47章 拒敌
  那校尉听得起身,向她致了军礼:“居士,您当得起宰辅之位。”
  钟意淡淡一笑,道:“此地尚有多少士卒?”
  校尉不假思索,道:“不足三千。”
  钟意颔首,又问:“敌军共计多少?”
  “具体数目难以估计,”校尉略经思忖,道:“但据哨兵观测,少则三万人,多则三万五千人。”
  钟意微怔,道:“只这些兵力,便敢往银州来?”
  “他们军中有人策应,想是知晓虚实,猜到此地军力空虚,再则,”校尉道:“突厥这等游牧民族精于骑射,来敌皆是骑兵,若是我军主力回师,他们再行撤离,应也来得及。”
  较之大唐这等冠带之室,突厥的脸皮便要厚些,深谙打得过便打、打不过便跑的道理,碰上势力强硬的将军,望风而逃也不奇怪,且丝毫不以为耻。
  钟意忽然道:“来军之中,突厥占了多少?”
  校尉奇怪她此问,答道:“约有五分之四。”
  钟意又问:“已经打起来了吗?”
  “没有,”校尉摇头道:“他们看不清我军虚实,暂且未曾动兵,试探过后,厮杀才会开始。”
  钟意心中闪过数个念头,忽然站起身,道:“我想同突厥人谈谈。”
  校尉惊住:“这是阵前,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钟意徐徐道:“他们不知我军虚实,所以不敢妄动,再则……章允与苏定方先发制人,必然打了崔令与王文度一个措手不及,突厥如约而至,未必不是被人糊弄了。”
  校尉不意她竟说出这等话来,略经思忖,又觉说的有理,迟疑道:“可突厥会跟我们谈吗?即便是谈,又该如何谈?”
  “不是还没动兵吗?”钟意走到军帐门口,掀开垂帘:“我去他们军营中谈。”
  “这怎么行?!”校尉断然道:“突厥蛮夷,不似华夏,未必会讲不斩来使的旧例,居士身份使然,倘若出事……”
  “在这里,我的性命并不比你们的性命高贵,”钟意道:“倘若能成功,便可使突厥不战而退,即便是失败,死的也只是我一个人。”
  校尉嘴唇动了动,想要说话,喉咙却发酸,别过脸去,轻轻拭泪。
  朱骓便在帐外,见她过来,亲昵的用脑袋蹭了蹭,钟意自怀中取出一方手帕,咬破手指,写了“敌至”二字,叫它衔于口中。
  “往苏定方处的路怎么走?”钟意问。
  校尉看出她打算,长吸口气,道:“一路往东,直行五十里便是。”
  “听见了吗,朱骓?一路向东,将帕子交给苏定方,”钟意温柔的抚摸朱骓鬓毛,道:“一定要快。”
  朱骓依依不舍的看着她,嘶叫一声,扬蹄远去。
  钟意则挺直身体,向那校尉道:“走吧,我们去会会远道而来的客人。”
  除去方才那校尉,还有另外两人留于此地,听闻她的打算,齐齐摇头:“这怎么行,居士身份……”
  “不过尽微薄之力而已,能否成功尚且未知,”钟意笑道:“诸位不必劝了,我意已决。”
  这声音铿锵有力,高大雄壮的男人们皆眼眶发热,齐齐向她抱拳见礼,钟意同样回了半礼,另有人出了军帐,向来敌言说此事,最初那校尉则道:“我同居士一道去。”
  “你去了做什么?”钟意道:“深陷军中,倘若事败,恐怕……”
  那校尉震声道:“居士弱质女郎,尚且有胆,我何惧之?”
  钟意微怔,笑道:“好!”
  ……
  同钟意预料一般,突厥人同意与她商谈,只是设了条件,最多只能带两个侍卫。
  这是怕届时借机行刺,并不难理解。
  事实上,除去那位校尉,钟意一个人也不打算带,乱军之中,个人勇武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了。
  敌方军帐距此有三里之遥,钟意与那校尉骑马过去,到了前沿哨所,方才停下。
  往军帐去的沿路设有突厥士卒,手持弓箭长刀,面色冷肃,声势慑人。
  “居士,”那校尉视若无睹,握住剑柄,道:“若逢有变,您便躲到我身后去。”
  “不必了,”钟意自若道:“死到临头,再躲躲闪闪,反倒叫人轻看。”
  那校尉一怔,随即爽朗笑了:“也对。”
  “你叫什么名字?”钟意也笑着问他:“再不说,或许便来不及了。”
  “我叫武安,”校尉答道:“文武的武,平安的安。”
  钟意由衷赞道:“好名字。”
  说话间,二人便到了军帐前,内中有人掀开垂着的帐子,用奇腔怪调的唐语道:“大唐的女相,请!”
  钟意也不客气,昂首入内,目光一转,便见上首处坐着个中年男子,作突厥人打扮,厚重的毛皮帽子下是一张黑而粗糙的面孔,眉眼细长,目光犀利。
  他下首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却做汉人装扮,见她望过去,目有愤恨之色。
  钟意入内,那二人皆未起身,她也不在意,微笑道:“阿史那延不曾来吗?”
  那突厥将领听罢,笑道:“这等小事,怎么会劳动王子殿下?”
  他能说一口流利的唐语,上下打量钟意,颔首道:“王子殿下出使大唐,归国之后,对女相大加赞赏,今日一见,果然很有胆气。”
  钟意淡然道:“谬赞了。”
  “女相来此,有何贵干?”那突厥将领骤然敛了笑意,目露凶光,道:“是来献降,还是想学前代使臣,逞口舌之力,劝退我等?”
  “都不是,”钟意平静道:“我是来送你一条生路的。”
  那汉人模样的男子闻言变色,道:“胡言乱语,霍乱军心!都达将军,请即刻斩之祭旗!”
  “送我一条生路?”都达亦骤然起身,抬手拔刀,刀尖横指:“你在开玩笑吗?女相?”
  “当然不是。”钟意微微一笑,道:“被人欺骗,不得不蹚一回浑水的滋味不好受吧?难道你此刻,不是正进退两难?”
  那突厥将领目光凶狠,亮的像狼,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将刀归鞘,哈哈大笑:“女相请坐,站着说话,可不是我们突厥人的待客之道。”
  钟意顺势坐下,笑道:“朔州与银州私通,意图造反,又与行军大总管王文度狼狈为奸,为了万无一失,甚至不惜勾结外族,联络上了突厥……”
  她停了口,转向突厥人下首的唐人男子,别有深意道:“想是崔令崔刺史当面?久仰了。”
  崔亮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都达将军有所不知,”钟意笑道:“崔刺史的计划原是万无一失的,只是不太凑巧,撞上了我,结果全盘皆输。”
  都达眉头跳了一下,却不言语。
  “你大概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钟意言笑自若,道:“银州事发的突然,他匆忙潜逃,可没过多久,朔州也起事了,按照时间猜度,他该是在事发之初,便送信过去,打着时间提前的幌子,诓骗朔州起事,为他谋个空档,也叫朔州不得不跟他坐上一条船。”
  都达听罢,面色微沉,有些阴郁的看了崔令一眼。
  “银州事露,是在两日前,”钟意平静道:“倘若你是在一日半前收到消息,而那消息又确实说起事时间提早的话,那我便可以确定,你也被他欺骗了。”
  “将军不要听她花言巧语,”崔令汗出如浆,急道:“她不过是想离间你我的关系!”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钟意道:“倘若突厥先发制人,或许能在战场上占据优势,然而我部已经料得先机——将军,你真的打算在大唐境内同唐军硬碰吗?”
  都达面色阴沉不定。
  “苏定方将军距此不过数十里,用不了多久,便会前来驰援,绥州军队至此,又能耗费多久?”钟意笑道:“现在撤退,或许还来得及。”
  她这显然是虚言,事实上,即便苏定方部全部过来,短时间也难以抵抗,怕会伤亡惨重,更别说其部防卫边境,不敢将人手全部调过来了。
  说到底,不过是诓诈罢了。
  “胡说!”崔令见势不妙,忙道:“此地空虚,易守难攻,倘若占据,便可长驱直入,抵达关中!”
  他慌忙劝道:“再则,苏定方距此不过数十里,倘若抵达,将军以为走得了吗?”
  “信口雌黄!”钟意断然喝道:“你也道此地易守难攻,如何能在苏定方军至之前占据?关中富饶,却也兵多将广,区区万余人,能掀起什么风浪?瓮中捉鳖而已!”
  “再则,即便苏定方军至,第一个清除的,也是你这等蠹虫!”
  都达目光阴郁,心思几转,不看崔令,而道:“女相,倘若我就此撤军,你能保证唐军不趁势追击,放我出境吗?”
  崔令听他如此问,心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几乎喘不过气,武安则是目露期许,隐约有些喜意。
  钟意平静看他,道:“当然不能。”
  崔令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武安一时也僵住了。
  “果真像王子说的那般聪慧。”都达手指摩挲着刀柄,半晌,方才大笑起来:“倘若你说能,此刻我的刀已经切下你的头颅了。”
  他目光如同鹰隼,在她面上掠过,忽然起身,喝道:“撤军!”
  言罢,也不看帐中众人,大步离去。
  突厥人特有的号角声响起,马蹄声在帐外响起一片,震得地面轰鸣,那轰鸣声由近及远,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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