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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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离得不远,他听见秦王问话,声音居然有些颤抖:“那是谁?”
  侍从想是识得,道:“是安国公府的女眷,黄门侍郎沈幼亭之妻。”
  秦王静默良久,道:“他们……是何时成婚的?”
  侍从犹疑片刻,道:“仿佛就是今年。”
  沈安便见秦王合上眼,似是有些隐忍的道:“去岁宫中设宴,广邀京都贵女,怎么不见她?”
  侍从隐约察觉出什么,面上生出几分惶惶:“沈夫人出身越国公府,因越国公辞世,在府服丧……”
  秦王又是沉默,许久过后,转身欲走,忽然一个趔趄,险些歪倒,亏得侍从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他摆摆手,拂开侍从,语气竟有些凄然:“造化弄人,天不助我!”
  第80章 前世(十三)
  沈安没有出现在秦王面前。
  他满怀心事的离开觉知寺,回了安国公府。
  “怎么这样早?”
  前几日下了场雪,两个孙儿吵着要堆雪人,李氏便叫人搬了把椅子到院里去,坐在上边看他们玩,见沈安有些失魂落魄的回来,不由问了一句。
  沈安心里有千万句话想讲,然而犹疑片刻,嘴巴却跟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一样,半句也说不出。
  最后,他勉强笑了一下,道:“有点不舒服,想早些回来歇着。”
  “昨日回府,我便说你面色不好,要请个大夫看看,你偏不用。”李氏有些忧心,关切的说了一句,又打发侍女去请大夫。
  沈祯与沈泰原是在堆雪人的,听闻父亲身体不适,便停了玩笑动作,到近前去,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沈安心里猛地一酸,他半蹲下身,轻轻抱住了两个儿子。
  ……
  晚膳的时候,自是全家齐聚,李氏为沈安夹菜,又道:“你也是,怎么只自己回来,倒把你媳妇留下了,祯儿和泰儿都想娘,前些日子便开始念叨了。”
  “下一次,”沈安神情有些僵硬,干巴巴的道:“下一次我一定带她回来。”
  她说那句孩子想娘,只是顺口一提,沈老夫人听了,却将筷子搁下,语气有些冷淡:“也是,叫人家母子分离的,想必都不是什么好人。”
  这便是意有所指了,李氏充耳不闻,便当是没听到,安国公则皱眉道:“娘。”
  “好好好,不说了,我老了,也讨嫌了,”沈老夫人不咸不淡的说了句,忽又转向钟意:“幼亭媳妇今日去拜佛了?”
  其余几个人转目看她,沈安也梗着脖子,机械的将目光扫过去。
  钟意被看的有些不自在,顿了顿,方才轻声道:“是。”
  “也该去拜拜了,先前几个月我不好说什么,现在都快年底,成婚大半年了,”沈老夫人语气掺了点埋怨,不知是在说她,还是借题发挥:“你们这些高门出身的千金小姐,惯来娇贵,都得供着才成,幼亭又疼你,身边也没别人伺候……”
  钟意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李氏却将筷子搁下,温和道:“母亲既用完膳,也该歇息了,几个小辈吵闹,我便不叫他们在这儿搅扰您了。”
  言罢,她摆摆手示意饭桌,向左右道:“都撤了吧。”
  沈老夫人眉头一跳,面色倏然冷凝,安国公有些无奈,出言劝道:“好了,都不说了,一家人好容易聚在一起,和气为上。”
  李氏置若罔闻,自侍女手中接了香茶漱口,又向沈复与钟意道:“你们随我来,我有几句话叮嘱。”言罢,起身向沈老夫人施礼,先行离去。
  钟意现在随她走了,必然要得罪沈老夫人的,好在李氏并不是只叫了她一人,连带着的还有沈复,无论如何,都同他一道便是了。
  沈复显然是跟母亲站在一起,他自幼长在李氏身边,母子感情深厚,而沈老夫人虽也疼爱他,但这种感情来自于他聪慧,且有出息,而不是天长日久相处得来的真情。
  他起身向沈老夫人与安国公请罪,随即离去,钟意自是跟着的。
  夫妇二人到了李氏院中,便见有侍女鱼贯入内,奉了各式茶点糕饼,还有枸杞鸽子与乌鸡甲鱼。
  “幼亭这几日事多,时常熬夜,元进也病着,”李氏为他们盛了汤,递过去道:“原是打算给你们做夜宵的,现下倒是得用。”
  钟意笑着称谢,沈复则道:“祖母也就罢了,阿娘这么走了,阿爹怕会不高兴的。”
  “他不高兴,总比我不高兴要好,”李氏云淡风轻道:“我有儿子,还有孙儿,怕他做什么?”
  说完,她又去看钟意,温柔道:“你祖母说的那些话,你不必往心里去,她是不喜欢我,连带着想挤兑你而已。孩子的事情要看缘分,急不得,你们成婚不足一年,幼亭又不是四五十岁,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钟意与她亲如母女,说话倒不生分,有些郁闷的道:“可阿娘嫁给阿爹的第二年,便生了大哥,我这都这么久了,还没有动静,怎么能不心急?”
  “这种事情,你急也没用,”李氏失笑道:“罢了罢了,你若有意,不妨请一尊送子观音拜拜,兴许会如愿呢。”
  “好,”钟意笑道:“我明日便去请。”
  ……
  “你们看看,她这是什么态度?”沈老夫人捂住心口,喘息声有些急:“什么高门出身的,原也不过如此,敬老都不知,简直是不像话。”
  沈安惯来同这个祖母亲近,慌忙上前,又是抚背,又是递水,好一会儿,才叫她缓过来,安国公则有些不满的道:“好容易全家团圆,娘,你说那些话,多扫兴。”
  “好啊,你也跟她站在一边儿,”沈老夫人气的说不出话,用手指着他,颤颤巍巍半日,方才怒道:“那你也滚,少在这儿碍我的眼。”
  安国公皱眉,也不迟疑,用帕子擦了嘴,大步出了门,沈老夫人心中怒气更盛,沈安慌忙跪下,求她保重身体。
  “他们巴不得我即刻死了才好,”沈老夫人颇觉不虞,见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儿在侧,又有些欣慰,抚摸他面颊,温柔道:“安儿啊,祖母没白疼你。”
  沈老夫人出身门第不高,较之高雅得宜的李氏,不免显得粗俗,然而对于沈安这个长孙,却也是一门心思的疼爱。
  沈安听她这样言说,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座大山也挪开几分,悄无声息的喘了口气,那股酸涩与担忧却尽数上涌,他喉咙一酸,伏在沈老夫人膝上,无声的哭了。
  “这是怎么了?”沈老夫人吃了一惊。
  沈安只是哽咽,旋即流泪,却不做声。
  沈老夫人见状,极是心疼,便令周遭侍从退下,低声道:“这儿就咱们两个人,安儿别怕,有什么委屈,都同祖母说。”
  “祖母,”沈安眼泪涌出,颤声道:“我闯祸了……”
  ……
  在李氏那儿吃了点东西,又说了会儿话,钟意方才同沈复一道告辞。
  时辰已经不早,夜色幽深,侍从们挑起门帘,她挽着沈复的手出去,没走出多远,便听他唤道:“阿意。”
  钟意应道:“怎么了?”
  “孩子的事,别太心急,也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沈复温和道:“于我而言,你比子嗣重要。”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使得钟意心里暖洋洋的,轻轻“嗯”了一声,嘴角止不住上翘起来。
  二人回了自己院子,便有侍从在前掌灯,钟意借着灯光扫了眼,惊喜道:“哪儿来的雪人?”
  “你不是喜欢吗?”沈复道:“先前祯儿与泰儿在堆,你看见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哪有,”钟意有些不好意思,羞赧道:“说的好像我跟小孩子似的。”
  “那就是不喜欢了?”沈复道:“那我叫人推倒吧。”
  “不行!”钟意上前一步,挡住那雪人,气鼓鼓道:“这是我的,你不准动!”
  “不动,我好容易堆起来的,动它做什么?”沈复上前一步,灯火朦胧之中,低头亲吻她额头,笑道:“阿意,我也是你的,你也要这么护着我才好。”
  ……
  临近年关,皇帝封笔在即,沈复身为黄门侍郎,人也愈发忙了,接连好几日,连晚饭都是在外边吃的。
  他又不愿冷落钟意,但凡得了空,总会同她说几句,好几次都是一低头,人便睡了。
  钟意见他如此,颇有些心疼,然而那些前朝政事,却也帮不上什么,只得多做些汤饮膳食为他补身,好生照看他身体。
  这日下午,好容易沈复回的早了些,能睡个囫囵觉了,却有人来寻,言说万年县出事了,他也只能起身更衣,再去探看。
  “早些回来,”钟意替他系上大氅的带子,道:“我在家等你。”
  沈复握住她手,轻轻亲了一下,方才离去。
  他这一走,便是好几日,钟意独自在府,倒也有些无聊,这日午歇刚起,便听有人回禀,言说二郎君回来了。
  “人呢?”钟意问那侍从。
  “郎君叫人在城外庄子了堆了好些雪人,请夫人去看。”
  “得了空不先回家,倒去庄子里胡闹,天寒地冻的,也不怕受凉。”钟意轻声埋怨一句,可心里是甜蜜的,吩咐人去准备车马,又叫玉夏取了大氅披上。
  前几日下的那场雪不小,直到现在都还没化,马车的车轮压在上边,“咯吱”作响。
  钟意推开车窗去看,便见银装素裹,天地苍茫,世间万物,仿佛都裹了一层银色。
  她感慨道:“可真好看。”
  “奴婢可不喜欢这种,光秃秃的,多无趣啊,”玉秋则道:“还是春天好,花儿都开了,日头也好,不像现在,出着太阳,也阴惨惨的。”
  “好好的天气,”钟意秀眉微皱,道:“倒被你说的瘆人了。”
  “好好好,奴婢不说了,这总成了吧?”玉秋笑道:“左右姑爷也觉得冬日好看,还惦记着给您堆雪人呢。”
  钟意脸一热,嗔道:“偏你话多,明日我便打发人找个合适的,把你嫁出去才好。”
  玉秋赶忙讨饶,车厢内一时欢笑起来,直到马车停下,侍从说地方到了,钟意还觉没过去多久。
  这庄园原是安国公府的,后来钟意与沈复成婚,安国公便将这地方划给他们夫妻二人了,钟意也曾与沈复一道来过几次,现下倒不陌生。
  地上落雪近一尺高,人踩在上边软绵绵的,沈复既然到此,便有人清理出一条小路来,钟意顺着进去,便见里头堆了好些雪人,大的小的都有,形态各异,有些还堆成了动物模样,活灵活现的。
  钟意惊喜道:“你们看,那儿有只鹿!”
  玉夏也瞥见了,惊奇道:“姑爷可真是奇思妙想。”
  “那雪也干净,该是从别处运来的,他也真不嫌麻烦,”钟意目光一转,诧异道:“奇怪,人呢,哪儿去了?”
  一侧侍从恭声道:“郎君在前面院子里等您。”
  钟意见其余几个侍从面熟,反倒是说话这个,有些陌生,扶着玉夏的手进去,随意问道:“我先前倒没怎么见过你。”
  那侍从笑道:“小人是新过来的。”
  “我说呢。”钟意进了内室,便嗅到一阵暖香,人也舒畅起来,信手将大氅解开,叫玉夏拿着,又去暖炉边温手,口中道:“幼亭哥哥?”
  没有人做声。
  钟意心中微觉诧异,侧目去看,却见隔着一层帷幕,内里影影绰绰的坐了人,她忽然生出几分不安,下意识后退一步,内中人却一掀帷幕,走了出来。
  那人身材挺竣,面目英俊,一双丹凤眼狭长锐利,较之沈复,更多的是英气,他唇角微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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