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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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排行, 连胜一定是严朔最讨厌的人。
  这人没法聊天。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黄昏之下, 一架断臂机甲对着前方的敌机, 说着挑衅意味十足的话。
  纵然现在身处绝对的劣势, 似乎也是全然不放在心上。
  她很轻松。她全身心的在表示自己的轻松。
  三夭群众对这画面可谓非常熟悉。
  “独臂大将军重出江湖?”
  “听起来很热血但是同志们要认清现实啊。她少了一只可以防守的手臂, 后面要怎么打?破军防御很废啊。”
  “看起来西方剑术更厉害?现在占尽优势啊。而且剑术看起来更绅士, 重装那种猪一样吨位的机甲, 都变灵活了。”
  “滚之,羞辱猪。”
  “厉害的不是西方剑术或东方古武,而是人。是谁能用的更厉害。我感觉是前面大将军没有发挥好。”
  “严朔看起来好说话, 但是打起架来可是很凶的。建议她提早认输,以免到时候太难看。”
  “都认输了别说好看不好看。”
  丧失一条用于防守的左臂,所损失的绝对不是一个人失去一只手的事情而已。
  机甲被拆分之后, 它表面的完整防御等同于被破坏。
  如果前期连胜还可以用左臂的特殊材料遮挡一下炮火, 但是现在,她必须要全力的避免。机甲内部的线路是连通的, 对方朝着她的伤口处进行猛攻, 连胜很快就会因为线路的问题, 被弹出驾驶舱。
  她究竟明不明白现在的境况?
  看起来是不明白的。
  连胜说:“我很喜欢剑。所以我也很喜欢喜欢剑的人。”
  严朔皱眉道:“什么?”
  “看一个人的剑, 可以看出这个人。就算是同样的剑法, 不同的人, 也能练出不同的味道。”连胜抬起头说,“你的剑告诉我,你是一个很务实的人, 你的每一剑, 都落在最应该的地方。”
  严朔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憋了半天道:“我说了我不喜欢你。”
  连胜说:“哦你喜不喜欢我跟我没关系。另外我喜欢的是你的剑道,不是你。不要误会。”
  严朔:“……”
  连胜抬起自己的剑,她对这把剑实在是太陌生了。
  “如果可以,我想更了解你一点。和你多切磋一会儿。”连胜耸肩,“不过既然是比赛,那还是算了吧。再下去要输了。”
  严朔:“……”
  这货到底在说的什么?
  严朔是她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位剑客。而西式剑法,是她第一次接触到的剑法。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她有一种惺惺相惜的同类之情。
  严朔见鬼一般的语气道:“你的意思是你在让我?”
  连胜伸长了仅有的手臂,对他说道:“现在来吧。”
  “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严朔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尖刺,“但是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剑!”
  连胜歪了下脑袋:“你不喜欢剑?”
  严朔喝了一声,再次弓步,零碎的朝她冲来。
  他的长剑贴向连胜的左臂,想从她的残缺处,直指驾驶舱。或是一点点拆解她的机甲,达成自己的目的。
  严朔的剑更灵活,而连胜的剑太笨重。
  她却用自己那笨重的剑,做出了和严朔一样的动作。
  用剑身的后段,挡住了他的尖峰,然后斜着手腕朝旁边压下,小步跳着调整位置,向前一个突刺。
  她临时模仿的这套攻击,成功逼退了严朔。
  所有看客都震惊了。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那虚晃的几剑,抽步收步的动作与姿势,手腕的轻抖,以及时机的把握……
  他们在连胜的身上的的确确看见了西方剑术的影子。
  破军比力拔更加轻便,所以动作做出来快速而凌厉,攻击也尽显灵动。
  比起力拔展示出来的形象,破军似乎更有西方剑客的灵魂。
  这怎么可能?这是被……偷师了?!
  严朔先是有些惊讶,他后退保持住距离,而他对面的人,摆出了和他之前一模一样的起势。
  他练了十几年的西方剑术,所以他知道,连胜现在的动作,不是相似,而是标准。
  那是寒冬酷暑中,他都要站在后院里摆出的姿势。那是被身体都牢牢记住的姿势。
  心中的惊骇难以形容。
  愤怒。愤怒像爆发的火山岩浆一样喷薄而出。严朔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你在学我?你以为一手半剑是看一眼就能学会的吗?”严朔朝着她凶狠吼道,“少在这里卖弄你的天分了!”
  严朔又一次朝着连胜刺去。
  连胜像是故意要激怒他。没有再使用古武,她就用自己那把拙劣的宽刃剑,和重装机甲比拼着一样的招式。她用的都是之前严朔对她用过的攻击。
  西洋剑主要的攻击动作是刺,但是一手半剑,还可以像单刀一样进行劈砍。
  既然用过的招式会被模仿,严朔干脆来了之前没有用过的动作。
  他改变了用剑的风格,转成意大利剑术一样攻守兼备的模式。
  然而连胜再一次让他失望了。
  一个只会模仿的人,是做不好模仿的。
  连胜浸淫剑术已久,她吃透过各门各派的剑法,也明白每一招每一式的目的所在。她知道下一招为什么是下一招,也就明白,在遇到特殊情况的时候,下一招应该是什么。
  所有能历经上千年岁月磨砺,依旧流传到后世的招数,都有它难以描述的闪光之处。
  这需要不断的重复对战才能体会出来,也只有不断的重复对战,才能将招式中那些冗杂无用的部分去掉。
  严朔或许不明白。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剑师的灵魂啊。
  而当这把剑握在连胜手里的时候,连胜就会赋予它自己的灵魂!
  破军在力量比不上重装,但是也有可以弥补的办法。
  连胜于是带上了之前和亮亮的灯泡学习过来的推进器辅助技术。
  严朔的长剑斜斜劈来。
  他的剑,在尾端质量偏重,剑的重心本身就在后段,所以适用于他的剑法。
  连胜见状,加速一个闪退。严朔半路调转角度,小步追上,加紧攻击。
  然而连胜一个虚晃,在此时忽然加入了古武的动作,她后仰身体,脚跟轻旋,擦着剑身闪了过去。
  严朔根本无法预料到她的动作,错愕中她已经从防守切换成了攻击的状态。
  快!
  太快了!
  身影似乎都带上了一道虚影,严朔的眼睛和动作几乎追不上她的速度。
  在这样的极速下,这么保持她动作的连贯性?
  这就是破军吗?争锋肃杀,毫不留情。
  这还是之前那个处处透着笨拙莽撞的连胜吗?这是同一个人吗?
  连胜眼睛中,倒映出了严朔的身影。她拆解了每一个动作,似乎看见了自己的铁剑刺中对方的画面。
  然后,她毫不犹豫的伸出了手。
  细长的剑身,同预测的景象重叠,穿过了所有的障碍,长驱直入,确实打中了对方的胸口。
  破军只剩一只手臂,却丝毫没有胆怯。动作间大开大合,看起来出人意料的有效。
  二人你来我往,互不退让。都在尽情展示着自己的攻击剑术,誓要一分高下。
  东方古武与西方剑术的比拼,不知道为什么转变了西式剑术的内部决斗。
  严朔或许是心情浮躁了,或许是被连胜的速度带乱了节奏。纵然动作一如既往的标准,出招的频率却更快了。
  他乱了!
  连胜抓到了绝佳的时机,脚下节奏再次一变,剑锋跟着一转,改回了自己习惯的剑法。抢回主动权,朝着对方驾驶舱的位置一阵猛攻。
  一次,一次,再一次。
  不断的重复的攻击,重装机甲厚重的胸口前,终于出现了一条裂缝!
  严朔表情终于崩裂,手中的长剑猛力一挥。左手奋不顾身的拉出剩余炮筒,朝她打去一弹,以争取拉出距离,避开近战。
  他主动退却了。
  现在的局势,竟然陡然一个转变,优势偏向了连胜。众人谁也不敢贸然猜测之后的走向。但是,却忍不住想,严朔如果被自己的剑招打败,该是怎样的一种心境呢?
  看客纷纷感慨惊呼。这场面未免太过瘾了。
  “天哪好……好快!破军的动作能这么快的吗?”
  “这不是破军的速度,破军达不到的,这是推进器的辅佐。”
  “我三夭玩的少你别骗我们。推进器还能这么玩?你怕不是搞笑哦?”
  “难度不是一般人可以学的。重心把握不好,这样玩推进器怕不是嫌摔的不够哦?”
  “事实证明可以,她不就正这么玩吗?说不可能的是眼瞎吗?”
  “谁再告诉我大将军是机甲新手,我一定用我的手指抠出他的电子眼!”
  严朔看着连胜,沉重的呼吸。
  不同的人,能练出不同的味道?
  不,从始至终,他的剑道只有一个样子。
  从小的时候开始,他刺出但每一剑,每一个角度,都是经过准确计算的。他的行动,可以用一连串的数字来表示。而他每天要用十几个小时的时间,让自己更贴近于这串数字。
  那是他还完全不明白西式剑法是什么的时候。那是他还完全不知道这种行为有什么意义的时候。那是他除了这样做,没有第二个选择的时候。
  他被逼迫着走上了一条别人选定都路。
  传承?他讨厌这种不知所谓,按部就班的传承。为什么他要担起这份责任?
  多年习剑生涯,带给他更多的是来自父亲的失望和责骂。别人认为他有天赋,而他只看见这两个字之中的讽刺。他们什么都不明白,他应该可以做的更优秀,但是他做不到。
  这就是他眼中的西方剑术。
  所以他讨厌西方剑法,讨厌弱小。
  ……他讨厌剑。
  这样一种会被模仿的剑术,它有什么灵魂?
  严朔深吸两口气,滑出一个圈,朝着连胜攻去。连胜长剑横于身前,准备迎击。却见他放下了长剑,转而抽出背后的炮筒。
  连胜一惊。这是想趁着近距离,打出高杀伤力的远程炮火吗?
  竟然是要同归于尽吗?
  不,不是。重装机甲外壳坚硬,先阵亡的肯定是破军。
  众看客当即捏了把汗,忍不住激动的站了起来,盯紧屏幕。
  没人知道里面究竟发生来什么,只见在爆破掀起的灰色云雾中,一把宽刃的铁剑飞了出去。在空中被起浪崩成了两半。一半刺入旁边的梁柱,一半摔在了地面。
  硝烟散去,众人又是倒抽一气。
  机甲破军还站着,但是它的右臂,在轰炸中被废了半截,只剩下上臂,和安装在上面的一把武器。
  这样一来,连胜的两条手臂都断了。身为一架近战机甲,连武器也拿不起来,还能继续打吗?
  力拔稍好一些,但也不容乐观。它身体各处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毁。胸前脆弱的驾驶舱,也暴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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