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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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拉斯·季的配药白天有专门的护士轮流负责,晚上值班人有限,一个人要包下整个流程。艾米·博罗刷了单,一堆东西剂量精准地传送出来。两粒消炎药,一粒退烧药,一支感染专用药剂,还有一杯舒缓肠胃止吐的冲剂。
  “诶?今天不是安娜吗?”药剂师探头看了她一眼,好奇地问。
  “她家里有事,我替她的班。”艾米·博罗笑笑,在她眼皮子底下把这些东西一一放进托盘。
  这边的摄像头非常多,各个角度都有。再细微的动作都逃不过去,所以艾米·博罗没有选择在这里下手。
  她顺着走廊往特殊病房走,走廊中间有一扇门,常年半开着,通向安全楼梯。那里的侧边摄像头刚好会被半扇门挡住,有一个监控死角。在经过那里的瞬间,她稍稍动点手脚,只要注意角度和幅度,就不会有任何被发现的机会。
  这样的事情,艾米·博罗不是第一次做。她走到那边的时候,步子没停,连频率都没变。她目不斜视,只在经过那半扇门的时候,轻轻抬了一下右手小指,一枚透明的药粒就轻轻巧巧地落进了止吐冲剂里。冲剂漾了两圈水纹,又恢复平静。
  这时候,即便有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医院监控屏幕,也会因为角度问题看不出任何异常。
  成了!
  艾米·博罗面色如常,但心里却笑了起来:果然,这种事情其实简单极了。白天那些不过是偶然的意外,实际上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轻而易举地完成。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枚药粒在冲剂中迅速融化,无色无味,也检查不出什么痕迹。只要没有人看到她投药的瞬间,没有留下她把药粒丢进杯子的证据,一切就会变得毫无痕迹。两个小时之后,贺拉斯·季就会再次陷入发烧呕吐,周身感染的恶劣状况中,这些症状会证明春藤医院拿感染无能为力,也会逼得贺拉斯·季转进由曼森控制的感染治疗中心。
  退一万步说,如果贺拉斯·季没能成功转院,那么他也会在这种反反复复的感染症状中衰竭而亡。
  到那个时候,他的死亡非但不会引人怀疑,春藤医院还需要承担治疗不利的责任。
  一石二鸟,完美至极。
  无数后续影响在她脑中闪过,她越想越得意,连脚步都轻快起来。
  然而她刚走没几步,就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有人不紧不慢又彬彬有礼地对她说:“博罗小姐,抱歉打扰一下,你可能漏了东西在我们这里。”
  第178章 影后(四)
  艾米·博罗端着托盘的手抖了一下。
  这大概是她“职业生涯”里第一次出现这种失态的情况。
  身后那位说话的人声音其实非常好听,尤其当他带上几分笑意时,听起来令人十分享受。艾米·博罗第一次听他说话时,就产生过这种感觉。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此刻的她一点都不享受,只想发疯。
  你们他妈的怎么又来了?!
  你们把家安在春藤了吗?!
  为什么阴魂不散?!
  艾米·博罗转头看向燕绥之,这几句暴躁的问话差点儿脱口而出。她的脑中甚至闪过一个念头——任务算个屁!我先骂两句再说!
  好在仅剩的理智封住了她的嘴。
  她梗着脖颈,用毕生教养和应急经验克制住自己骂人的冲动,嘴唇动了两下憋出了一句正常的问候:“晚上好,你们怎么回来了?”
  说完,这位影后还客客气气地笑了一下:“你们刚才好像说我漏了东西在你们那里?听错了么?我怎么没发现漏了什么?”
  她说着,还低头扫量了自己一眼,看看有没有缺失。
  结果就听燕绥之说:“哦,没什么,一点儿马脚而已。”
  “……”
  有那么一瞬间,艾米·博罗甚至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片刻后,她自我打量的动作才猛地僵住。
  我漏了什么?
  你漏了马脚。
  这句回答平平静静,简简单单,就好像对方只是讲了个无伤大雅的冷笑话,却让艾米·博罗如坠冰窖。
  等她从这种头皮发麻的状态中惊醒时,她居然已经被燕绥之和顾晏“请”进了旁边的货梯里。
  “什么马脚?快别开玩笑了,两位律师先生。我还有事要忙。”艾米·博罗伸手要去拍开门键,却被顾晏提前一步挡住了所有电梯按钮。
  “如果你所谓的有事要忙,是指给我的当事人贺拉斯·季下药,那就不必急了。”顾晏垂着眼看向她,语气一如既往平静而冷淡。
  艾米·博罗又进了一次冰窖,但面上依然在装傻,“下药?什么下药?你们什么意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恕我直言,越听越糊涂这点我看不大出来,越听脸越白,我倒是看得很清楚。”
  燕绥之的语气并不强硬,甚至算得上温和,仿佛是在安慰人似的。然而他实际说出口的话,却能把人安慰出一嘴的血,“你现在这种反应,我们顾老师一般礼貌地称之为困兽之斗。我就要刻薄一些了,我一般把这称之为垂死挣扎,其实意义不太大,白费力气而已。你觉得呢,博罗小姐?”
  艾米·博罗:“……”
  她抿着嘴唇,终于沉下脸来。她盯着燕绥之看了好久,下巴不知不觉中抬了起来。仅仅是几个细微的动作,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那个会哭会委屈的小护士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独自驱车去高速休息站接头的女人,是运输飞梭机上药剂的看管者,是曼森兄弟手下一员。
  艾米·博罗冷冷地说:“垂死挣扎这个说法不那么好听,我不喜欢。而且我并不觉得这样的行为没有意义,你们律师给人定罪从来都只靠一张嘴么?你们说我给贺拉斯·季下药,可以啊,我要给他用的所有药剂都在这里——”
  她举了举手里的托盘,纤瘦的手指一一指过去,“消炎、退烧、治疗感染、止吐。肖医生开了多少我就刷了多少,效用分类清清楚楚,一点不多,一点不少。这幢大楼就有检验中心,我们现在就过去,把这些药剂拿去检验。如果能查出毒剂拿出证据,我立刻去警署自首。相反,如果查不出毒剂,我送你们去警署。”
  她边说边回想自己投放药剂的整个过程,再三确认自己动作细微,而且她可以肯定,自己经过安全楼梯时燕绥之和顾晏还没出现,至少没有站在那里盯着她的手。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真的看见了她的动作,空口无凭,又有多少效力呢?
  这么一想,艾米·博罗迅速冷静下来,非但不紧张,态度甚至有些高傲:“这样吧,也别浪费时间了。就算警署离这里很近,调人过来也需要几分钟,实在没那个必要。楼上不就有警员么?我现在就请他们下来,让他们亲眼盯着检测过程,免得检测结果出来了二位又不认。怎么样?”
  顾晏:“博罗小姐说话算话?”
  艾米·博罗心里有些得意:“算话。劳烦顾律师让开一步,重新按一下电梯楼层,毕竟检测中心可不在一楼。”
  顾晏分毫没让。
  他个子很高,只要站在按键前,哪怕两只手都插在西裤口袋里一动未动,艾米·博罗也没法强行排开他去操作电梯。
  事实上,他还真的连手都没抬。即便双方已经到了撕破脸的程度,他的一切举止依然绅士而有分寸,挑不出半点儿错来。他沉声说:“我指的不是检验,而是这句。”
  他拨弄了一下尾戒智能机,刚才艾米·博罗说的一句话便原音重现——
  “如果能查出毒剂拿出证据,我立刻去警署自首。”
  艾米·博罗脸上一阵绿一阵白,“你居然录音?”
  顾晏淡声回答:“职业习惯,见谅。”
  还见谅?!
  艾米·博罗气出烟来,“行,录音?录吧,随你们的便!那我们现在能去检验中心了没?”
  “用不着那么麻烦。去了检验中心也查不出任何痕迹,这点我对博罗小姐很有信心。”燕绥之说。
  艾米·博罗冷哼一声。
  “不就是证据?放心,不劳博罗小姐替我们想办法,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燕绥之冲她摊开手,一个黑色的米粒大小的东西静静躺在他掌心。
  艾米·博罗刚恢复没多久的血色刷地没了,脸色惨白。
  她认识这东西,这是黏着式高清摄像珠,好处是不宜被发现,坏处是一枚只能录一次,录多少是多少。这不算什么高级玩意儿,她甚至看不上它,很少会用。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栽在这东西手里。
  “博罗小姐的脸这么白,看来认识它。”
  燕绥之不紧不慢地解释说,“是这样,贺拉斯·季先生的症状来得太突然,我们做律师的疑心比较重,总觉得有些问题。于是就借着今天在医院的机会,把那条走廊来回走了几次,模拟了一下医生护士们可能的路线。我们看过太多监控,对摄像头的覆盖范围非常敏感,所以走上几回,就碰巧发现了一处监控死角。我这人有点儿强迫症,见不得这种缺漏,所以之前用完晚餐顺道拐去隔壁电子城,买了这么个小玩意儿,暂时填补一下。”
  他说着,又轻轻一笑:“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不过录得有点长,就不在这里放给你看了,我个人认为有点浪费时间。你有异议吗?有可以提。”
  “……”
  艾米·博罗已经提不出任何异议了,从看见这个小玩意儿起,她整个人都是惨白的。
  电梯又是“叮”的一声响,楼层显示为地下停车场。
  她盯着那个数字看了两秒,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把药剂盘砸出去。
  燕绥之和顾晏侧身让开,东西叮呤咣啷碎落一地,在安静的停车场里回音阵阵,突兀极了。
  艾米·博罗已经趁机跑出电梯。
  她出色地完成过那么多事情,怎么会轻易就栽在这里呢?她心想。
  她这么年轻,虽然参与过很多事情,但也并不是最坏的那一个。在她手下送命的人并不算多。那些比她更糟糕,更危险的人物都还没有落马,还没有遭到报应,怎么会先轮到她呢?
  这种时候,艾米·博罗忽然又信起了公平。她希望老天能够短暂长一下眼,先去折磨那些大鱼,再来对付小虾。
  她转而又想到,自己公寓的车随时可以启动,虽然动静大一点,但现在是紧急状况,没必要再顾虑那么多。她可以先逃离法旺,开到郊区,再联系修车厂的几位帮忙,在她逃离的路上清一清路障。
  她可以躲上一阵子,利用一些下线安排隐蔽的住处,她可以忍受一段时间不见天日,少一些自由和利益。
  只要善于忍耐,再小心一些,应该会没事的。她这么想着,可惜她对捉她的两位律师太不了解了。
  不论是燕绥之还是顾晏,一旦主动出手,一定做好了全然的准备。
  所以艾米·博罗跑出电梯的时候,燕绥之和顾晏并没有急吼吼地追。
  顾晏看了一眼智能机,几分钟前发出去的信息此时已经有了回音,回音来自于离这里两条街的警署,内容只有四个字:“我们到了。”
  他们联系的警长跟曼森家族毫无瓜葛,跟春藤集团老狐狸等人也毫无交情。
  这位警长就是一位以铁面无私著称的刺头,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事情没有查清楚前,没有任何人能从他嘴里撬出一句案件信息,包括其他组的警员,也包括媒体。
  艾米·博罗这样性质特殊的人交给他调查,再合适不过,甚至不用担心会打草惊蛇。
  法旺区时间晚8点41分
  深蓝色的警车披着夜色而来,滑进春藤医院停车场入口。
  一分钟后。
  艾米·博罗在停车场内被拘。
  黏着式高清摄像球记录下了她投放药剂的全过程,警员收走了她的智能机和对外联络工具,监控了她的一切通讯设备,并在此基础上“请”她过去配合调查。
  8点43分。
  乔少爷一个通讯下去,春藤医院数据库内的护士出勤排班表悄悄刷新,艾米·博罗的名字后面多了一条状态信息:
  病假,归期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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