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在人间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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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兰黑云是北魏皇太后的传人,她当然能够感知到那名老妇人遗留下来的气息,而且她在天武川一战之后,自然需要时间休养生息,需要补充真元和挑战更高的修行境界,在拥有这种遮掩气息的法阵里修行,自然再好不过。
  只可惜幽冥神蚕的气息能够瞒过他人,却瞒不过贺拔岳。
  从很多年前开始,贺拔度便以为只有自己知道幽冥神蚕在北魏皇太后手中的这个秘密,然而贺拔度到死都不知道,他能够知道幽冥神蚕在北魏皇太后手中,只是因为贺拔岳想他知道。
  贺拔岳制造了一些线索,让他确定幽冥神蚕在北魏皇太后的手中,所以后来的一切事情便顺利成章,他便按照贺拔岳的所想做了许多的事情,最后按照贺拔岳的设想进入了北魏皇宫里,正面那名神秘的老妇人。
  在贺拔岳的这个计划里,贺拔度面对北魏皇太后,胜负原本是未知之数。
  若是贺拔度最终成功的从北魏皇太后的手中得到了幽冥神蚕,那他就会从贺拔度的手中得到这件幽帝的本命法器,若是北魏皇太后胜了,那他最终就会从北魏皇太后的手中取回这件法器。
  在那名同样隐匿在海外的叫做高欢的修行者返回岸上时,他和高欢说了很多假话,但其中有些话是真的。
  在过往的很多年里,他辛苦经营的棋局,便只是将人间那些最强大的修行者逐一除去。
  沈约、何修行、贺拔度、北魏皇太后、宇文珆….这些人无论是谁在争斗之中死去,都是他很乐于见到的事情,都会将他推向最后的成功。
  他会仔细去考虑这些人的想法和野心,同样也会设法让其中的一些人产生更多的野心,然后在意志的碰撞,野心的碰撞之中对拼死去。
  到了这个时候,便是他这盘棋局的收尾时刻,便是他开始真正收割胜利果实的时刻。
  对于他而言,从贺兰黑云这样的人手中夺取幽冥神蚕,比北魏皇太后那种老怪物的手中夺取幽冥神蚕要轻松得多,更何况现在他还有了沈念这样一个对他无比尊敬,甚至崇拜的小弟,一个忠实的打手。
  面对那些如蝗虫群一般蜂拥而出的弩箭,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连一丝真元都没有动用。
  沈念一声清啸,他的这一声清啸里带着雀跃和欣喜。
  他一开始面对战斗是恐惧,然而此时,他面对战斗,甚至是死亡都有着一种难以严明的欣喜,因为在贺拔岳的刻意调教下,战斗和死亡已经牢牢的伴随着真元厚度和修为境界的提升。
  而对于修行者而言,更为强大的真元在身体里流淌的美妙感觉,胜过其余一切肉体的欢愉。
  而连续的极度欢愉,便会彻底让这名入世未深或者根本就没有入世的年轻修行者丧失所有的警惕,变成被他轻易利用的傀儡。
  ……
  伴随着充满由衷欣喜的一声清啸,许多缕清风从沈约的身前涌起,那些发出刺耳破空声的弩箭箭矢似乎可以轻易的撕裂一切气流,然而在这些微风的吹拂下,这些箭矢却奇异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慢下来,然后就像是一根根干燥的柴禾,在他身前数尺之外的空气里悬浮着,堆叠起来,然后突然又失去凭依一般,哗啦一声跌落在地。
  一些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在前方的那些粮仓之间的阴影里响起。
  听着这些无法自抑的声音,沈念微笑起来,他控制着那些看似柔和却蕴含着强大力量的微风,轻易的推开了面前不远处的一道坚厚木门,同时对着内里说道:“贺兰黑云姑娘,我知道你在这里,我也不想多造杀孽,所以我觉得你应该露面来谈一谈。”
  拥有信心,人便会自信。
  他现在真的很有自信。
  然而当那名少女的身影在他的眼瞳里出现时,他的信心却突然有些莫名的动摇,脸上因为微笑产生的线条,也慢慢的变得有些僵硬。
  他当然从未见过贺兰黑云,他也从没有从任何人的口中听过对于这名少女的容貌的描述。
  但或许因为贺兰黑云的名字里有个黑字,再加上幽冥神蚕的元气原本就给人幽冥的感觉,所以在他的潜意识里,这应该是一个皮肤色泽很黑的少女。
  然而和他想象的截然不同。
  即便是在黑夜里,贺兰黑云的脸色也显得太过白皙。
  那是有些病态的白皙。
  这种白皙来自于很久未见阳光,或者在于战场上大量的失血。
  而此时只是一眼之间,沈念的潜意识里就已经明白,她肤色的异样白皙,却是两种皆有。
  他看到这名少女的一刹那,他脑海之中出现的场景就是那种不见光的牢狱和血腥的战场。
  这种感觉也和这名少女本身散发出的气息有关。
  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让他觉得有些残忍的血腥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便是觉得这名少女不只是对敌人很残忍,甚至对自己,也很残忍。
  即便他和上岸时的状态已经判若两人,但此时看着这名在夜色里出现的少女,他的心脏却也有种微微收缩的感觉。
  而且随着这名少女脚步的移动,随着距离的拉近,这种心脏收缩的感觉便更加的明显。
  她的肤色明明在他的视线里越来越白,但她的身体,在他的感知里,却反而越来越黑,就像是一块黑色的琉璃。
  她的身体在他的感知里竟然很纯净,纯净得让他甚至感知不到她体内气息的流动。
  “我就是贺兰黑云。”
  贺兰黑云看着沈念和他身侧的贺拔岳,眉宇间流淌出浓烈的敌意,“那你就应该是沈念?”
  沈念并没有意外,他很清楚此时世上拥有这样真元修为境界的年轻修行者,便只有他一个。
  一念至此,他被贺兰黑云气势所迫失去的一些信心,便又迅速回归体内,他的微笑便又自然了些,“你猜的不错,我就是沈念。”
  “既然你是沈念,为什么不和林望北在一起,却和这个人在一起?”贺兰黑云看着他,突然冷笑起来。
  她的冷笑和这个问题本身都让沈念十分意外。
  沈念愣了愣。
  “在关陇大战结束时,我们便已经从炼狱神将的口中得知,魔宗去海外追杀你,你侥幸逃脱,林望北应该恰好将你救了,然后他冒着危险向北魏边军求援。”
  贺兰黑云冷笑着看着他,字字冰冷且清晰的说道:“那在任何正常人看来,林望北和他身后的力量,便远比贺拔岳这种突然出现的人要可靠得多。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选择留和林望北他们在一起。”
  沈念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并不是笨人,所以他听出了贺兰黑云的言外之意,他最难忍受的,便是在他面前说贺拔岳的不是,所以他眼眸深处出现了怒意,他的声音也微寒起来,“我当然并非不信任林将军,但我当然清楚,贺师也同样值得我信任,更何况在教导修行方面,贺师自然比林将军要强。”
  贺兰黑云看了沈念一眼。
  她摇了摇头,道:“你还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沈念终于有些恼怒起来,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当然很清楚你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你不是那些不入流的修行者,你选择和什么人为伍,便相当于选择你在人世间的位置,便相当于选择你在人世间的阵营。”
  贺兰黑云用一种冰冷而古怪的目光看着沈念,然后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沈念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贺拔岳,“在林望北和贺拔岳之间,你选择了和他为伍,我就不明白你真的没有想过这些?”
  “如果说刚刚上岸不久,你还不知道在人世间发生的一切,你还不知道关陇发生的大战,那也情有可原。”贺兰黑云看着沈念,接着说道:“但你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了世间发生的事情,不管贺拔岳用了什么方法让你相信他,但他是关陇大战的始作俑者,他和那些巡王、神将一样,都是现在整个天下,整个人世间的敌人。你的父亲沈约是南天三圣之首,哪怕他一手造就了这些巡王和神将,但他还在世间的时候,他似乎都一直在尽可能的约束这些人,他在的时候,绝对不会容许这些人成为人世间最大的敌人,他也绝对不会容许这些人操控魔宗,杀死无数无辜的人。他在南朝的时候,也是尽一切可能用温和的手段来整理世间,他在的时候,就连南朝和北魏,都很少爆发大规模的战争。所以他在南方,一直很受南方王朝中所有人的爱戴,即便是在北方,北魏和更远的地方的所有人,他们都很尊敬他,甚至很多北魏人也会感激他,因为正是他的镇守和调停,很多北魏人才不用去战场上送死。”
  “你的父亲不希望他们称为人世间的敌人,他当然更不会希望你成为人世间的敌人。”
  看着面色也有些苍白起来的沈念,贺兰黑云微微眯起了眼睛,收敛了笑意,道:“现在北魏和南朝都已经同仇敌忾,林望北的儿子林意已然是南方修行者世界的领袖,整个人世间团结在一起,便是要共抗贺拔岳这样的敌人,如果你选择了林意和他的师兄陈子云,很多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但你现在竟然不选择和人世间站在一起,你要选择和这个贺拔岳站在一起,只是为了他可以更快提升你的力量,那意思便是,你可以不分黑白,不去思索这个问题,只要他能够赐予你足够的力量,你便会选择他,宁愿认贼为师,认贼做父?亦或是你也根本不在意你父亲的态度,你也完全赞同那些巡王和神将的观念,你只需要拥有强大的力量,你只想要用强大的力量镇压世间?”
  沈念的身体微微的震颤了起来。
  他很愤怒。
  贺兰黑云这样的话语对他而言便是呵斥,他潜意识里便觉得,这样的一名少女有什么资格来呵斥自己和贺拔岳,但他发现自己的确没有去想过那样的问题,他至少没有认真的去想过这个问题。
  他跟着贺拔岳之后,所想的便只是如何尽快提高力量,尽快从魔宗的阴影下逃离,尽快的可以拥有抗衡魔宗的力量。
  所以此时,他觉得自己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去仔细想清楚贺兰黑云的那些话,他只是诚恳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现在对于我而言,最重要的问题便是能够活下去,能够尽快击败魔宗,其余的事情,包括在人世间的位置,我觉得可以在击败魔宗之后再去考虑。”
  沈念不是笨人。
  但此时贺兰黑云却是觉得自己就像是看到了一个白痴,一个很巨大的婴儿,她再次冷笑起来,“所以你觉得仅凭借你和这个人的力量,就已经能够击败魔宗?你觉得所有事情,都可以在击败魔宗之后再去考虑,包括如果在这个过程里,你已经成为人间的敌人,你也依旧觉得,你在击败魔宗之后,便可以和整个人间化敌为友,整个人间会毫无情感障碍的,随时欢迎你的随时改变?”
  沈念张了张嘴,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些话。
  也就在此时,贺兰黑云又冷笑着说出了一句更为尖锐的话语,“你觉得想改就可以改,那你觉得,那些死掉的人,可以你想他们活,他们就会活过来吗?”
  “我…我现在的确还不足以对付魔宗。”
  沈念的嘴张开了很久,他对这名少女的愤怒消失了很多,他很诚恳的说道:“所以我来找你,想要得到你的帮助,你应该明白,我的功法加上你的幽冥神蚕,对付魔宗便很有胜算。”
  “想要和我们联手,有很多种方法,但首先必须拥有共同的想法和信念,首先便应该站在相同的位置。你自己想想,我,我们北魏,和南朝,尤其是林意这样的将领,原本也是死敌,但面对这人间之敌,我们却可以成为真正的盟友,我们甚至可以为了胜利而付出自己的生命。”
  贺兰黑云的脸色也彻底平静下来,她的语气里也没有了嘲讽的意味,她也看着沈念,诚恳的说道:“魔宗是我们的敌人,也是你们的敌人,但你的选择,却让你也成为了我们的敌人,若是你肯改变,我当然可以和你联手,整个人世间都可以和你联手。陈子云、林意,那些所有强大的南朝修行者,都会和你站在一边,但现在我想你要做到的事情,便是你要离开你身边的这个人,走到我们身边来。”
  “如果他是你所想的那样,他应该也明白,我的提议是对于你而言最好的选择。他如果真的是为你考虑,他便应该容许你和我们站在一边,他首先不能让你成为人世间的敌人。”
  贺兰黑云看着贺拔岳,笑了起来。
  她的目光落在贺拔岳的脸上时,她眼中讽刺的意味便已经浓烈得任何人一眼都可以看得出来,“只是贺拔岳,会真的放手,真的就让你和我们站在一边吗?哪怕我们可以容许你在和我们一起击败魔宗后,再做出不同的选择。”
  沈念的呼吸有些困难,不知为何,他胸口都有些难受起来,在贺兰黑云这样的声音里,他忍不住转头看向贺拔岳,他想要听到一直沉默不语的贺拔岳的回应。
  他此时突然有些无助。
  “你真的很厉害。”
  贺拔岳也笑了起来,他有些感慨的看着贺兰黑云,说道:“你原先只是个很不起眼的小人物,虽然你深得魔宗器重,但那时候,根本还不值得我们重视,更不值得我多放些目光放在你身上,但你真的让我很意外,你居然比宇文猎那种老狐狸还要会说话,还会鼓动人心,他的一条命,都比不上你这些话有力量。”
  贺兰黑云面无表情起来,她看着贺拔岳,道:“那应该只是我原本就多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所以我比较容易看穿你们这样的人。”
  贺拔岳平静的摇了摇头,道:“可是这改变不了什么。”
  他的这句话似乎只是回应贺兰黑云,似乎只是在说,这些话语改变不了沈念对他的看法,对他的信任,然而就连此时的沈念,都不安的觉得他这句话并不是那样的意思。
  “既然已经来了,既然也不泛泛之辈,便也不要躲着了,现身出来吧。”也就在此时,贺拔岳又朗声说道。
  一道身影在他和沈念的后方显现出来。
  这就是那名身穿普通青衫的修行者。
  虽然被贺拔岳喝破了行藏,但这名修行者却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快。
  相反,这名修行者反而略松了一口气。
  他心中第一时间响起的声音,反而是“这次终于没有慢上一步”。
  他迎着沈念有些震惊的目光,他自己的眼眸深处出现了无比复杂的神色,然后他认真对着沈念行了一礼,动情道:“师弟,你应该和我们站在一边,你真的要小心….不应该相信他。”
  贺兰黑云微皱着眉头。
  她之前的感知里,也没有出现这个人的气息。
  这个人完美的隐匿着自己的气息,真元修为肯定比她要强大得多。
  她不认识这个人。
  这个人和沈念一样,也是不速之客。
  但此时她身后的粮仓库房之间,却有一个人知道这人是谁。
  “你是谁?”沈念也感知得出这人的强大,尤其他被这一声师弟喊得有些发蒙。
  “师弟,我是云棠,我是你父亲的弟子,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是你很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这名身穿普通青衫的修行者说道。
  他是云棠。
  他是沈约的弟子。
  他虽是沈约的弟子,但在过往修行之中,他也并明白自己无比尊敬的这名老师的想法。
  他甚至对老师是幽帝后人之首和过往造就这些幽帝后人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在党项修行,在得知关陇大战的消息之后,便从党项横穿吐谷浑赶往天武川。
  然而他得知消息太慢,他赶得也不如林意快,所以等赶到关陇一带时,他都已经不只慢了一步,简直可以说慢了两步。
  他不只是没有来得及参与到天武川外的那场惊天大战,他甚至连阿柴谆劫走白月露的那一战斗没有来得及参与。
  他也没有来得及和原道人以及林意碰头。
  即便是今日里到了商丘,就连感觉到异样的气机,赶去那名灰衣道人所在的街巷时,他都慢了一步。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恐怕来的不晚。
  “你修的竟然不是我们的功法?”沈念的确对云棠没有任何的印象,但是他隐约知道自己的父亲有这样一名弟子,他此时更是不知如何回应对方的话语,而此时,贺拔岳的声音却是已经接着响起。
  贺拔岳异很惊讶的看着云棠,这件事情真的让他很意外。
  “我并不明白老师的想法。”云棠深吸了一口气,他也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对于他而言,沈念当然不是敌人,这是他老师的骨血,是他的亲人,他的家人。
  他此时知道贺拔岳那句话的意思。
  他所修的,似乎的确不是幽帝功法衍生出来的功法,尤其在他蜕变之后,他的真元似乎更和这些人没有任何的联系。
  “但我是老师的弟子,是师弟你的家人。”他看着沈念的眼睛,他觉得沈念应该能够看得到自己的内心所想,“你可以不相信别人,但师弟你应该相信我这个师兄。你要过来,和我站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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