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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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比叫宋社会还惨,起码毛头是故意的,他其实知道自己被改名了,就是不想答应。可臭蛋他却是真的不知道谁是宋涛了,这也不怨他,在他小时候出事之前,他妈倒是见天的涛子长涛子短的叫着。谁知,那回半夜里起了烧,差点儿就把小命给交代了,他妈吓了个魂飞魄散,回头就想起老人家说的,贱名好养活,自此就再没喊过一声涛子,只叫他臭蛋。
  臭蛋啊,跟着妈,别乱跑。
  臭蛋啊,你饿了不?妈喂你吃饭。
  臭蛋啊,又尿裤子了?赶紧脱下来,妈给你换上。
  ……
  反正臭蛋脑子里只有一个名字,临时改名,他没有半点儿不适应,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是在叫他。
  “宋涛,宋涛同学!”曾校长走下讲台,敲了敲臭蛋面前的课桌,“老师在叫你回答问题。”
  臭蛋迷茫的看着他,突然一个扭头去看毛头:“毛头哥哥你又换名字了?”
  毛头还没说啥,曾校长就又想退休了。
  前两年教高年级的时候,因为班上闹腾的孩子特别多,曾校长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里。可直到今年调到了一年级当老师兼班主任,他才知道以前那些经历实在是算不了啥。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跟臭蛋较劲儿,转身回到讲台上,开始继续今天的课程。
  今天的课程是,学习点数。
  “我们已经学会了从一数到十,现在把书翻到第四页,来数一数,这一页里有几面红旗。伸出你的右手食指……就是这个。”眼见下面乱七八糟的伸出手指来,大拇指中指小指都有,曾校长只能亲自上阵做示范,“很好,跟着老师一起来点数,边点边数,一、二、三……同学们说,一共有几面红旗?”
  “三面!”
  “好,下面我们来数一数,共有几棵大树。”
  ……
  因为曾校长彻底放弃了宋社会和宋涛这两个小朋友,接下来的课程倒是进行得很顺利,甭管怎么说,至少在集体回答的时候,正确率还是很高的。
  等下课铃响之前,曾校长刚打算说下课,就看到第一排的臭蛋,真的就跟个炮弹似的,“嗖”的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瞬间冲出了教室。
  曾校长:……
  喜宝:???
  毛头:!!!
  所有人都是崩溃的,而这里头最崩溃的莫过于曾校长了。他上节课的课间时,才刚接待了宋卫国,答应了帮他去公社小学问问有没有崭新的一年级课本,还答应了会特别关注宋家的熊孩子们,结果这才一眨眼,又出状况了。
  其实,曾校长误会了一件事儿,宋卫国让他关注的并不是臭蛋,而是毛头。他总觉得,大儿子那么蠢,小儿子肯定聪明不到哪里去。这以前强子和大伟,半斤对八两,那倒是无所谓了。可谁叫老三家的两个孩子都长得一副聪明相呢?试想想,要是自己的小儿子永远都不及格,而老三家的却能考满分,那他这个当哥的还有脸面?
  想着跟曾校长套套近乎,叫他盯牢些毛头,甭管是骂还是打,起码不能叫毛头跟强子那样年年都往家里拿红灯笼。
  红灯笼暂时无解,现在最紧要的是把臭蛋给追回来。然后给他换个位置,叫他坐在教室第一排正中间,虽然效果未必有,可起码能给他增加一些逃跑的难度!
  ……
  这天晚上吃过饭,曾校长就带上一套新课本去老宋家家访了,他决定好好跟对方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说服那家人晚些让孩子上学。这其他人家都是七岁送孩子上学,毛头和喜宝今年都才六岁,倒也勉强还凑合,可臭蛋呢?他比喜宝还小一年岁,这不是开玩笑吗?
  然后他就被震住了。
  老宋家吃完饭后,饭桌就是孩子们的天下了,有家庭作业的赶紧做,没有的就拿着课本看,或者由哥哥姐姐帮着布置作业。
  强子就特别闲,放着自个儿的作业不做,拿着初一的语文课本非要教毛头念书:“毛头你过来,跟我念,沁园春·雪。”
  这话一出,不止毛头过来了,喜宝和臭蛋也跟着凑热闹,围着强子叫哥哥,还让他教自己念书。强子本来就嘚瑟,一看这架势,顿时高兴坏了,站起身子学着老师的模样,一手放在背后,一手拿着课本,重重的咳了两声,念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讲道理,无论是教儿歌还是教诗歌,最好还是一句一句的教,甚至一个短句一个短句的教。像这种一口气念下来了,谁能记得住?
  这是曾校长走进老宋家院门时,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不过很快,他就失笑的摇了摇头,一帮小孩子玩闹罢了,教的人是半吊子,学的人也不一定是真要学。这个念头还在脑海里打转,接下来的事儿就噼里啪啦的打脸了。
  “……看红装素裹,分外、分外……”强子念不下去了,他突然想起来了,今天上课时,他听了半节课就趴下睡觉了,所有后头这两字咋念来着?
  “念完了?”喜宝问。
  强子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对啊,念完了。”
  毛头抢着说:“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人家强子念诗好歹还是有停顿的,他却是一口气连个磕绊都没有,一下子就给顺下来了,然后卡在了“分外”上。
  等他念完了,喜宝也背着手开始背诵,卡在了同样的地方后,她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忍不住提出抗议:“分外后头是啥呀?强子哥哥,你是不是不会念了,故意骗我们说没了?”
  强子:……弟弟妹妹果然都是糟心玩意儿。
  曾校长忍不住了,走上前挨个儿瞅过去,最终不敢置信的目光落在了毛头和喜宝身上。随手拿过强子的课本,翻了一页考他们,确定他们从未学过后,就随口念了一段,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内,两人都能顺顺利利的背诵下来。
  再看强子,他恨不得抱着大伟瑟瑟发抖,春丽几个也像是看西洋镜一样的看着俩小只。反而是赵红英听了声儿过来一看,高兴地连连拍巴掌:“我就知道喜宝是个聪明的!”顿了顿,她有些纠结的看着毛头,“毛头也挺聪明的。”
  又问臭蛋:“你记住了没?”
  臭蛋重重的点头:“记住了,你是奶!”
  赵红英面无表情的扭头不理他,伸手就把喜宝搂在怀里:“奶的喜宝打小就是个聪明娃儿,以后咱们考大学!”
  毛头斜眼看着她:“我呢?”
  “你要是能考上,奶出钱供你上大学!”赵红英拍着胸口保证道,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曾校长那失落的眼神。
  考大学……
  高考已经取消了,大学梦怕是这辈子都没希望达成了。
  好在也有人注意到了曾校长,袁弟来就看到了那两本簇新的一年级课本,忙上来问:“这书、书是给臭蛋的吧?”
  “对,卫国叫我找出来的。”曾校长被打断了思绪,心情稍微缓和了一点,顺手将课本放在了大木桌上,又再度拿过初中课本,把毛头和喜宝唤过来,想再试试他们的底在哪里。
  跟乡下人不同,出身京市的曾校长非常清楚,这世上就是存在天才的。有些人一出生就得天独厚,别人眼里的难题,放在他们身上,根本称不上事儿。唯一可惜的就是,他现在自身难保,就算发现了天才,似乎也没啥意义。
  “这俩孩子很聪明,读一年级可惜了。”想了想,曾校长还是否了自己的说法,“可他们年纪太小了,还是继续留在一年级吧,等回头大点儿了,看外头情况再决定跳不跳级。”
  说完,他又看了眼从自己进来就一直满脸天真的臭蛋,好心建议说:“宋涛这孩子,年纪小,心性也还没定下来,不适合这么早上学。我建议,不如等过个两三年,他七八岁时再进学校念书。”
  其他人还沉浸在家里出了两个小天才的喜悦中,袁弟来一听这话,脸一下子就绿了。可看了眼赵红英,她没敢开腔,只是满脸铁青的低头搓着衣角。
  赵红英很是无所谓:“没事儿,横竖他去上学家里人也不用盯着了。要是回头真的不成,大不了留级。”有赵宏斌做榜样,赵红英完全能接受自家出个需要留级孩子,反正家里傻子多,再多一个也不叫事儿。再说了,臭蛋也不一样真的傻,兴许就是年岁太小了,喜宝两个月前刚满六周岁,臭蛋按着十足年岁来算,才四周岁半呢。
  这么一想,赵红英也心虚了一下,好像是太小了,这不是拿学校老师当奶妈子使唤吗?可自打臭蛋上学去了,袁弟来就空出来了,能帮着家里多做些活儿了,想到这里,那丁点儿心虚直接被她抛到了脑后。
  就先这样吧!
  老宋家出了两个小天才一事,在队上根本就瞒不住。不过,队上的社员显然并不感到惊讶,因为毛头太出名了,他几年前就能听过一遍后,将对方的话完完整整一字不差的全部背下来,可不就是聪明吗?至于喜宝,长得白白净净的,看着就跟乡下这些淘气的泥猴儿不一样,所以说她聪明,大家伙儿同样没意见。
  有建议的是老宋家其他孩子,其中又以强子为最。
  强子简直要哭死在家里了,这事儿就是他折腾出来的,结果正应了那句老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毛头是他亲弟弟,结果聪明成了这样,那他呢?
  回头他就去哄毛头和喜宝:“你俩也装装样子,说不会啊,要是你们一直啥啥都会,下回真的碰上不会了,人家就该笑话你们了。”
  喜宝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觉得这话很有问题:“那我现在说不会,人家不也笑话我?”
  毛头更绝:“那也得我能碰上不会的啊!”
  都说的很有道理,强子只能抱着大伟哭。没想到大伟还给他来了一记狠的:“我是不愁的,反正我跟毛头和喜宝又不是一个爹妈生的。”
  强子:……
  还是那句话!
  弟妹全都是糟心玩意儿!!!
  在毛头和喜宝的日盼夜盼之下,同时也在强子哭着讨饶的情况下,学期末到了。
  他们这儿,无论哪个年级,每个学期都只考一次,也就是所谓的期末考试。小学是两门课,语文和算术,有些地方也会算上体育,不过对于乡下孩子来说,体育那是轻轻松松得满分,所以压根就没人把这个当门正式课程来看。而初中则是三门课,除了语文算数之外,还有一门思想品德。
  期末考试那天,天空里飘着小雪,早不早就穿上了棉衣的孩子们,半点儿不觉得冷,尤其为了保暖,教室里还点了炭盆,就放在讲台边上,怕的是小孩子一时不查给踩翻了。
  小学一年级的考试非常简单,试卷是老师手抄的,正反两面都有考题,一面是语文另一面是算数。
  “记住了,两面都要写,千万别给遗漏了。”
  曾校长捧着大搪瓷杯暖着手,看着身为正班长的毛头以及副班长喜宝,挨个儿的把考试卷发下去,又提醒道:“记住,先写上你们的名字,大名!!”
  说到最后那两个字时,曾校长目光森然的看了一眼毛头。
  毛头回给他一个格外欠揍的笑容。
  相处了一整个学期,曾校长再也不相信毛头会不知道自己叫啥名儿,这小子分明就是欠的,脑袋瓜子是聪明得很,却掩盖不了他是个刺儿头的事实。
  发完考试卷,两人都回到了座位上,拿出铅笔橡皮,提笔写好名字后,开始答卷。
  曾校长站在讲台上往下头看,因为角度缘故,从他这个方位看下去,那绝对是一览无余,哪个小家伙要是想不开做啥手脚,他绝对是一眼就能瞥到的。不过,这种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头一次经历考试,这帮孩子压根就没有别的想法,尤其是在此之前,他已经叮嘱过了,要自己做题目,不准说话,不准东张西望。
  眼见这帮平时闹腾不已的小孩崽子难得的安静下来,乖乖的做着考卷,就连已经三次留级的赵宏斌也埋头苦写的,时不时的伸手去挠后脑勺,一副被难住了的样子。
  看了有七八分钟,曾校长就放心的坐下来,边喝茶边烤火,偶尔瞥一眼教室,再不济就是抬头看看窗外的雪景。
  还真别说,像这种飘飘荡荡的小雪花,从室内看出去,别有一番意境。
  监考老师开始走神了,不过底下的学生们倒是真没这个胆子。想也是,曾校长要是真没几分能耐,也不可能在众多知青里头,独独得了赵建设的信赖,不单当上了小学校长,还娶到了赵家的姑娘。对了,他媳妇儿已经怀孕好几个月了,怕是过年就得生了。
  正在畅想未来的曾校长不会想到,看似平静的学生们,其实又在给他搞事了。
  就说毛头,在发下试卷之后,第一时间用力的在前头写下了两个硕大的字。
  毛!!
  头!!
  写完名字后,他还稍等了片刻,欣赏完毕后,这才唰唰的开始答题目。题目真的不难,他能帮着强子做抄写作业了,小学一年级的题目,当然难不倒他。
  同样的,喜宝也不觉得难,唯一叫她忍不住叹气的就是,自己的名字太难写了。
  宋言蹊……
  前头两个字写的是端端正正,第三个字先不说字体有些问题,单就是个头,也比前头两个大出了一倍。可这有啥办法呢?喜宝听奶奶说过,这个名字是她奶特地叫她姑跟人求来的,替她取名字的还是县一中的语文老师,听说还是年级组长。
  虽然不是很懂,不过喜宝还是很在乎自己的名字的。可等她一笔一划费劲儿的写完以后,到底忍不住失落了。
  真的好丑。
  感觉旁边的毛头哥哥已经写了好几道题目了,喜宝赶紧提笔往下写,她早就答应了的,一定要考个第一名回家给奶看!
  这其中,还有个异类小心翼翼的活在旁人没注意的角落里。
  也不是角落,为了避免臭蛋一而再再而三的跑掉,他被愤怒的曾校长安排在了教室的正中间,无论往前往后往左往右,全都是人。这给他的逃跑增加了不少难度,也给毛头争取到了下课抓到他的机会。
  可这会儿,其他小孩子都在认认真真的答着考题,甭管咋样,哪怕是老留级生赵宏斌起码也会写不少字,当然对错不论。
  唯独臭蛋,他也抓着笔,正在认认真真的写着名字。
  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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