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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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王赵泽琛后背靠着软枕,腰以下盖着松花色绫被,他近期病得昏昏沉沉,日夜颠倒,心里记挂着许多事,因此一清醒便急忙传人询问。
  赵泽琛扭头,诧异蹙眉,极不习惯对方的豪爽,他还没开口,身边的忠诚老仆忍不住头疼地提醒:“宋神医,请您注意尊称,这位是瑞王殿下。”
  “我知道,瑞王殿下嘛。”宋慎无拘无束惯了,生性跳脱好动,神气活现,吊儿郎当,他威风凛凛一抱拳,大声道:“宋慎见过瑞王殿下!你觉得心口舒服些了吗?我睡前来探了,可他们死活不给靠近,急眼了还拔刀吓唬人。啧,真是的,怎么能阻拦大夫诊治病人呢?”
  粗俗,野蛮,无礼。掌事太监咬牙切齿,正要再告诫莽汉两句——
  瑞王却摆摆手,他无所适从,顺着对方告状的眼神,扫视一圈禁卫,略一沉吟,平和道:“他们只是奉陛下旨意行事,加之皇宫有皇宫的规矩,还望宋大夫谅解一二。”
  哇,好一副清越朗润的嗓子!
  生得仙人一般,俊美无俦,飘逸出尘,皮肤玉白无瑕疵,眉目尤其耐看,眼睛黑白分明,水灵灵,睫毛纤长浓密,鼻梁高挺,唇瓣不大不小、不薄不厚……
  难得,实在难得呀。
  倾尽皇家豪奢、悉心呵护娇贵养大的美人,堪称举世少有!
  宋慎眼巴巴,津津有味地观赏,搜肠刮肚,将生平所知的美貌形容词语一股脑儿堆砌在瑞王身上,木头人似的杵着不动。
  “宋大夫?”赵泽琛疑惑不解,纳闷呼唤。任凭他如何聪明,也料不到居然有人敢当面品鉴皇子的外貌。
  宋慎回神,忙笑答:“没关系的!我随口开个玩笑而已,哪能不理解呢?禁卫兄弟们尽职尽责,忠心耿耿,怪我自己不适应皇宫生活,不能怪他们遵规守矩。”
  “宋大夫如此通情达理,真是难得。”瑞王礼节性地客套了一句,他因为身体被对方医治得渐有起色,自然心存感激,礼遇有加,吩咐道:“来人,给宋大夫看座,奉茶。”
  “是。”
  “多谢。”宋慎毫不客气,大马金刀落座,天生带三分笑意,眸光锐利明亮,眉发浓黑,总是没个正经。
  “深夜请大夫前来,打搅你歇息,十分的不应该。只是,小王急于知道娘娘的病况,询问侍从,他们毕竟不懂医术,还是得问经手的大夫。”瑞王歉意地解释。
  “哦,原来你是想打听你娘的病情啊。”宋慎恹恹问,瘫软窝在椅子里,莫名觉得失落,因为他想象中的会面场景和眼前完全不一样。
  掌事太监委实忍无可忍!他面无表情地提醒:“宋大夫,那是惠妃娘娘,乃瑞王殿下的生母,请您慎言,切莫失礼。”
  瑞王顿感头疼,他两手交握,无奈打量频频语出惊人的民间大夫。
  美人深深地凝视我,那眼睛,哎呀,好看极了……
  宋慎登时心神荡漾,下意识坐直了,振振有词道:“我知道惠妃娘娘是瑞王的生母,那么就是他的娘亲,有什么错吗?按公公的意思,究竟该如何称呼?我从未上过学堂,山林泥地里滚大的,实在不懂皇宫的繁文缛节。”
  嘿,你居然知道繁文缛节四字?
  可惜,用错了。
  掌事太监好气又好笑,但也敬重对方的高明医术,遂谆谆教导:“大夫也不必忧惧,在此处,您只需尊称‘娘娘’即可,若换了别处,您可以添上贵人们各自的封号,大家伙儿一听就明白了。”
  “行吧,入乡随俗,今后我就按公公的意思。”宋慎爽快答应,无意为鸡毛蒜皮的琐事争执。
  瑞王深吸一口气,牵动心口微微不适,习惯性抬手抚了抚,直接问:“宋大夫,不知娘娘近两日身体如何?好转些了吗?”
  宋慎吸吸鼻子,开始谈论病人病情,他端坐,快速答:“放心吧,她比你好治得多,假以时日,心境不敢保证,身体会康复的。”
  “小王本欲探望侍奉,可此刻是深夜,不宜打搅,只能找你问问,免得我再一觉睡醒又错过白天。”瑞王神情凝重,牵肠挂肚,唯恐生母承受不住丧女打击,病势入骨。
  “甭客气,你尽管问,我可乐意解答了!”宋慎慷慨大方地一挥手,心甘情愿,细细地介绍:“娘娘天生的体质尚可,如今病弱首先因为年事已高,人人都会衰老,不足为奇;其次因为积忧深重、悲伤过度,尚未能排解,导致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心力交瘁之下,撑不住病倒了。当务之急是让她踏踏实实歇一阵子,我指的是安眠养神,舒缓头脑和筋骨,而后辅以药膳调养,最好设法转移其注意力,避免其反复痛定思痛。比如,她不是还有儿子吗?尽量让她把心思放在你身上,不拘嘘寒问暖还是照顾衣食住行,日子长了,总会接受一切,继续生活。”
  这个民间神医……可真敢说啊!
  内侍和禁卫们安静侍立,叹为听止,啧啧称奇。
  瑞王凝神细听,沉吟良久,颔首赞同:“你说得很对。不拘用什么法子,只要不伤身即可,先让娘娘停止枯坐悲泣,别绷坏了,令其安稳歇息,恢复精神。”
  “正是!今儿早晨诊脉开方时,陪同的御医一味求稳,极力主张开什么太医院常用的安神汤,气得我跟他们吵了一架。嗳,简直糟心!”宋慎神采飞扬,忿忿不平,用力一拍大腿。
  瑞王张了张嘴,险些无言以对,半晌,才安慰道:“自古医术各有见地,御医有他们的考量,但关键看药效,方子不同,应该能分出高下。况且,宋大夫不是辩胜了吗?”
  “嘿嘿嘿~”宋慎得意洋洋,咧出一口整齐白牙。
  瑞王无意识地拉高些被子,再度无所适从——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跟洒脱不羁的江湖人士打交道,从小掌握的礼仪规矩突然都不合用了!只能见招拆招。
  大夫和病人四目相对,各怀心思。
  宋慎收起笑脸,正色询问:“大半夜的,你是心悸气促憋醒的?还是做噩梦惊醒的?还是口渴?亦或者尿急?”
  掌事太监一听,又嫌弃太粗俗,正要开口,却被宋慎大咧咧打断:“公公别吱声,我问诊呢,耽误了治病就怪你。”前者慌忙闭嘴,很是憋屈。
  瑞王不以为意,对大夫或直白或隐晦的询问习以为常,他平静答:“自从服用你开的方子,心悸好转不少,日有所思,确实是梦见母妃才惊醒的,因为她丧礼期间哭晕了数次。”
  “恕我直言,你这病啊,切忌操劳,最好一辈子心平气和,吃好喝好睡好,天气好时出去溜溜弯儿,比吃任何补药都强。”宋慎直言不讳道。
  瑞王忍不住苦笑,叹息,说:“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岂能永远心平气和?又不是木头人。”顿了顿,他疲惫地反手抽掉软枕,想躺下。宋慎一喜,正要上前搭把手,可惜又被尽忠职守的侍从们阻拦!
  唉——
  宋慎被迫袖手旁观,扼腕痛惜。
  “夜深了,宋大夫回房歇息吧。另外,还望你明早仍去为娘娘诊脉,若有成效,小王必有重赏,绝不食言。”瑞王满怀希冀地嘱咐。
  “重赏?”宋慎眼睛一亮,思绪转得飞快。
  瑞王点点头,严肃说:“小王言出必行。”
  “那,我能自己挑一样赏赐吗?”宋慎屏住呼吸,睁大眼睛问。
  瑞王逐渐见怪不怪,想了想,谨慎承诺:“你可以适当挑选,但必须在本王的能力范围之内。”
  宋慎紧盯着绝世美人,昂首,大义凛然道:“一言为定!别紧张,我不会提超出你能力范围的要求。”
  “如此甚好。”瑞王困倦地说。
  “你不会反悔吧?”宋慎紧张问,憋着一肚子顽劣坏水。
  瑞王淡淡表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语毕,他闭上眼睛,轻声吩咐:“来人,补赏宋大夫一份重阳节礼,并送他回屋。”
  “是。宋大夫,殿下要休息了,您请。”掌事太监毕恭毕敬,忙不迭送走粗鲁莽撞的民间神医。
  宋慎站在榻前,探头探脑,愉快地说:“多谢殿下赏赐,睡吧,明早我先来看你。”
  次日清晨
  “日上三竿了,他还在睡?成何体统?”
  “即刻叫他来,本王问几句话。”庆王催促道,他大踏步走向瑞王卧房,关切问候片刻,旋即准备去客厅。
  岂料,途经庭院里的小园子时,庆王忽然听见树丛后传来咀嚼食物的“咔嚓咔嚓”声——
  “谁在那儿?”
  小内侍急忙疾步跑去看了一眼,返回时,忍笑尴尬答:“回殿下:那就是宋慎宋神医,他正在用早膳。”
  庆王摇摇头:“果然是他。”皇宫大内,像草上飞那般粗犷狂放的人,可谓罕见。
  一绕过茂盛树丛,庆王抬眼只见:
  花间小凉亭里,汉白玉石桌摆了满满的粥饭糕点,宋慎鼓着腮帮子,左手捏着包子,右手执筷,吃得美滋滋。
  见庆王到来,宋慎急忙咽下食物,喝了一口汤,拿帕子一擦嘴,大嗓门嚷道:“您不是寻瑞王殿下谈天去了么?我还以为至少得聊个把时辰呢。来来来,请坐,用过早饭了没?”
  庆王依言落座,小内侍迅速奉上热茶,他随手揭盖撇了撇,简明扼要道:“本王用过了,你自便。瑞王在洗漱,看他的气色,比之前又好些了,说明你医术精湛,父皇必定大悦,令师姐一事很可能成。”
  “哎,陛下这阵子赏了不少,但您知道,我进宫并非奔着发财而来,是因为救人。可亲自开口不太妥当,以免陛下认定我心怀叵测,还望您拨冗襄助。”宋慎小声恳请,彻底收敛玩世不恭之态。
  庆王为人爽快,他颔首道:“你若能令瑞王的身体大有起色,算是功劳一件,夏小曼死罪应能免,活罪尚未可知。”
  “先保住她的小命,其它再作打算,我已经竭尽全力,哪怕师父夜里托梦,想必也只有夸的。”宋慎痞兮兮,只正经了片刻。
  庆王从容不迫道:“那就是贵派的家务事了。”
  “咳咳,殿下,我的紫藤阁呢?”宋慎小心翼翼打听。
  庆王挑眉,反问:“不是早已经完璧归赵了?”
  “嘿嘿嘿,其实是想问:我门派那两本秘籍呢?”
  庆王闻言起身,正色承诺:“放心,它们被稳妥保管着,等你事成身退时,同样会完璧归赵。”
  “能不能提前还给我?”宋慎愁眉苦脸,一口吞掉一个御膳房出的精致鲜肉包。
  “不能。”
  “你担心什么?本王不会让任何外人擅动南玄武的传世秘籍。”庆王身穿亲王常服,丰神俊朗,贵气天成,坦率地直言:“宋慎,本王和小容大人一同举荐你为皇室成员看病,着实承担了不小的风险,拿捏一个把柄,夜里才能安眠。”
  “好吧,您可得好生拿捏着,千万别弄丢了,否则当心我师父夜里托梦讨要。”宋慎妥协地提醒。
  庆王莞尔,嘱咐道:“你在宫里安份行医,夏小曼交给本王。”
  “行呐,我目前正全力医治瑞王,哦,还有他娘惠妃。”
  “皇宫规矩森严,你嘴上注意些,人多时尽量少说话,避免祸从口出。”庆王严肃叮嘱。
  宋慎慢吞吞应声:“知道了。您不多坐会儿?”
  “不了,本王有事在身,你仔细照料瑞王,切忌儿戏。”
  “是!”
  庆王微一点头,随即转身离去,雷厉风行地赶到了乾明宫。
  “参见殿下。”
  “奴婢给殿下请安。”
  ……
  沿途的内侍宫女禁卫纷纷退避一侧,恭敬行礼。
  庆王点头致意,脚步未停,带着一阵晨风走到正殿门口,问迎上来的御前内侍:“陛下起了没有?可用过早膳了?”
  “回殿下:陛下起了,已用过早膳,正在书房。”
  “唔,去通报一声。”
  “是。”
  须臾,庆王得到准许,迈进书房门槛后,才看见两位兄长也在,他先按例行礼:“儿臣叩见父皇,给您请安。”
  “平身。”
  “谢父皇,您今日可大安了?”
  承天帝身穿玄色常服,并未戴繁重冕冠,头发仅束以金龙吐珠冠,他姿态闲适,斜倚躺椅,正捻动把玩一挂佛珠,不疾不徐道:“还行吧,刚逛了后园子回来,发一身汗,倒爽利多了。来人,赐座。”
  “是。”
  “谢父皇。”庆王并未立即落座,而是转身招呼道:“大哥、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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