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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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之所以如此纠结,只是因为真灵不能长时间毫无依附地飘着,必须得找些实物做凭依,否则飘着飘着就该散了。真灵游荡的时间越长,对元气损伤越大。他可不想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身体,转头又全瘫了。
  那纸皮小人断了,他便一时没法再寄居其上了。
  至于为何说要贴着腰……
  自打金珠进了玄悯的暗袋,他便愈发觉得玄悯体质着实有些特殊。于是他不由自主想起了先前两回所听见的“撞钟声”,两回都自玄悯腰间骨根处传来,两回都震得他头晕眼花一脑袋空茫。
  金珠所起的变化,定然同这个脱不了干系。
  他甚至抱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若是金珠这么贴着玄悯的腰,他也这样贴着,双管齐下,会不会要不了多久,他就能重新回到自己的原身里去了?
  真龙筋骨虽然被抽,但是想长出新的,好好养还是有指望的。
  他想早日回到原身,重新养出龙筋骨来,免得向现今这样行动不便,想要什么还得如此讨价还价字字斟酌。
  “罢了,我是说随便找个什么东西让我呆着,也不用绕着腰了,我就进你那暗袋吧。”玄悯一句话没说,薛闲已经接二连三自己改了要求,主动丧权辱国连退几步。
  玄悯瞥了那片虚空一眼:“先前如丧考妣,现今又主动想进去了?”
  薛闲咬着舌尖心不甘情不愿地哼哼:“是啊是啊,你就说行不行吧。”
  玄悯淡淡问道:“为何?”
  薛闲机械道:“你骨骼清奇。”
  玄悯摇了摇头,似是对这孽障无话可说。他略一思忖,从暗袋里摸出了薛闲那枚金珠。
  就见他食指一绕,便多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切口,殷红的血珠从那切口中渗了出来。他便以这血珠为墨,抬手在金珠上画了一道符咒。薛闲认得那符咒的画法,因为先前他寄居纸皮时,在那张薄纸背面画过一模一样的。
  他最后一笔收完,金珠微微亮了一下,又转瞬暗了下去。
  玄悯抬手在薛闲飘着的地方一抓,又照着金珠一拍,薛闲便被拍进了金珠里。
  他并非真正意义上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而是将金珠作为一个普通的可以依附的物件,暂且呆在其中而已。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乐意之至。
  不得不说,这秃驴不刻意气他时,还是勉强算得上顺眼的,仅仅这一个举动便精准地踩在了薛闲的点上,正中红心。
  将薛金珠放回暗袋时,玄悯垂目淡淡地训问了一句:“还爬么?”
  薛闲心说老子现今光溜溜圆滚滚连个手脚都没有,爬个屁!然而他刚承了玄悯一份人情,这么快就蹬鼻子上脸着实有些不太好,于是他难得老实地答道:“不爬了。”
  “还翻天入海么?”
  “……”薛闲愤愤动了动嘴春,最终还是憋屈道,“不闹了。”
  玄悯见他终于真的老实了,这才让金珠落进袋底。
  至此,这孽障总算安分下来。
  一是他刚答应了玄悯老实点,总不能翻脸就不认人,多少得装装样子。二是玄悯确实给他挑了个好地方,寄居在这圆溜溜的金珠里,他就是想蹦跶也蹦跶不起来,除了随着玄悯的动作在暗袋里滚两遭,他也翻不出更多花样了。
  江世宁没听到薛闲讨价还价的那些话,但把玄悯一系列动收进眼里后,多少也知道了个大概。他指了指玄悯的暗袋,问道:“他本身受伤没?”
  玄悯摇了摇头。
  书呆子这才放心下来。
  把薛闲这倒霉珠子处理完,玄悯这才顾得上观察他们身处的地方。
  他拈着指尖一捧火,在四周大约摸照了一圈——这是一间不是何人修造的地下石室,地面略微朝一侧倾斜。
  玄悯朝倾斜的方向一晃纸火。
  江世宁和陆廿七近乎同时被那处的两团巨大阴影吓得一个哆嗦。
  “什么东西?!”江世宁抽着凉气,后退了两步。
  “镇墓兽。”玄悯道。
  就见这倾斜的地面约莫只有三四丈长,尽头正对着一扇半开的石门,石门两面各站着一只硕大的石雕猛兽,猛兽高约一丈多,圆目高额,不怒自威。它们均微垂着双目,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模样静静地审视着来者。
  如此模样如此规格的猛兽,惯常只有在一些王公大墓里才能看见。
  “镇墓?!”玄悯既然解释了,江世宁便不疑有他,登时后脖颈凉气直冒,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问道:“这坟头岛难不成还真如其名,是个大坟头?”
  陆廿七听得脸都绿了:“可是……从不曾听过这种说法啊?都说叫坟头岛是因为形状像坟包。若是个真坟头,那些药郎们哪儿还敢来?”
  玄悯抬手照了照那镇墓兽的脸和脚,淡淡道:“新雕的。”
  江世宁:“多新?”
  玄悯道:“三五年之内。”
  三五年之内雕的,便意味着这地下石墓也是三五年之内才修的?那就奇怪了,修给谁的?
  玄悯反手用火光扫了扫他们摔下来的那处,又照了照上头那个看不出多深的隧洞,摇了摇头。
  反正来时的路已然没法走了,也就只能顺着走下去另找出口了。
  玄悯火光一扫,便抬脚迈了步。
  江世宁和陆廿七都有些瑟缩和畏惧,然而又不敢离玄悯太远,于是迟疑了片刻后,又一溜烟地赶了几步,紧紧跟在了玄悯身后。
  “不怕不怕,我自己就是野鬼。”江世宁慢吞吞地念了两遍,似乎真的好了一些。
  玄悯从两头镇墓巨兽中间穿过,一把推开那扇本就半掩着的石门。
  木门即便年久失修,打开时顶多也只会发出“吱呀”一声响。可这石门却不同,推开的过程中,实质的门底和同样石质的地面摩擦,发出了霍霍响动。那声音显得格外空旷寂静,在不知多大多深的地墓里叠出了好几重回音,听得人汗毛直立。
  陆廿七当即夹了夹腿,觉得有些想尿。然而他是个死倔又不认弱的性子,非但没有往后退,还硬着头皮又往前走了两步。
  在这种鬼地方,你总是无法知晓是走在头一个更安全些,还是落在最后更安全些。
  就在玄悯要将石门完全推到底时,那门突然磕在了什么东西上,发出了一声闷响,便再也推不动了,似乎是被抵卡住了。
  “门后有东西!”陆廿七有些悚然地说道,声音里透出一些努力克制过的哆嗦。
  玄悯并没有先忙着去看门后的东西,而是用火光一扫前头的大致景象——
  “娘诶——”陆廿七终于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其实就火光所扫之处来看,这间应该依旧是条过渡的墓道,跟刚才那间石室并无区别,只是更为狭长一些。真正吓得陆廿七大惊失色的,是这墓道两边的墙壁,就见墙壁上画着比镇墓兽还骇人的猛兽图腾,不过那笔触的色调既不是墨色也不是彩色,而是红色。
  “这、这、这是用血画的么?”说到底陆廿七年纪还是小了些,最先破功慌了神。
  这么大的两幅图腾,那得用多少血?!
  江世宁是个软性子,也跟着哆嗦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应该不是,你闻,若真是血画的,这墓室就该满是铁锈腥味了。”
  “也对。”陆廿七很快冷静下来,深嗅了两下,“没有血味。”
  一旦冷静下来,能发现的细节便多了许多。
  比如这图腾的颜色还是过红了一些,若真是血干在墙上,早该变成褐红色了。
  “朱砂。”玄悯抬眸扫了眼两边的墙面。
  在墓里用血用兽都好说,用朱砂便有些耐人寻味了——因为朱砂带有辟邪镇鬼的作用,用朱砂来画这镇墓图腾,并非是祝这墓里的人安睡百年或是早日往生,而是镇得他永世不得超生。
  这可谓是极其刻毒的做法了。
  江世宁虽然没见过什么大墓,也是生平头一回来人家坟包里转悠,对墓里的规矩不甚了解,但对于朱砂,他还是了解颇深的。他在医堂时,从小耳濡目染,许多药材不用刻意背,便记得用途。但他还是喜欢无事时翻来覆去地翻查那些药材相关的书册,自然也包括朱砂。
  “用朱砂画兽……”江世宁嘀咕道,“谁这么恨墓里的人,多大怨仇才能做出这种事。”
  玄悯却摆了摆手,道:“兴许是墓里邪物作祟。”
  若是墓里葬着的那位总也不安分,那修墓之人无可奈何之下,也是会在墓里加朱砂的,以护安宁。
  一切不好妄言,江世宁和陆廿七便不再横加猜测。
  他们见玄悯已经不再理会墙壁,而是兀自转到了石门后面,便忙不迭跟了过去。
  这一看,陆廿七的脸色就变了。
  就见这石门后头确实有东西抵着,以至于门开不到底。不过抵着门的不是什么稀奇物什,而是人。
  两个人,一老一少。
  年迈的那个蜷缩在地,一手捂着自己的肩,身上袄子满是泥灰,擦破了好几处,手背上青紫一片,也不知是不是掉下来是摔撞在哪儿了。
  而年少的那个,则倚靠着墙瘫坐着,双目紧闭,嘴唇惨白,他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怕是比江世宁还不如,瘦得过分,显得颧骨格外明显。他手上还捏着枯木枝,约莫有三根,被红绳缠绕在一起,分枝交错。
  若是薛闲此时能探出袋口就会发现,这红绳扎着的木枝他认的,这瘫坐的少年他也认的——
  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要找的陆十九。
  “十九?!”陆廿七愣了一下,便扑了过去。他最初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碰陆十九。直到他确认陆十九露出来的部分没有明显的骇人伤痕后,他才忍不住摇起了十九的肩膀。
  “十九?陆十九?!醒醒!”廿七边摇边喊着,见十九没动静,又推了推地上的老人:“刘老头,刘老头你醒醒!”
  江世宁抬步要过去:“我看看。”
  不过就在他打算弯腰查看时,面无血色的陆十九终于承受不了廿七的摇动,挣扎着睁开了眼。
  同样转醒的还有蜷在地上的刘老头,老人像是梦见脚下踩了空似的,两脚一抽,才猛地睁开眼。他睁着有些浑浊的老眸呆了一会儿,这才缓缓撑着地爬起来。
  江世宁赶忙弯腰搭了把手,将他扶直了。
  刘老头和陆十九两人面面相觑地看了一会儿,又有些茫然地看着来人,似乎晕久了有些反应不过来。
  江世宁和玄悯看着陆十九的举动,发现他确实如同陆廿七所说,颇有些稀奇,单看他这一系列行为,根本觉察不出他是个盲眼的。
  陆廿七猛地拍了十九肩头一把道:“傻了你?你不是能看气么?这就认不出我了?”
  他这一拍,陆十九似乎终于被拍回了魂。他用沙哑的声音喃喃了一句:“廿七?”而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廿七看了一会儿。他的眼睛不论怎么看,都着实不像是有疾的,盯着陆廿七时,甚至能看到里头攒聚的光亮,跟寻常人的眸子别无二样,只是更为深黑一些。
  不过片刻之后,江世宁发现他终于还是露出了一些盲眼人的习惯——
  那陆十九认人似乎格外慢,眸子微动,上上下下看了廿七好一会儿似乎还有些不大确定,又伸出手在廿七的额头上按压着摸了一会儿。
  “嘶——”陆廿七抽了口凉气,咬着牙道:“你怎么又摸这边,我刚摔了一脑门伤,那痣都摸不到了。”
  玄悯闻言抬眸扫量了一眼。
  就见那陆廿七上庭命宫中的几枚散痣果然被摔花了,破了两处圆皮,结了点血疤,确实和原本相差不少。
  陆十九闻言,又拽起了廿七的手,凑到鼻尖前,似乎打算莫看一番他的掌心。
  廿七二话不说把手抽了回来,皱着眉道:“手也别摸了,刚才在船上被划了条口子,刚有些好转,摔下来时又磕了一下,重新裂开了。你没轻没重地按一会儿,我这手非废了不可。”
  陆十九默默收回了手,点了点头,似乎这才确认来者确实是自己的弟弟,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陆廿七。”
  这回终于不是疑问的语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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