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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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易又是一愣,神情顿时变得微妙。
  筑基期寿元总共也只有百年,文轩如今已经过了接近一半,照理确实不年轻了。可是要问老不老,这这这,完全就不搭界啊。正常而言,筑基修士至少要到六十岁,身体才会开始衰败。
  文轩居然也会纠结这种问题,实在在他的意料之外。
  “一点也没有,”简易严肃认真、无比实诚地答道,“看起来根本就不比我大多少。”
  话音刚落,刚好一阵风从窗外吹来,吹散文轩一头青丝,顿时露出他鬓角里几根华发。
  文轩仍是笑着。但这笑容配着那几根华发,简易看在眼里,心中猛地就是一阵揪疼,顿时觉得之前那回答仿佛都成了一种讽刺。
  “面上还看不出来就好。”文轩指尖在鬓角一抹,将那些头发连白带黑的拨到耳后,口中却还带着一点乐观,“至少还能有十年时间。要是十年后再无进境,那才真的是要命了。”
  任谁都听得出来,他这乐观底下其实压着的全都是担忧。
  “何需十年?”简易忙道,“以师兄的资质,区区从筑基回到凝元而已,别说十年,就是五年、三年,都嫌长了!”
  “你小子倒是敢说。”文轩不禁哭笑不得,“你忘了我之前从筑基爬到凝元花了多久吗?”
  “那全是因为功法所碍。”简易将一张脸板得严严实实,别提有多认真,“要不是一直没寻得合适的功法,师兄你哪里会被耽搁到这个时候?”
  这是事实,文轩点了点头。
  可是这么多年都没有寻得的功法,眼下难道就很容易寻得了吗?最开始文轩决定那么孤注一掷,是对楚涟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楚涟能够帮他一把的,但楚涟并没有回应他的乞求,一下子就使得他的前路变得迷茫起来。
  这些话,文轩虽然并没有说出口,但他的目光实在很容易让人看懂。
  面对文轩的担忧,简易却是眯着眼笑了。每当遇到自己有把握的地方,他便能摇身一变,褪去了那些稚嫩的惊慌与无措,浑身都散发出一种胸有成竹的气场,沉稳而有说服力,“师兄,昨晚你还晕迷的时候,楚真人要你醒来之后去找他。你先去与他谈过再说吧,该是有惊喜才对。”
  文轩对此将信将疑。但既然师父大人有约,他只能赶紧将自己鼓捣好了,一身整洁地前去拜会。
  跪在地上行礼之时,他心里还是惴惴不安的。
  尤其楚涟在上座稳稳坐着,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翘起,要多居高临下就有多居高临下,看着文轩的目光中甚至还带着一丝鄙夷。
  他就用这种鄙夷的目光,将文轩上下都打量了一番,确认他真的已经从那种乱七八糟的状态中稳定下来,而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知道吗,我一直都讨厌你。”
  是的,面对好不容易从晕迷中醒来的徒弟,他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文轩想笑却笑不出来,嘴里泛苦地道,“徒儿一直知道。”
  楚涟又一声狞笑,“有无数次,我甚至想亲手杀了你。”
  文轩一惊,手上也不由得一颤。他确实知道楚涟对他的感情一直不正面,却没想到居然已经负面到了这种程度。
  “可是……”楚涟拖长了音,又加了一个转折。
  文轩抬起头来,静心等着他这转折。
  然而楚涟看着他这张脸,抬手重重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抬手又重重拍了一下那扶手,竟然怎样也无法将一句“可是你毕竟是我徒弟”说出口来。
  于是这个转折就断在了那里,楚涟硬生生转了话题道,“你想要找到能让你继续走下去的功法?”
  这句话真是问进了文轩的心坎里,他顿时双手一紧,一颗心也提了起来,呼吸都急促两分。文轩猛地将脑袋磕在地面上,做着无论失败多少次也不能放弃的尝试,“求师父成全。”
  楚涟这次却没有断然拒绝,而是沉默了下来。
  楚涟一直沉默了很久。
  久到文轩忍不住又抬起了头来,只见楚涟不知何时将一块玉简拿在了手中,正爱惜至极地摩挲着。楚涟看着这玉简的神情充满眷念,就像是在看着自己故去的情人。
  终于,楚涟缓缓开了口道,“昨日你晕迷时,这水云宗内,有许多弟子来为你求过情。就在这岱云峰山脚下,跪了约有半数。”
  文轩稍一怔楞,心中顿时有暖意流过。
  “你这小子,”楚涟抬眼望他,“在这里呆了这么些年,人望倒是不错。”
  “不过以心换心而已。”文轩嘴角含笑,倒是答得十分真诚。
  “你是不是以为你是个好人,是个大好人?”楚涟却轻轻冷哼两声,“你以为,你身上的这些人性,都是谁带给你的?”
  这话文轩听不懂,不由得目楼茫然。
  楚涟最后再将那玉简在手心中紧紧一握,而后抬手一抛,将那玉简抛到了文轩眼前。
  文轩捡起,正准备一阅,却又听到了楚涟一句话。
  “你可想清楚了。”楚涟靠在椅背上,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门,“一旦你看了这玉简,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我的徒弟。”
  文轩的动作顿时一顿,愕然地看着他,“师父要将我逐出师门吗?”
  “名义上的东西都无所谓,我说的是实际上的。总之,如果你看了这玉简,我以后就再也不会管你了。”楚涟深陷在椅中,眼角眉梢间透出一丝疲惫,“我也再也管不了你了。”
  文轩将愕然的视线落到那玉简上。那只是一块普通的玉简,模样十分常见,只是因为常年被人拿在指尖爱惜摩挲,显得十分光润。但楚涟既然说出这话,文轩就能知道,玉简里的内容一定是极不寻常的。
  “……里面有些什么?”文轩问。
  楚涟扯了扯嘴角,不告诉他。
  于是文轩将那玉简翻来覆去看了半晌,许久也没有做出选择。楚涟不由得觉得好笑:他们师徒两个一直是那样的相处模式,照理文轩应该早就巴不得不要他这个师父了,结果这种时候居然还要犹豫这么久。
  “师父,”在犹豫了这么许久之后,文轩忽然道,“我曾经,是怨过你的。”
  “这不是正常的吗。”楚涟懒懒道。
  文轩一个苦笑,“若说我在这世上有哪个唯一怨过的人,那就是你了。”
  哦?这倒是有点令人意外了。楚涟抬眼望他,多了几分兴趣。
  “我……是被你带回水云宗的。从小我就不知道谁是我的父母,只知道你是我的师父。”文轩的声音细小,语调缓慢。他是从小一直将水云宗当成家的人。师父楚涟,毫无疑问便代替了他心目中父亲的角色。
  人的感情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外人随便对自己好一点,便会感恩戴德。而越是在心中自以为亲近的人,就越是觉得对方应该理所当然对自己好一些,再好一些。一旦不那么好,便会心生怨怼。
  他怨恨心中这个对他不管不顾的父亲,怨了许多年。至于其他人,不管再如何对他,都没有被他怨得这么深过。
  而一旦斩断这层关系,便连怨恨的理由都没有了。
  “师父,”文轩握了握手中玉简,自语道,“你之所以一直不让我再进一步,甚至想让我老死在筑基巅峰,其中缘由,就在这个里面吗?”
  他将玉简收到袖中,对着楚涟磕了一个响头,又磕了一个响头,整整三个,作为对这个师父的告辞之礼。
  而后他便起了身,转身离去。
  “等等,”楚涟看着他这背影,忽然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冲动,猛地将文轩又给叫住了,“趁你未看之前,我倒是可以再交代几句话。”
  等到文轩站住了脚步,回头看过来,楚涟又觉得分明有满腹的事情想要交代,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思量半晌,他决定还是说说那件事。那件……嗯……终身大事。
  “你与那姓简的小子,如今已经是何种关系?”
  “简师弟?”文轩微微惊讶,“不就是……师兄弟的关系吗?”
  楚涟冷冷一笑,心想你还瞒着我呢。你们连嘴都亲了,你还躺在他怀里不知道多高兴。就昨晚,在我眼皮底下做的好事,以为我会不知道吗?
  “不过比旁的师兄弟要亲近一些罢了。”文轩看楚涟神色古怪,又补充道,“毕竟他如此真心待我,我总得回以真心才行。”
  楚涟点了点头,暗道这还差不多,“你这小子我知道。既然已经看准了他,定是打算和他处一辈子的。”
  按理说他是挺讨厌简易的,但是刚好他也讨厌文轩,因此也懒得多做干涉,只要他们两个以后过得好就好。
  楚涟便以一种过来人的心态,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你们这条路,并不好走。两个男人,看似比一男一女容易相处,其实更容易起摩擦。往后如果遇到什么事情,相互之间别太争强好胜,能各退一步就各退一步,才容易走得更长久些。”
  文轩站在原地怔楞片刻,半晌缓缓点了点头,“多谢师父告诫。”目光中却还透着两分茫然。
  楚涟这才挥了挥手,让文轩离去。
  待到文轩的身影彻底不见,他阖上了双眼,一瞬间竟像是卸下了重担,“笙歌,你看中的弟子,我越俎代庖这么久,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而文轩走到路上,便掏出那块玉简,边走边将神识沉了进去。
  最先看到的,是楚涟一句寄语,浮在最面上,是一排有些潦草的大字:“如果继续走下去,你总有一天会发现,有人在你的体内留了某样东西,那是对你的保护,且对你影响极大,千万不要急着将它撬开。”
  这句话实在古怪,读起来还有几分不通畅之感,似乎是最近才匆忙写就的。而且在写出这句话的时候,楚涟是充满迟疑的。
  文轩目露困惑,还没来得起思索一二,这句寄语便消散成点点浮光,露出玉简真正的内容。一眼望去,这显然不再是楚涟的字迹了,至于具体何人,文轩也不清楚,似乎从未见过。这字体极其娟秀,却又带着一股有力的风骨。
  等到将这内容静心一读,文轩双眸顿时程亮,握着玉简的手都忍不住抖了一抖。
  文轩原本以为,这玉简中所记的,该是一些与自身有关的秘密,却没想到,这竟然直接是一套功法!
  便是那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功法!
  文轩的呼吸一下子都重了,忍不住加快脚步,想要快些冲回原本这个房间。
  “简师弟!我……”他要快点和简易分享这个好消息,“我拿到了!”
  刚一踏入房门,他脚步却忍不住一停。简易正在房中调息。灵气在他身遭周转着,一点一点进入他的窍穴,在他的经络中游走,刚好正进行到关隘处。
  文轩屏息站在房门处,关切地看着。
  他还记得,就在不久前刚与简易相遇的时候,简易还只是炼气后期而已。炼气后期到炼气巅峰,虽然只有一线之隔,很多人往往要走上数年。而此时的简易,不过这么数日下来,竟然已经隐隐有了炼气巅峰的趋势。
  而后文轩微微一笑,便静静走到床头,先独自坐在那儿继续研究玉简上的内容。
  这玉简上的功法,虽然并没有相关的阐述,但文轩一看便隐隐有种预感,知道这是极水之根能用的。这种预感很难用语言描述,似乎冥冥中自有一丝天机在他心中显现。
  细看之下,他所感到的惊异却更甚。
  这功法,不仅是极水之根能用的,还与他之前所修的——当年楚涟离开水云宗之前教授与他,使得他从炼气突破到筑基的——那功法,一脉相承,同根同源。
  最大的可能,它们根本就是同一部功法的前后部分。
  这一事实所能意味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极水之根能用的功法虽然稀少,却不可能只有这么一套。楚涟能先后将这两部分交给他,只能证明,这整套功法,打从一开始,从楚涟第一天引文轩入道时起,就在楚涟手上。
  然而一部能让极水之根的修士从炼气修炼到筑基的功法,和一整部能让极水之根的修士一直修炼到——文轩往后翻了翻,足可以直接修炼到元婴——的功法,其价值以及获取难度都是天壤之别。
  一整套这样的功法,稀少程度与文轩这样拥有极水之根的修士不相上下。
  偏偏两者都被楚涟寻到,这似乎很难用巧合来解释。
  文轩眉头微皱,沉思许久,不由得摇头一笑,把心神重新放回到玉简之上。他回忆起之前所见的楚涟那句寄语,暗自想着,等到他将这套功法修行下去,达到更高的境界,大概就能将背后的秘密探知一二了。
  功法的来历,自己的身份,楚涟的那段寄语,不知何人留在自己体内的不知何物,都是他想要知道的,都与他关系极大。这一切的一切,都成为他背后的推力,让他越发想要前进,越发想要快速地迈进,越快越好。
  可是想要依靠这么一套来之不易的功法重新修行到凝元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文轩入定许久,终于睁开了眼。
  正在此时,只见安坐的另一角的简易忽然轻轻一振,周遭的灵气也被带得一震,竟似散出了一道涟漪。
  这是迈入筑基巅峰的迹象。
  简易同样睁开眼来,眼中流露出惊喜之色。
  “恭喜简师弟了。”文轩笑道,“不过这么数日,你便顺利到达筑基巅峰,也算是天纵奇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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