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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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简易依旧选择这么做。在前一枚的玉珠内,他掐头去尾,只截取了最能伤到文轩的一部分,为了让文轩知道之前的天真是多么可笑。是的,他很清楚他的行为对文轩是一种怎样的伤害,所以他决不能让这种伤害无功而返,他必须稳固自己的成果。
  而在这一枚玉珠内,是文轩原著里被紫羽楼抓住之后的……百年。
  原著中,文轩被紫羽楼视为镇派之宝,被他们用铁索刺透骨骼,整整关押了百年。甚至在最初的十年过后,紫羽楼众人认为文轩已经被驯服,更是将他拿来看家护院。
  那是怎样绝望的百年,又是怎样屈辱的百年?这百年的时光,足矣磨平一切的希望。
  现实中的文轩逐渐安静下来,但令他安静的并不是安稳,而是绝望。
  这样的百年,他独自一个人挺过,没有任何人想过要救一救他。甚至于在紫羽楼的百年中,他还经常看到有曾经水云宗的同门过来作客,也偶尔遇到那些居住在归月岛的追随他的人,却无人对他表露出一点善意,有些会面露厌恶,有些则会像对待什么稀罕货物一样对他品头论足。
  文轩趴伏在地,一动不动。
  这种伤害刻骨铭心,他似乎已经什么都无法信任了。大概,除了那个一直在他的身旁,不断安慰着他的人。
  “师兄,别担心,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无论如何都会在你的身边。”简易此时虚弱不堪,只能倚靠在文轩身上,手掌不停抚摸着文轩的毛发,用脸蹭着文轩的脸,“师兄,你现在总该知道了,你只有我的,你一直以来都只有我。在这个世上,只有我能彻底接纳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
  他感到文轩脸上有些湿。他知道,文轩正在哭泣。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文轩哭泣。以往,无论是什么时候,哪怕文轩发现自己被宗门欺骗,哪怕那时文轩刚刚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没有真正落下过泪来。
  简易有些心疼,嘴角却勾着笑。
  因为虚弱,他有些维持不住自己的护身灵气,被文轩周身还无法控制的妖气稍稍渗入。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简易动了动已经被些微冻伤的手指,仍旧紧紧贴在文轩身上。
  他想着,从今往后,文轩将真正只归他所有。他会一直守着文轩,不让文轩再受到任何伤害。这令他完全忘记伤痛,全身心只觉得满足。
  第74章
  那一日后,简易便将文轩藏在那处山洞内,不让任何人看到。为了防止有人误入,他不仅在洞口布下了厚厚的防护阵法,还搬来山石,将顶上的口子也给堵住。
  “师兄,这些都是为了你好。毕竟你现在如果被人看到,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抚摸着文轩身上的毛发,温柔安抚着,“但是别担心,一切都是暂时的,我一定能找出让你恢复人身的办法。”
  原本会透入进来的天光也被遮挡,洞内彻底暗无天日。
  文轩在黑暗中阖上了双眼,没有提出什么异议,也根本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简易知道他是被伤得太厉害了,叹了口气,片刻后却又振奋起来,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将这伤口给抚平。
  只是在这段日子里,简易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做。他在洞外开了一处洞府,佯装成了一个独行的散修,每天白日都会离开,寻到其他修士聚集的地方,或是探听或是交易,努力寻找着自己所需的东西。
  他却不会走远,每天傍晚都必定回来,进入洞中陪着文轩,讲上几个时辰的话,无论文轩理与不理。最开始的几日,文轩多是不会理的,简易却不在意,每每独自讲到疲惫时便会静静靠在文轩身侧,脸色中丝毫不见失落与苦闷,仿佛只要这么倚靠在文轩身边,就是他最大的满足。
  如此过了约莫三五日,文轩虽仍未回应,却始终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一日简易白天里跑得远了,夜里回来的时候气喘吁吁,不过强笑着稍稍讲了几句话便支撑不住,靠在文轩脚边便沉睡过去。
  文轩小心地将那只脚挪了挪,好让简易枕在上面更舒适些。
  片刻后,他又忍不住将脑袋凑近了,仔细看着简易那一张睡脸。
  白日简易不在的时候,他一直自己努力着尝试适应这妖兽的身体,如今在黑暗中视物已经毫不费力,只可惜对妖气的掌控还没什么进展,始终无法将那些会伤人的妖气收敛干净。幸而简易如今修为十分扎实,哪怕睡梦中依旧维持护身灵气,倒不怕再被他所伤。
  他盯着简易那张微显疲惫的睡脸看了许久,又小心翼翼将头低下,在简易肩旁轻轻蹭了蹭。
  他以为自己蹭得很轻,简易却一下子就被惊醒。
  文轩再想避开,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做,已经来不及了。简易抬手便勾住他的脖子,将头歪在他的颈窝中,低声道,“师兄,你总算不生我的气了吗?”
  文轩梗着脖子僵了片刻,而后默默在心中叹了一声,终究没能维持住那种冷淡,而是将脑袋缩了回去,再次在简易身上蹭了蹭。
  这种时候,他是想说点什么的。但哪怕他这几天一直在努力试着口吐人言,最终所发出的都只是一些难听的音节,实在不想让简易听到。如果在地上写字,倒是能表达意思,却实在有些煞风景。最终他还是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亲昵。
  “师兄,师兄……”简易任由他蹭着,内心欣喜万分,面上笑得眼睛都快要眯不见,“师兄,太好了……”
  如此呢喃几句,他便又靠在那儿熟睡过去。
  不多时,文轩将脑袋挨在他的身旁,同样睡下了。夜里稍有些寒冷,文轩更是蜷起身体,将简易整个圈在了中间。
  翌日简易一睁开眼,就看到身上盖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倒是暖和得很。
  只可惜,他不过稍稍一动,都没能用手在尾巴上摸上一摸,文轩就刷地一下将那尾巴抽了回去,显然早就醒了。
  简易回过头,只见文轩蹲在那儿,用爪子拍了拍地面。
  那儿有几排字,今早简易醒来之前刚写的。
  难得文轩愿意交流,简易不敢怠慢,连忙将灵气聚在双眼之上,于黑暗中将那些字看清。刚一看清,简易心中却又沉了一下。
  文轩问他,之前那玉珠所呈现出的内容,是否全部真实,是否有所隐瞒。
  文轩之所以要这么问,是因为玉珠内的幻象多是一些片段的拼接,缺乏头尾。尽管那些片段中所呈现的事实,哪怕只是片段,已经足够令他痛彻心扉,他却还想抱有期望,指望着或许会有更好的缘由来解释那些人的行为。
  “师兄,”简易定了定神,不答反问,“你莫非信不过我吗?”
  文轩顿了一顿,又摇了摇头。而后他伸出爪子,将地上那些字都擦去。是啊,有什么可怀疑的呢,简易一直都是他最信任的一个人,如今也是他唯一能信的人了。
  擦去之后,文轩又写上另一句话。
  他告诉简易,这么几日以来,不知为何,他开始有些出奇的肚饿。这肚饿来得实在莫名其妙,他已经辟谷多年,真真好多年都没有体会过饥饿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了。
  简易皱起眉头,一时也解释不上来,只能猜测是化为妖兽之故。
  于是,从这一日开始,简易开始每日都煮一些熟食,送入洞中摆在文轩面前。说实话,简易的手艺真不怎么样,做出来的东西和美味沾不上边,勉强能够下咽罢了。
  每次吃完之后,文轩腹中的饥饿总算勉强能得到缓解。却又有另一种饥渴,从他的骨子里泛出来,让他急切地想要吃到什么东西,他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吃些什么。
  后来简易大概是在附近的城镇里寻到了大厨,每次送来的东西美味多了,却依旧填补不了文轩骨子里泛出的那种饥渴。
  文轩想,或许他是在洞中被关得太久,应该出去走走,晒晒太阳了。
  简易却将他拦下,神情严肃,“师兄,万一你被人看到,万一那些歹人又来捉你,你忘了会发生什么吗?”
  这使得文轩又想起了幻境中被紫羽楼所奴役的百年,一股寒意径直从背脊窜了上去。他被那百年的幻境吓怕了,真的怕极了,那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再有的经历。于是他听从简易的话,再次退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洞中。
  除去这每日所送的熟食,简易依旧和从前一样,傍晚回来陪伴文轩,白天里外出。文轩曾经问他,究竟在忙些什么。简易低下头扭捏地笑了笑,说是本来不好意思让文轩这么早知道,而后递给了文轩一张丹方。
  文轩顿时想起,简易从前就似乎一直在寻找某种上古丹方所需要的材料,后来移居归月岛时停了一阵,现在显然又再次寻找了起来,而且找得比原本还要更急切许多。
  “你想要炼出什么丹药?”文轩在地上写道。
  “化形丹。”
  就这么三个字,顿时让文轩呼吸都停顿了一下。
  “可是那些材料真是太难找了,我已经都找了这么久,还是找不齐全。所以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怕会让你等得太久。”简易起初说得有些急促,说到后来,却又渐渐坚定下来,“但是师兄,相信我,这化形丹,我最后一定炼得出来。”
  文轩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化形丹,顾名思义,就是能让妖兽提前化形的丹药,丹心苑用来长期与紫羽楼交易的丹药之一。但现在简易所说的,显然并不可能普通的化形丹,因为文轩并不是普通的妖兽,普通的化形丹材料也不会这么难寻。
  简易早知道文轩是天妖后裔,所以早就在为这一天做着准备。
  是的,是真的早就开始准备了。多早之前就开始了?那时文轩还以为这是祁继白布下的功课,不曾想,简易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短短这么几句交谈,文轩一颗心便已经几乎感动成了一滩水。
  而如此忙出忙进的,简易的修行却没有落下。他不愧是为自己找到了最快的修行方法,如此情况下修为依旧日益精深,眨眼就到了凝元巅峰,距离金丹只有一步之遥。
  就在这一步之遥之际,文轩体内那莫名的饥渴却愈演愈烈。
  事情终于向谁也不愿看到的方向滑去。
  这夜简易再次踏入洞中之时,只见文轩整个趴伏在那里,前肢绷直,吼中阵阵嘶吼,显得痛苦不堪。
  “师兄?”
  简易正心急想要冲入,文轩却猛地扭过头,看着他,大声怒吼,不让他靠近。
  文轩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了,那难耐的饥饿令他甚至看着简易都只觉得喷香四溢,就像昨夜所吃的烤鸡。他已经饿得太久了,以至于他现在只能用这种方式控制自己,不张开利爪像扑杀猎物一样朝简易挥去。
  简易静静在洞口站了片刻,看着文轩如今这模样,神色一时明一时亮。半晌之后,简易苦笑一声,“师兄,我明白了……天妖之血,喜食人肉。”
  喜食人肉,所以无论吃掉多少其他的什么,都不会得到满足。短短四个字,如醍醐灌顶,又如万箭穿心。
  “尤其是修士血肉。”简易笑容中满是无奈。
  文轩不断怒吼着,只想赶紧将简易给赶到洞外,让简易永远别再靠近。他不知道一旦停下这些怒吼,他究竟会做出些什么。或许他会被本能操控,不管不顾将简易扑杀,造成一辈子都无法接受的后果。也或许他只是会伏地痛哭,自怜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简易又在洞口站了许久,最后终于听从了文轩的驱逐,转身就走。
  直到再也看不见简易的身影,文轩浑身的肌肉松懈下来,一下子趴伏在地,却没有痛哭。他简直想放声大笑,笑自己为何要沦落至此,笑命运何其不公,笑这一生何其可笑。
  又是一日一夜过去,文轩想着简易是否会回来,结果果然没有回来。
  三日三夜过去,文轩不断用脑袋在洞内石壁上撞着,想以此遏制住自己体内那本能所带来的冲动,撞得头破血流。他饿得几乎想要跑出这山林,他知道山林外面不远就有一个小镇,简易曾经与他说过。镇中全都是活生生的人,他绝不能放任自己的本能。
  五日五夜过去,文轩几乎筋疲力尽地趴在洞内。头皮曾在墙上撞掉了很大一块,留了很多的血,如今却也几乎长好。他终于不再想要去外面那个小镇了,他开始想念简易,他在猜测简易是否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他知道简易是不可能真的丢下他不管的,可是简易现在究竟在哪里?
  八日八夜过去,文轩终于忍不住又走到了洞口。简易居然离开了这么久,他不相信简易真的会一去不返,他开始担心简易的安危,开始想要去外面寻找简易。可是前爪刚刚深入那个被简易布置在洞口的阵法,文轩又想起了幻境中被奴役的那百年,又想起了简易曾经无数次的叮嘱。
  就像他曾经无数次想要去外面透气时一般。
  那段幻境是他的一段噩梦,刻下了深深的恐惧。这恐惧与简易的叮嘱合成了一个沉重的脚镣,只要清醒时便会将他的双脚牢牢套住,始终把他禁锢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之内。
  文轩将爪子缩了回来,又伸了过去。
  就在他一咬牙,准备不管不顾冲出去之时,终于有一个人影从外面走来。
  是简易,简易终于回来了。
  多日不见,简易再出现时赫然已经是个金丹。隔着阵法,属于金丹宗师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却不等文轩欣喜,一股浓浓的血腥又紧随其后。
  简易受伤了,浑身上下几乎已经成了一个血人。不知又遇到了怎样的恶战,才使得他又一次战中突破。而大概就是因为这一次及时的突破,他才能留着一条命回来。
  甚至还没进入洞中,简易便晕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文轩一下子忘记了恐惧,风一样冲出去,赶紧叼了简易进洞。
  等到将简易放入洞里,恐惧才像潮水一样迟迟涌来,使他冒出了无数的冷汗,不断祈祷刚才那一幕没有任何人看见。但在恐惧之外,简易如今的状况更令他揪心。
  通过破碎的衣物,能看到简易遍体的伤口,触目惊心。
  文轩垂下头,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用唾液清理那些伤口。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血腥味刚刚通过舌尖传上去,文轩便皱了皱眉。
  那本能所带来的可怕冲动依旧在他的骨子里,只是被他多日来的努力所克制住了。如今简易的血液被他的舌尖尝到,就像是一桶浇到火上的油,要命得很。
  但文轩也仅仅只是皱了皱眉头。
  如今简易这副样子,他不可能将简易再赶出去,也不可能丢着简易不管。他只能继续依靠自己来对抗这本能,但这居然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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