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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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澄端坐着道:“小朱、小江、小宋、小马、小方咱们都准备着,下周四截杀鲁立。”
  小朱、小江、小宋、小马说“好!”
  方京华冷冷地说:“沈澄你得有点儿良心呐,你那网游号可都是鲁立在帮你练啊。”
  “哦。”沈澄说,“那欢迎鲁立,热烈欢迎。”
  钱大伟嫉恨地伏桌而泣,顺便把手伸向另一只鸭腿。
  酒足饭饱,大家抓阄决定谁洗碗,肝胆胰外科小朱不幸抓中,哭着被扔进了厨房。其他人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方京华。
  方医生和他们住在同一个小区,而且是前后楼,直线距离不到五十米。
  这姑娘读书读得连一个女性朋友都没有了,只好和沈澄宁北上玩在一起,越发显得她像条好汉。
  方京华见沈澄刚吃饱了饭又躺着,不满地说:“你好歹也运动一下啊,做个操什么的,否则腰上会长一圈肉。”
  沈澄说:“有宁北上在,我没法锻炼。”
  “为什么?”方京华问。
  “不信你看。”沈澄跳下沙发站好,然后蹲了下去。
  两秒钟后,就听到宁北上一边泡茶一边说:“沈澄,不要深蹲,要保护膝盖。”
  沈澄冲方京华眨眨眼睛,然后换了个动作。
  “不要这样扭腰。”宁北上又说,“对脊柱有损伤。
  沈澄又换动作,这次宁北上生气了道:“我都说了不要扎马步!”
  沈澄躺回沙发,拍拍膝盖说:“如果家里有个骨科医生,你干什么都是伤膝盖,所以干脆什么都别干。”
  方京华说:“切,你这豆腐小伙子。”
  沈澄仰着头问宁北上:“哎,你说像我这样一天在手术台边上站七八个小时的,伤不伤膝盖?”
  “伤腿。”宁北上说,“记得把医用弹力袜穿上,免得年纪轻轻就静脉曲张。”
  方京华挠着下巴说:“我还没有遇过这么长时间的手术,小鸡鸡倒割过几个。老宁,你遇到的最大的手术做了几个小时?”
  “十个小时。”宁北上说,“这个问题你千万不能问心外科的那家伙,他会当场哭出来的。”
  *八月的第三个星期四*
  今天本市受台风影响,风力足以掀翻广告牌,暴雨如注,稍微住远一点的人都无法赶来聚餐,只有住在同一个小区的方京华到了。
  由于雨势太大,宁北上无法出去买菜,就对方京华说:“今天就把冰箱里的存货清理一下好吗?”
  方京华说:“好呀,我不挑食,随便吃什么都行。”
  她走去阳台把洗衣机的盖子掀开,见沈澄换下来的衣服不在里面,便问:“老宁,你家属呢?”
  宁北上说:“他在睡觉。”
  “他昨天没换衣服?”
  “衣服在他房间。”宁北上说,“他昨天回来时蔫头耷脑的,晚饭喝了碗绿豆汤就睡了。我喊他起来洗澡,他说累,要早上再洗。”
  “为什么?”方京华问,“他被老师骂了?”
  宁北上说,“估计是真累了吧,他的老师挺喜欢他的,从来不骂他。”
  “屁!”沈澄突然从房间里探出一个头来,“以他对我的所作所为,还不如骂我呢!”
  方京华问:“他怎么你了?”
  沈澄说:“你等等,我先洗个澡。”
  他说着就往淋浴间去,然后把脏衣服扔了出来,宁北上自然而然地捡起衣服,放进洗衣机。
  方京华说:“老宁,你怎么老把自己整得跟个丫鬟似的。”
  “没有啊。”宁北上说。
  过会儿沈澄出来,一边用干毛巾擦头发,一边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牛奶喝了,这才坐上他的沙发宝座,说:“我昨天站手术台时差点儿晕倒了。”
  方京华还没反应过来,宁北上心知肚明地问:“你早饭没吃吧。”
  “唉。”沈澄说,“说穿了还是我不好。”
  由于宁北上与人调换夜班,昨天没能喊他起床,加上不知怎么,他的闹钟也坏了,于是他一觉睡到七点四十才醒。
  七点四十五是医生的到班时间,超过八点就是妥妥的迟到,沈澄着急忙慌地冲向医院,路上倒是来得及买早饭,可是没来得及吃。其实他吞一个鸡蛋只要十秒钟,但他愣是连十秒钟都没抽出来,他那产科主任医师、神人导师(以下简称“师父”)跟催命似的催他上手术台急急忙忙上台,第一例患者就是个危重病人:紧急终止妊娠,二胎,头胎剖腹产,凶险性前置胎盘,高度怀疑胎盘植入,她能怀孕到三十多周还没死实属奇迹。新生儿科、泌尿科、介入科、麻醉科、icu等好多科室的医生也在手术室里严阵以待。
  后来一剖出来,果然胎盘植入,而且胎盘已经穿过子宫,和膀胱长到了一起。剥离时创面出血汹涌,换了n种方法都无法止血,输血量将近一千毫升。几十个人花了……也不知道多少时间才把她救活,总之他们从早上八点进的手术室,等出了手术室,沈澄抬头一看,已经下午快三点了。
  他在台上没觉得,下了台才发觉饥渴欲死。
  他师父跟打了鸡血似的也不知道累,跟在他屁股后面催促道:“澄啊!澄,赶紧去吃饭,吃完了还有一台!”
  沈澄说:“等等,我先喝口水。”
  两人去吃饭,路上沈澄猛灌了一瓶矿泉水。休息室里,护士给他们打的盒饭早就凉透了。师父倒不在乎,埋头就吃。沈澄吃了一口就吐了出来,连同先前喝下去的水,哗啦啦喷了一地。
  师父问:“你怎么了?”
  “没事……”沈澄捂着嘴说,“不知怎么的,闻到鸡腿的味道就觉得不舒服。”
  师父说:“澄啊,你连鸡腿都不喜欢了,是不是厌世了?”
  沈澄站起身去找拖布,小护士冲进来说:“我来拖,你们安心吃!”
  其实地上没什么好清理的,基本上全是清水。
  沈澄说:“恩师,我的胃不舒服。”
  他师父也是从住院医师过来的,对这种情况太了解了,絮絮叨叨地说:“我早就告诉过你要吃早饭,尤其是手术日,再不济也要吃个鸡蛋,而且要吃干的,不能喝稀粥,免得上了手术台老要小便……”
  沈澄把盒饭推远了一点说:“不行,我真不能闻到这味道,闻了就想吐。”
  你不吃不行,否则血糖太低了。”师父说,“一般情况下我会建议你去药房喝两袋葡萄糖溶液,但等下还有手术,不能灌那么多,你等等,我有办法。”
  他说着打了个电话,两分钟后护士长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手里举着一大板巧克力。
  “沈医生。”护士长笑眯眯地说,“这是产妇剩下的进口巧克力。”
  他师父说:“吃吧,澄。你看人家外国人多实诚,巧克力做这么硕大。”
  沈澄说:“恩师,我不喜欢吃巧克力。”
  他师父说:“赶紧吃,补充能量。”
  ……
  方京华听到这儿,打断沈澄道:“你老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儿啊,让你补充能量难道错了?”
  沈澄说:“接下来的十五分钟,他逼我吃了一板巧克力。”
  “一板是多少?”
  “500克。”宁北上替沈澄回答。
  方京华倒吸一口凉气道:“你昨天吃了一斤巧克力?”
  我昨天把一辈子的巧克力都吃完了。”沈澄倒在沙发上。
  “感觉怎么样?”方京华问。
  沈澄长叹一声:“欲仙欲死。”
  方京华说:“你老师一定对你期望值特别高吧?”
  沈澄把脑袋埋在了沙发靠垫里一语不发。
  宁北上同情地拍拍他的肩,他抬起头来对方京华说:“我从小到大都讨厌吃甜食,尤其是巧克力。”
  方京华说:“这件事槽点太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好在下面的一台手术你没饿着。”
  沈澄长叹道:“我岂止没饿着,而且激动易感,把婴儿从产妇子宫里拿出来时我热泪潸然,二助王晓云问我是不是孩子的亲爹。”
  “往事不堪回首啊。”他转向宁北上问,“今天吃什么?”
  宁北上说:“冰箱里只有馄饨,吃煎馄饨好吗?”
  沈澄点头说:吃吧,只要不是甜的就好。”
  有一个宇宙真理如下:皮包馅儿的东西,煎的总比煮的好吃。煎馄饨、煎饺、小笼煎包、煎饼、煎韭菜盒子……都是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美味。馄饨据说汉代就有了江南地区每逢夏至就有吃馄饨的传统,当然,平常也食者众多。有些人每天早饭要来一碗馄饨,换成面就不行。
  煎馄饨要用菜油,用小火慢慢煎成一面金黄,一面微黄,适当的时候加少许水,这样吃在嘴里才韧中带脆,外脆里软,鲜香味美换做色拉油就不行,煎出来颜色不好看。火大了也不行,很容易焦。
  说来复杂,其实对于熟手来说也就是三五分钟的事儿。宁北上十一点进厨房,十一点半就端出来两大盘煎馄饨,顺便还做了一个清清爽爽的小肉丸娃娃菜汤。
  三人端着馄饨碟子和汤碗并排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新闻,新闻里全在关注台风。
  方京华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我如果不当医生了,就去开小吃店,聘老宁当厨师,绝对比当医生赚钱多。”
  宁北上笑了一下。
  沈澄说:“他才不会去当厨师,他得去当木匠,这样至少不用改行,还是用那套斧锤刀锯。”
  方京华问:“沈澄,你要是不当医生了准备做什么?”
  沈澄低头喝了口汤说:“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去讨饭。”
  方京华白了他一眼。
  沈澄说:“到时候我往桥洞底下一躺,路人来来去去,看到我这周身的气派,一定想:此子仙气袅袅竟然还来当叫花子,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然后我就能跟他们讲述心路历程了,讲我五年本科、三年硕士、三年博士、三年规范化训练一路披荆斩棘勇于攀登,然后被人逼着吃巧克力的故事。”
  方京华对宁北上说:“看来他对他老师怨念很深啊……”
  宁北上说:“放心,他们俩之间没有隔夜仇。”
  好死不不死此时沈澄的师父突然打电话过来,说:“澄啊,明天有手术,你可千万别迟到,否则我就收拾你,你考主治医师考试的时候我也不放水了。”
  沈澄木然地说:“知道了。”
  他师父说:“听你的语气似乎有点不耐烦啊,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对你一天之内说的话,要比对你师母一年说的话都多。”
  沈澄说:“恩师,您得明确一个概念——自从那位女士坚决地和您离婚之后,我就不再有师母了。”
  宁北上和方京华咬耳朵道:“看来这次是隔夜仇。”
  恩师怒挂电话。
  他明天至少有半个小时不会理你了,宁北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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