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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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条小白肉虫子病了?沈淮没体会过做父亲的感受,可这会儿忽然知晓了做父亲的感受,心头不知怎么的也是一阵不愉悦。他瞧着季萧熟练的动作,又问,“阿元他还好吗?”
  “还好,”季萧释然的笑了笑,他小心的端起药丸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与沈淮说话,“哄一哄便睡着了,昨天夜里没怎么睡,今天恐怕要睡上一天。”
  沈淮跟着季萧的脚步往屋里走,果然在床里看到一只睡得歪歪扭扭的小白肉虫子。阿元的面色有些发红,两只手握成小拳头放在自己不断起伏的的肚皮上。
  季萧放下药碗,从一边的桌上取出一只茶杯,先给沈淮倒了一杯茶,两只手握着递了过去。
  沈淮伸手,也不知有意无意,两人的指尖轻轻擦过,有些酥又有些痒。季萧一怔,目光挪到沈淮的脸上,却见沈淮已经抱着茶杯独饮,面色如常。
  季萧便垂下眼眸,拿起一只小勺子,转身往床边去了。
  药碗里的药还很疼,他拿着一只小碗来回倾倒了几回,一边倒一边吹气。季萧的眉眼细致认真,沈淮偷摸的从自己喝茶的动作里瞄着他,看看季萧,又看看阿元,不知怎么心头忽的对这画面生出一股子满足之感。前一天他还是孤家寡人,这一刻却好似有一股媳妇孩子热炕头的喜悦。沈淮有些明白那些日日挂念着得胜回家的老兵想的是什么了。
  “我听说,”季萧踌躇了一会儿,慢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沈淮道,“平王今早已经启辰离开了,您是平王身边的人吧?”
  沈淮不知他会忽然问起这个,有些惊讶,他顿了顿,算是默认了季萧的话,轻轻地点了点头。
  季萧得了肯定的答案,心里反而不知怎么的一定。约莫是因为想了太久,心思飘萍无依,这会儿猛地有了定数反而好了。
  “不知您要在平阳县留几天,若是方便,晚上我去买些肉食蔬菜,您在这儿留一顿饭,我好好谢谢您。”季萧放下手里的药碗,面色认真。
  沈淮不知他的性子,只记得他哭唧唧的模样,如今与季萧说起话来才发现他原是一个极温和细致又有礼数的人。
  啊,真可爱。
  沈淮用手撑住自己的脑门,低着头掩饰不合时宜的笑意。季萧疑惑又关切的微微向前倾身,问,“怎么了,您觉得不舒服吗?”
  “没有,”沈淮忍着笑,人模人样的抬起头,他干咳一声,道,“晚上我有空,盛情难却,到时候我会过来,季老板不必客气,叫我,恩,晋和就行。”
  “晋和公子。”季萧从善如流。
  沈淮摇摇头,“晋和,我叫你季萧,你叫我晋和,不必拘束。”
  “晋和,”季萧略带着些迟疑,话一出口就见沈淮笑起来。
  “对,晋和。”
  沈淮的眉眼间满是英锐,稚气中又透着稳重。若是专注的看人,视线便如热火灼烧般。季萧耐不住别过脸去,放下手里的药碗,将阿元抱了起来。
  阿元在季萧怀里动了动,有些不高兴的正要再睡,揉眼睛的双手却被季萧拿开,“阿元,醒一醒,先把药吃了。”
  阿元听见“药”字,猛地一跳,双目瞪圆,竟是立刻醒了。
  沈淮坐的远,见到这场景心里觉得有趣,干脆就站了起来将凳子拖到床边盯着阿元瞧。
  阿元正要闹,冷不丁的瞧见一张完全陌生的脸,骤然怔住,他傻乎乎的伸手朝着沈淮挥了挥,“他,他,”,阿元说着便向季萧脸上看,疑惑又有些担心。
  “叫,”季萧正要说话,却又停住。他不知道沈淮的年纪,便无法提出合适的称呼。
  “叫爹!”沈淮咧嘴一笑,期盼的握住了阿元的胖手。
  季萧还没反应过来,阿元不知哪里看对眼了沈淮,竟毫不犹豫的脆生生道,“爹!”
  沈淮愣住,随即心花怒放般的重重应了一声,“诶!”
  这样的玩笑,陈江川开过,刘嫂子一类的也开过,并不新鲜。季萧只当沈淮是玩笑,也并不放在心上。只笑着将阿元的另一只手也送到沈淮的手里,“晋和先帮我压住阿元的手脚,一会儿我喂药,他多半是不肯的。”
  沈淮立刻握住了阿元的另一只手,又将他的两只脚丫子压住,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手里握着两团豆腐,像是一用力就能将手里的这肉团捏碎似的。
  昨儿个晚上他心里还想着要捏死这小肉团子呢,这会儿却觉得怎么都下不去手。反倒觉得这肉团子与季萧一般,怎么看怎么可人和他的心意。
  阿元给人握住了手脚,反而以为沈淮要与他玩耍。他生性活泼,见沈淮此时气质温和,便也并不怕,虽然没有什么精神,却也配合的咯咯笑了起来。粉色的舌尖从花瓣似的小嘴中露出一点儿,像一尊白瓷娃娃。
  季萧动作飞快,趁着阿元自个儿张嘴的空隙,他飞快的勺起一勺药汁,放在自己嘴边碰了碰,觉得不太热了,便一下倒进了阿元的嘴里。
  阿元仲怔,还没尝出味道便咕嘟一声咽了下去。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季萧,等回过嘴里的苦涩来,才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第13章 哼,骗人
  虽是因着阿元的哭声心疼不已,季萧却硬着心肠一勺一勺的往阿元的嘴里送。等喂了小半碗,阿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他才将药碗放到一边,示意沈淮可以松手了。
  沈淮依言收回手,就见阿元一咕噜的缩成一团从季萧的怀里滚到床上,而后又哼哧哼哧的哭着爬到床里边,泪眼汪汪的看着季萧,含含糊糊的责备道,“爹,坏!”
  “阿元不吃药,病就不会好,”季萧站起来走到桌边,打开桌上的一个小碟子,里头放着一枚准备好的蜜枣,他拿出蜜枣反身往床边走去。
  那蜜枣在阿元的眼前晃了晃,他又出声诱惑,“阿元蜜枣吃不吃?”
  阿元原本哼唧不悦的哭声便骤然停了,他看看季萧,又看看季萧手里头的枣子,最后看看沈淮的面色,终究觉得此时赌气比不上吃一口蜜枣实惠,便又屁颠颠的原路返回,还带着些止不住抽噎的抱住了季萧的手,“吃,吃,”
  季萧便笑了,他将阿元抱起来放在怀里揉了揉,又在他软乎乎的面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将蜜枣递到阿元的手里,让他独自抱着慢慢嘬。
  阿元的舌尖才碰到蜜枣,哭包脸便成了笑眼弯弯的模样,实在好哄。
  沈淮在一边看得有些眼红,摩拳擦掌的也想抱一抱阿元,可惜时机不对,开口难免显得古怪,他只得忍下。
  季萧收回了放在阿元身上的注意力,这才转头继续痛沈淮说话,“昨天晚上的那三个人,不知晋和如何处置了?”
  他问的含蓄,心中惴惴。
  沈淮单手撑头,举止随性的看着阿元和季萧,满不在乎的道,“移交官府了,后头若是有什么事,你都不用管。”
  “官府……”季萧面上却显出迟疑。
  沈淮知道他是怕县太爷会对孙刘他们有偏袒,他捏着茶杯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道,“放心,他们不敢,若是有人问起,你便只管装作不知。”
  这句话又是一个保证,季萧的心里才逐渐安稳下来。
  从进门到现在,沈淮的激越心情半点没少,莽撞却被他渐渐的收了回去。他看向一边还没来得及放回衣柜的行礼问道,“这,季老板要出门?”
  季萧见了他手指的东西,先点了一下头随即又轻摇了两下,“原本是有些事情,现在不必了,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沈淮高深莫测的哦了一声,自顾自的举起手里的茶杯送到嘴边。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是翻搅起来。季萧原本又想跑的,现在看来实在显而易见。自己若是没有折返回来,说不准便又找不到他了。
  他就像是一尾灵活的小鱼,稍不留神便会游走多起来让人好找。
  可如今人已经在他面前,怎么还好由得他乱跑?沈淮放下手里的茶杯站了起来,告辞道,“还有些事情待我处理,晚上我一定准时过来。”
  季萧连忙抱着阿元也跟着站起来,略显局促道,“好,好的。”
  沈淮转身出门,心想自己也并不是没有表明身份。晋和二字是谁的字,季萧找几个读书人打听打听便也就知道了。他这样哪能算得上是骗?自己只不过是怕一说穿了自己的身份,季萧便又找机会跑了。他心里没有自己,自然只会害怕不会留恋。
  季萧陪着阿元呆了一会儿,待他吃完了枣子,额头的温度又降下去一些,这才找出一块大布片,将阿元包裹进去,顺势将他绑在了自己的背上。
  阿元对这动作觉得新鲜,咿咿呀呀的说起话来,不过一句话里出了一个“爹”字季萧听得懂,其他却不知这小精怪在说些什么了。
  时间渐晚,有出的早的晚市已经有了,城西头有卖菜的,季萧心里计划着买什么菜,一边将院门上了锁。他转身正走了三五步,后头忽然传来一个吊着嗓子的女声,“季老板,昨儿个可有见着我们家孙刘?”
  季萧回头,说话的是孙刘的母亲孙牛氏,孙牛氏面上扑着粉,衣着艳丽,哪里像是个与王婆子差不多年岁的妇人?她见季萧的脚步停下,便掐着腰一步一摇的往前走。
  季萧抿着唇,“未曾见过的。”
  孙牛氏在季萧面前站定了,面带疑窦的上上下下打量了季萧,又盯着他背后的阿元看了一眼,这才重重的哼了一声,扭着屁股扭着腰,转身离开。
  孙刘不是个好对付的,孙牛氏更是个难缠的。季萧皱着眉头,继续返身上路。
  弄堂里不少人家都重新开了门,这会儿见了季萧均是欲言又止,个个往前一步又往后两步。前头沈淮进了季萧家的门,将那大马停在季萧家的院子前,那场面都是多少双眼睛真真儿瞧见的。大家都想问问那是什么人,和季萧是什么关系,可到底又梗在喉头,不知从何问起。
  晦气,真晦气,众人心中又是不喜,可别将什么腌臜事带进这儿来!他们平素不太喜欢季萧,这会儿却开始忌惮起季萧交上了大人物,于是平日里外露的不喜便都只得先收了起来,装出平和的模样。
  季萧自是不知道众人心中所思所想,他背着阿元走出巷子口,正要迈步入主街,却见一浩浩荡荡的车队迎面而来。道路两边站着密密麻麻的百姓,一个个张头探脑的脸上闪现出好奇的神色。
  季萧当场吓得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他往后退了好几步,半躲半藏的站在了一棵树下。
  “嘿,这是又回来了?”一边有人说话,季萧连忙侧耳听着。
  “可不是,早上才走,这会儿便回来了,也不知是什么打算?”
  “你们都还没听说啊?”一人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不少人侧目看去,便见那人笑眯眯的得意道,“说是平王要选在咱们这儿定都,往后我看看谁再瞧不起咱们平阳县,不对,平阳城!”
  不过一个下午,这事情又变的完全超乎了季萧的预料。
  第14章 哼,骗人
  阿元将脑袋伏在季萧的肩头,撅着嘴巴噗噗的吹泡泡。他软软的手掌慢条斯理的摸到季萧的脸颊上,又挪了挪脑门,在包袱里将腿蹬来蹬去,催促道,“爹,走,走。”
  人多又吵,阿元不喜欢。
  季萧这才回过神来,定了定心,他的指尖从粗糙的树干上划过,正要转身离开,背后的阿元却忽然更加用力的上下蹬踹起来,“爹,爹!”他指着人群中心一架马车后头骑在高高的马背上的沈淮,神色雀跃,眸子晶亮。
  沈淮手握着缰绳,由着红棕马信步而走,他面色漠然,眸色之中闪现思索,似乎正在考虑什么。这幅模样与季萧几次见过的他又有很大的不同,第一次的沈淮是傻气却又果断的,第二次的沈淮亲和又很客气,可偏偏两次都不像现在,自然的与周围的众人隔绝开来,带着疏离与冷淡。沈淮的眉眼,季萧这会儿才仔细的看了,是长得很周正的。他的面庞线条锐利,虽犹透出淡淡的稚嫩,可是双眸如刀,清俊寡淡,通身矜傲贵气。
  季萧一怔,不知因何在此时的沈淮身上找到一丝似曾相识的熟悉。他的视线跟着沈淮一起前行,正拉出一些距离,却不想原本冷然的沈淮忽然转过头来,隔着重重地人群将目光锁定在了季萧脸上。
  人群之中吵嚷声无数,季萧背着阿元站在里三层外三层的格挡之中,原本应该毫不显眼,可沈淮的笑容恰是对着他绽开了。因着这个笑容,前头笼罩在沈淮身上的冷淡一扫而光,如同暖阳当空,却只将季萧一人笼罩其中。
  季萧心头莫名被根软软的东西一拂而过,有些不知所措。
  阿元则咯咯笑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看见了沈淮渐渐远去,他鼓噪着指着沈淮的背影,在季萧耳边嘟囔,“爹,追,追!”
  “追什么,”季萧将手背到身后拍了拍阿元的屁股,“阿元,不要乱动。”
  沈淮一走远,这边的人群便热烈的讨论起来,季萧一时之间挪不出去,耳边不由自主的将这些声音全都听了进去。
  “呦呵,方才那官爷是跟谁笑?后生看着年纪不大,可模样真挑不出差错!啧啧啧,谁家女儿要是配了他……”
  “呸,你就别瞎想了,瞧瞧你那模样,难不成还想把自己女儿送过去,赶紧回家照照镜子!”
  “马车里头坐的想必是平王,那官爷骑马离得那般近,想必也不是简单人物,你们这些婆娘,要是再长舌,仔细给人捉去打板子!”
  这话一落音,原本叽叽喳喳的人群立刻就收了声,互相谨慎看看,又往天上翻了个白眼,重重哼过一声,各自转身走了。可他们的话却点醒了季萧,沈淮若是平王身边亲近的人,他兴许能从沈淮口中问得一些平王的事情。到时候决定去留或者想一想如何躲藏,也好过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季萧给自己下了这一层的定数,转身往背离人群的方向走去。
  而远去的马车里,温冲坐在里头,他倚靠在车窗边上,小声的同沈淮说话,“我说王爷,你不坐马车,要骑马也成,做什么让我在马车里头?”
  “你一会儿就跟着车队回去,我还有些事情,晚上别让人过来找,我住外头。”行到人少的地方,沈淮便让车队停下,一边掉头一边吩咐温冲。
  温冲吃惊道,“你要住哪儿去?”
  “我已经嘱咐过安远,能说的,你问他去,他自然全都会告诉你。”沈淮说着用力的夹紧了马肚子,马蹄声慢慢加快,甩下后头的人独自远去。
  温冲伸手用力的拍了拍马车壁,喊道,“安远,你过来!”
  安远骑着马,慢悠悠的行至车队前,他抬了抬手,示意车队继续前行,另一面又低下头瞧着温冲气势汹汹的脸。安远面色不改,只问,“不知温将军有何吩咐?”
  “王爷这是一个人哪儿去?”温冲从窗帘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密切切的压低声音问。
  安远果然如同沈淮说的一般,有问必答,“王爷去找昨夜见过的季老板,与他说了一块用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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