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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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想法很简单,杏月要出嫁了,所以应该好好保养保养。她本是一个爱美之人,打扮不是为了别人多是为了让自己开心。以前是没钱没闲,她也没心思去讲究。现在有这个条件了,她那颗心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更何况她还要去京城见江星月呢。
  桐月先弄了些敷面的东西,又弄了一堆瓶瓶罐罐。给杏月又是修眉又是剪头帘又是敷面的,她给杏月做的同时,自己也顺便保养了一番。她们姐妹本来底子就不错,再加上是冬天日晒少,两人那晒黑的皮肤很快就白了回来。她尝到甜头,又想拉上梅月,梅月对此不怎么上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三人中桐月最为认真,她一旦制定计划,就会按部就班的执行。坚持和执行的结果令人惊讶,一个月过去后,桐月是面容白皙水嫩,在妆容和合身衣裳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其实桐月也没有多出众,只不过是周围多是面色暗黄、粗衣陋服的女人,这么一对比就显得她亮眼了。
  杨东子对于桐月的变化先是惊讶接着是忧虑然后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不过,他当时什么也没说。
  杨东子的妈自然也看到了。她似笑非笑地对白氏说道:“看不出来,你家老三还是挺会折腾的。”
  白氏听出了她话中的不满之意,遂决定要好好跟桐月说说。她姐姐要做新娘子了,打扮打扮很正常,她跟着作什么妖呢。
  杏月的婚期越来越近了。按照规矩,林家要在家里摆席面招待亲戚朋友。要摆席面,她们自己忙不过来,很多走的近的人便都来帮忙。别人不说,杨东子的父母是每日必到的。夫妻两人,一个帮着林老实应付外面,一个帮着白氏应付灶房里的事。
  林老实和桐月就是这样,平常家里没事还好,一遇到事,特别是涉及到钱的时候。争执是不可避免的。
  两人的争执点极多,关键还是在怎么花钱上。林老实有一个好笑的习惯。他大处不看看小处,买东西办酒席时,在无关紧要的地方花大钱,到了关键时刻又要省钱。买菜买肉买东西,他图便宜,在一些所谓的风俗面子上又极讲排场。桐月看得心烦不已,但想着是姐姐的大喜日子,忍忍就过去了。她没想到,她一忍,林老实的气焰就起来了。他这时十分迫切地想拿出一家之主的权威,任何事都要他首肯才可以。桐月忍无可忍,自然要据理力争。她怕人看笑话从不在人前争。父女两个三日一大争,两日一小争。这些事也被落在了杨大山夫妻俩的眼里,两人暗暗使了个眼色,神色都不觉有些凝重。
  晚上,两人回家时,终于忍不住说起了桐月的事。
  杨东子的娘先开口:“以前我就听说桐月性子强,爱揽事。这次一看,竟是比别人说的还厉害。家里有爹有娘,哪能轮到你一个小丫头当家做主?”
  杨大山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看她林老实的那横劲,对亲爹都这样,那公爹呢?”
  杨东子的娘又道:“是啊,我以前也察觉她对她爹不咋尊敬,不过我想着那林老实以前挺不上道,再加上她那时也小,以为长大了会好些。谁知道还是这样。”
  杨大山接道:“林老实再不上道,那也是她爹。该尊敬也得尊敬。”
  “还有啊,”杨东子的娘又说:“我还发现,这孩子太大手大脚了,做饭时那油作料跟不要钱似的,做饭光顾着好吃可口,就没想着怎么节省。我就问她娘她家平常也这样?她娘没实说,她三婶没提防说了实话,说桐月这孩子一向这样。连她都心疼。你瞧瞧,这是过日子的人吗?寻常人家谁经得起这样造?”
  ……
  夫妻俩商量了一会儿,最后决定等儿子回来好好跟他说说。
  杨东子自己心里也憋着一股气,再加上父母在一旁添油加醋,这气更旺更盛。不过,他觉得先生说得对。男人当面教子,背后教妻。桐月现在虽然还是不他的妻,但他也应该给她一个机会,毕竟她年纪也不大,又那么聪明机灵,可塑性还是很强的。只要她肯改就好。
  杨东子存了这样的心,一直在寻找机会跟桐月说话。可惜的是正赶上杏月的婚事,她里里外外地忙碌着,两人根本没有机会说话。
  很快就到了杏月出嫁那日。杏月被桐月打扮得花团锦簇,明艳照人。引得大姑娘小媳妇们的羡慕不已。她们三五成群地讨论着杏月头上的新发髻,她的眉毛为什么那么好看,眼睛为什么显得又大又亮。还有脸上的妆容,身上的衣裳,脚上的绣花鞋等等,没有一样没议论。
  姑娘们在议论杏月,那些年轻小伙子也注意到了桐月。以前的桐月又黑又瘦,性格还古怪,整日价往镇上县里跑,他们招面都没打过几个。现在他们猛然一看,觉得这姑娘长得挺好看挺打眼。本村的在看,外村的则在悄悄打听。杨东子也在人群中,当下气得满面通红。要不是今日在杏月的大喜日子,他非揍这些人一顿不可。
  忙完杏月的婚事之后,桐月几乎累瘫了。
  白氏和梅月几人正在忙活收拾桌椅碗筷,剩饭剩菜。所有的剩饭都折在一起,倒在几只大盆里,其中大部分都分送给来帮忙的人了,然后就是一些邻舍。剩下的一部分自己吃。桐月看着这五颜六色的剩菜,一点胃口都没。荷月也一样。姐妹俩宁愿烤馒头吃也不就菜。林老实骂了一句瞎讲究,也就不管她们了。
  这日午后,桐月正靠在墙根上晒太阳。杨东子一脸严肃地来找她了。
  ☆、第六十六章 鸿沟
  桐月本来正在慵懒的打瞌睡,一看杨东子来了,便坐直了身子,笑着打了个招呼。
  杨东子勉强地牵牵嘴角,算是还她一笑。
  桐月盯着杨东子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要是平常,杨东子肯定又会不自在,但现在,他想起,桐月看人一向都是这么看的,不论男女,一律都是直盯着人的眼睛看。他以前没怎么觉得,此时想起,心里像扎了一根刺似的不舒服。接着,他又想起杏月成亲那日,很多男子盯着她看的情形,这根刺扎得更深了。
  杨东子心中翻腾不已,但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说。轻了怕没用,重了又怕桐月受不住。他是左右为难。
  桐月自然也看出他是有话要说,便笑着鼓励道:”东子,你有话就说吧。”
  杨东子吞吐了一会儿,千言万语最后拧成了一句:“桐月,你以后把以前不好的习性都改了吧。”
  桐月惊诧地瞪大眼睛,反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话一出口,杨东子自觉顺畅许多,接下来的话也变得顺溜起来:“也没什么,就是,我爹娘觉得你过日子有些浪费,毕竟咱们都是庄稼人,还是节俭些好。”
  桐月略略一想便明白了,想是杨东子的娘看不惯自己所谓的浪费行径。
  她苦笑一下,也不算是辩解,只是很平淡地说道:“我没觉得我很浪费,我们辛苦赚钱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日子好过些吗?如果我有这样的条件,为什么不可以吃好一些,让家人的身体更康健些?”
  杨东子也瞪大眼睛,慢慢说道:“可是人不能光想着满足口腹之欲啊。居家过日子用钱的地方太多了,要盖房子,买田地,读书,以后、以后还要供养儿女……”说到这里,他觉得有些不妥,不由得脸又是一红。
  桐月静静地看着他,不再争辩,只是笑着问:“哦,还有呢?”
  “还有,就是,”杨东子有些诧异桐月的冷静,她不该是惊慌失措愧疚不安吗?他没有细想,只想把想说的话赶紧说完。
  “就是,我觉得咱们乡下人家的女孩儿不用那么在意打扮,朴朴素素的,像你以前那样不挺好吗?”
  桐月哑然失笑,像她以前那样?又黑又瘦,头发像杂草似的,穿着不合体的颜色难看的旧衣裳晃来晃去了。这才叫好?
  许是桐月沉默的时间过长了些,杨东子略有些不安,为了缓解这种尴尬的气氛,他咧嘴笑了笑。
  桐月一错眼看到了他这个勉强的笑容,正好看到了他那口黄黄的牙齿,顿时,她的心口莫名涌上一阵不适。其实在乡下,像杨东子这样还算好的,大多数人都不怎么注意口腔卫生。牙齿往往是又黑又黄,一开口就有一股异味。人一旦发现某人一个不好的点,随后便会发现对方更多的缺点。她发现杨东子的卫生习惯不怎么好,头发估计有好多天没洗,脖子上隐隐有黑泥。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送他一支鬃毛做的牙刷和澡豆。
  杨东子不知道桐月的心理活动,以为她是在不安,语气赶紧缓和下来:“你放心,我爹娘都是明理的人,这么多年的邻居想必你也知道,他们就是希望咱、咱们更好。你是个聪明人,我一提点你肯定明白的。”
  桐月嘴上答道:“我明白的。”
  她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在想,这也叫明白人?他们俩还没怎么着呢,他们倒先管起来她了。若是真成了杨家的儿媳妇,还不得管死?
  杨东子左顾右盼,生怕邻居出来看见他们在单独说话,便慌慌张张地道:“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想一想罢。”说完,他快步离开了。
  桐月继续考着墙根晒太阳,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她的身上,她眯着眼睛,看见无数细微的灰尘阳光下群魔乱舞。她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
  她闭上眼睛,想像自己真的听取了杨东子的教诲后会怎么样?
  她会变得跟村中大多数妇人一样,每天洗衣做饭种田喂猪,照顾相公伺候公婆,闲来无事,做做针线说说家常。然后生一串孩子。运气好的生一儿一女就不生了,运气不好的,像她娘一样,一个接一个的生。杨东子也可能会进学,但也有极大的可能性进不了。他毕竟天赋有限,这个年代进学比后世上清华北大的可能性差不多。若是进不了学,他可能会成为一个私塾先生或是账房先生。然后,他们就这样过一生。也有人会说,这样平平淡淡不挺好吗?所谓的好,是自己喜欢这样。自己喜欢呆家里,那叫宅,不喜欢被强关,那叫囚禁。
  “我决不能高估自己的忍耐力。”桐月本来在心里说,嘴里却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
  她话音刚落,却听见一声嗤笑。
  桐月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荷月来了。
  她依旧闭上眼睛晒太阳,问道:“你都听见了?”
  “嗯。”荷月回答得模棱两可。
  “要我安慰你吗?”荷月话是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要安慰的意味。
  “不用。”桐月猛然睁开眼睛。她一字一字地说道:“我突然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我们都不满意对方,他想改造我,我也想改造他。”
  荷月嘴一撇,淡淡说道:“这有什么稀奇,大多数男男女女不都干在这种傻事吗?结果呢,谁都不满意。也不想想,人要是那么容易改变,这社会几千年来怎么还是那副德性?”
  桐月又习惯性的沉默了。良久之后,她才出声:“我以前觉得杨东子人挺不错,他父母也不错。”
  荷月嘿嘿冷笑:“你看惯了极品奇葩邻居,猛然见到一个这样的人当然觉得不错。这种又穷又无才华又无趣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好?”
  其实根本不用荷月开导,桐月心里早有了主意。她和杨东子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两人之间想要和谐,总有一个要妥协。但看这情形,只能是她妥协。可惜,她不是一个能妥协的人。那就只能算了。
  这个算了,说起来容易,实施起来却有一定难度。当林老实和白氏听到桐月的决定。林老实激动得跳了起来,大叫大嚷:“你说啥,你跟东子不合适?那你说,你跟谁合适?我看你跟玉皇大帝他外甥合适!”
  桐月顺着他的话说道:“我看也合适,你倒是去说媒啊。”
  林老实气得跳脚,险些要动手打她。桐月闪在一边,看着两人说道:“我不是来告诉你们一声而已,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白氏满脸愁容,好声好气地劝桐月:“桐啊,你杨伯一家多好啊,咱两家离得又近,我也不担心你受公婆的气。东子人也好,多老实能干的一个孩子,你咋就不愿意呢。”
  桐月叹了声气,最深层的原因她没法说,就算说了,白氏也理解不了。因此,她只好拣一些表面的原因说说:“娘,东子前天来找我说话,言里言外说,他爹娘觉得不懂节俭,爱打扮,你看这还不过门呢就对我指手画脚,我真嫁过去日子怎么过呀。”
  林老实哼哼唧唧地道:“我看杨家说得都对,你本来就大手大脚,没事乱抹乱化的,净糟蹋钱。我说你不听,这不,婆家都不乐意了吧。”
  桐月直接忽略林老实这个人,径自对白氏解释:“娘,该说的我都说了,杨家人做为邻居是不错的,但做为亲戚不合适。我就不出面了,你找个机会把这事说清楚吧。”
  从那以后,桐月一直没再见着杨东子。杏月的婚事一了,她就开始按原计划行动,准备去京城。
  这一决定自然又引起了父母的激烈反对,但桐月决定的事,很少有动摇的。
  她收拾了一些本地土特产,又拿了家里储存的一些好皮子,又给荷月和自己做了两身新衣裳,安排妥当家里的事后,便准备离开了。
  杏月得知两个妹妹竟然要进京,是又惊又忧。不过,爹娘都劝不住,她哪里管得了。只能叮咛再叮咛,要她们一路小心。
  桐月看姐姐神态平和,满脸喜意,知道她日子过得不错,心里的石头放下大半。
  杏月和白氏把两人送出村口便回去,梅月却一直将他们送到镇上。
  桐月看着梅月道:“你跟我们一起去多好。”
  梅月道:“二姐出嫁了,你们一走,家里就没人帮忙干活。我留家里也好些,帮着看着,省得爹生出什么妖蛾子。”
  桐月无奈地道:“那好吧,你多注意些。”
  梅月离开后,两人便站在路口等马车。荷月第一次出远门,显得十分兴奋。一向话少的她这会儿说个没完。
  “咱们是要搬到京城吗?”荷月问。
  “不知道,看情况吧。”
  “你说你这次会不会有艳遇?”
  桐月嗤笑一声没搭理她。
  荷月自顾自说个不停:“你要天真些,才能对未来充满希望啊。”
  希望?她一直都心存希望。要不然也不过顺利熬过那几年。不过,她对京城之行的确充满了期待。
  ☆、第六十七章 京城之行
  第六十七章京城之行
  两人说着话,也不觉得时间难熬。过了一会儿,驴车来了,桐月向车夫招了招手,问好价钱,便和荷月抬着行李上车。
  车夫问道:“坐稳了没?走咧。”
  桐月说声“走吧”。车夫响亮地应了一声,“啪”地一下甩了一个鞭花,牲口哒哒地走了。
  驴车晃晃悠悠,时不时地颠簸几下。这几年来,桐月早已经习惯了这种交通方式了,怎么着也比两条腿轻省。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感觉十分惬意,可是风还是有点冷,桐月用头巾把头脸围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两只眼睛。荷月像是无知觉似的,靠在车沿上,半眯着眼睛晒太阳。
  突然,荷月的两眼一亮,用手捅一捅桐月,努嘴示意她看路上。
  桐月定睛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原来路上有一个少年正在飞奔着追赶她们坐的这辆驴车。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杨东子。他边跑边喊,可惜隔得远且又背风,桐月什么也没听清。
  荷月的眼中流露出笑意:“要不要让车夫停下来等他?”桐月有些过意不去,正准备开口要车夫停下,她下去跟他说清楚。不料,杨东子追了一阵,见追不上,突然停住了脚步,然后颓然地转身回去了。
  桐月怔了一下,不由得舒了口气,慢慢说道:“算了。正好不用停了。”
  荷月忍俊不禁:“这人也真是的,你好歹再坚持一下啊。”
  桐月蜷着身子,闭目养神。心里却觉得这样也挺好,否则真要停下了,她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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