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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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当年平安在皇城司的时候,迫切的需要出现大案要案让自己彰显伸手,最后也是因为查出了科举舞弊案而名扬京城一样。石世文也在渴望着这个机会。
  在朝廷一片祥和喜乐,四处平平稳稳的时候,根本没有皇城司的用武之地。所以处在他这个位置,自然就会“唯恐天下不乱”,水越浑,才越有他施展才能的余地!
  这无关乎人的品行,只不过在那个位置上,就会天然的需要这个结果罢了。
  平安看到石世文脸上激动的表情,心中的不安更甚。
  等到石世文开口说话时,这种不安达到了顶点。石世文道,“陛下有命,臣自然赴汤蹈火,只是以臣看来,此事恐怕牵连甚广,而且极有可能跟朝中重臣也有关系。臣恐怕力有不逮。”
  这是明晃晃的讨要权力。而皇帝立刻满足了他,“哈哈,皇城司办事,就该谁也不惧!朕允许你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陛下!”平安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
  皇帝和石世文都诧异的朝他这里看过来。
  这会儿宫殿里只有平安和张东远二人,之所以皇帝没有屏退他们,一来是因为信任,二来也是因为他们都知道皇城司是做什么的,没必要隐瞒。
  所以听到平安开口,皇帝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有生气,问,“平安可是有什么想说?”
  “我只是觉得,陛下让皇城司调查此事也就罢了,没必要给与临机专断之权,更不能随意逮捕大臣,还是要考虑在朝中的影响。况且陛下已经让刑部和大理寺去查此事,有了消息交给他们也就是了。”平安道。
  皇帝皱了皱眉,石世文已经忍不住道,“齐太监,这是你的想法?”
  “是,难道有何不妥?”
  “不妥?自然是大大的不妥!齐太监应该没有忘记你自己当初在皇城司时如何行事,怎么如今反倒不许我这么做了?莫非那些事只有你能做得?”石世文冷笑道。
  平安面色微变,“石大人慎言!”
  但是他心中已经有了不妙的预感。
  是啊,当初他还将知制诰的翰林学士给抓了呢,皇帝也没有处罚他。既然他能做,为什么一样是皇城司提举,石世文却不能做?走到哪里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况且他现在已经不是皇城司的人,这个关系重大的部门,应该只有皇帝一个人的声音,平安这样插手,已经犯了忌讳,何况还驳斥了皇帝的意思?皇帝听了石世文这番话,恐怕会十分恼怒,觉得他在胡搅蛮缠吧?
  “好了,平安。”皇帝虽然没有生气,但也并不高兴,“你先出去吧。”
  “是。”平安没有争辩。
  其实从开口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了。
  熙平十五年,他接手皇城司,不过几个月之后便查出了科举舞弊案,名噪一时。熙平十七年他离开皇城司,由石世文接手。到现在算算已经有三年多的时间了,但是石世文却基本上没有做出什么事。
  虽说这是因为这几年朝中没有大事,他忙着在各地铺摊子,要将天下六路三十二州全部纳入皇城司监察的范围之内。但是没做出事情就是没做出事情,皇帝并不会需要一个什么都不干的皇城司提举,他迫切的需要一件事情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再者,石世文对平安的观感也十分微妙。
  当初在平安手下时,他对平安就又是赞叹又是不服气,始终耿耿于怀。所以他就更不能允许自己一直笼罩在平安的阴影之下。尤其是在冯玉堂在西北立下偌大功劳之后,更是让石世文暴躁不已。因为这些都是平安做的,跟他没有半分关系!
  现在皇帝终于将一件事情交给他去做了,平安又跳出来指手画脚,石世文会高兴才是怪事。
  虽然平安觉得自己这是在救石世文的命。——这件事跟科举舞弊完全不是同一个性质。皇城司如果真的变成了他所知道的那个怪物,会引起文官集团的强烈反弹,到时候内奸抓住了,皇帝想要清洗的人清洗了,也就该将石世文推出去,平息朝臣们的怒火和畏惧了。
  至于皇帝,他的确对现在的朝廷结构不满,想要清洗,但他不可能杀掉所有大臣,总得有人留下来替他办事。卸磨杀驴,是很正常的。
  政治不就是这么个东西吗?
  平安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但事到临头,眼看着这些就发生在自己面前,他才忽然发现,他始终不能够习惯这种冷冰冰来往。
  没有人情,没有温度,只有利益、利益、利益!
  平安咬着唇离开了本初殿,站在外面。
  秋天的风已经渐渐凉了。众人身上的衣裳已经从单衣换成了夹袄,虽然依旧是艳阳高照,秋高气爽的时节,却总难免会令人从中感到一丝丝的含义。
  秋已深,冬天快到了。
  平安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改变,即便是后世,这种事情也是没有办法杜绝的。因为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子。
  但他还是觉得失望。
  平安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将自己看得太高了。他以为自己开了口,皇帝和石世文可能会考虑一下他的话。但是实际上,他们都对此感到不快,因为平安这么说,触犯到了他们的利益。
  至于其他,根本不是他们要考虑的。法律?那本来就是皇帝制定的东西,为他服务,自然也能够由他修改。
  而平安并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么重要。皇帝固然看重他,但是归根到底,他只是个能干些的下仆,在涉及到这样重要的事情时,是绝对不会有他置喙的余地的。
  平安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错误。
  以前他做事情,只分能做和不能做。能做的就立刻去做,不能做的,留着以后再做。
  虽然他答应过要帮助赵璨,但是在做实事的时候,却始终是尽力而为。从来不去想要做和不要做。因为他觉得改变来得越快越好,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更是如此。反正这个国家早晚会被传到赵璨的手中。
  但是今天,他第一次察觉到,掌权人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情,会造成多大的影响。现在他做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甚至还能够带来好处的事,当然不会有问题。但是如果他肆无忌惮,将一些敏感问题提出来,皇帝恐怕立刻就会翻脸了。
  幸好……幸好那些事他只是在计划,还没有打算要开始去做。
  还是长久以来的顺利,让自己得意忘形了。实际上那些世界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都只不过是他的错觉,他才是被别人我在手心里的对象。
  如果现在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赵璨,平安就有本事说服他,甚至跟他争吵也没关系,因为他知道赵璨能听得进去,而且他也不怕赵璨因此恼羞成怒就要处理掉自己。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着急了。如果没有皇城司,现在这些纠结自然就都不存在。
  平安颓废了一会儿,就重新打起精神来了。
  大概是因为大楚迟早都会是赵璨的,所以平安也理所当然的将之当成了自己的责任。所以他必须要替赵璨看着,不让皇帝和其他人将大楚给玩坏了。能够阻止一点是一点。
  这世上哪有什么事情是十全十美?不能够因为眼前可以见到的困难,就放弃自己要做的事。因为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艰难的局面。
  ——平安现在觉得自己太着急将皇城司弄出来了,那是因为他知道会有个一直支持着自己的赵璨在后面等着,所以大可将一部分事情推后。但是实际上,在他进入皇城司,决定要做这些的时候,他跟赵璨的关系还相当疏远,甚至赵璨本人还在江南,是个众人眼中被放逐的对象。
  在当时,他其实是没有选择的。
  所以出了错也不怕。幸好他弄出来的东西也没有几样,真正要命的那些都还在计划之中。只不过,等到不当值的时候,他要重新整理一下思路,甚至跟赵璨商量一下,把事情的先后顺序排出来,尽量不要再去触那些敏感的地方。
  想到这里,平安终于将之前的那股推搡赶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根据赵璨的说法,皇帝还有六七年的时间好活。他们都还年轻,六七年的时间等得起。
  而且,用这六七年的时间来打打基础,其实也不错嘛。
  等到平安整理清楚自己的思路之后,石世文从殿里出来了。路过平安身边时,两人对视了一眼,平安目光平静,石世文似乎有些惊讶,原本脸上带着的春风得意似乎都消散了些。
  他本来是想向平安示威的,但平安的表现却让他心里泛起了嘀咕。
  至于平安,他现在看石世文心里已经没什么波澜了。自己上赶着找死的人,谁也救不了他。毕竟皇帝一开始恐怕也没想到要给什么临机专断,便宜行事的权力,是石世文自己要求的。
  他想做第二个平安,却不知道,这个位置也不是那么容易坐的。
  否则平安为什么在皇城司改组成功之后,便立刻功成身退?一来是他不想留在特务头子的位置上,让大家对自己的印象固定,二来也是为了避免将来受这种无妄之灾。
  当平安面色平静的回到殿内时,皇帝似乎也有些惊讶。他本来还打算说平安几句,见状便没有开口。
  平安从来都是聪明人,响鼓不用重锤,即便是要敲打他,也不用多言。看样子,他自己已经想清楚了。既然如此,皇帝也就多透露了一点自己的心思,他问,“平安你可是担心皇城司将来一家独大,难以辖制?”
  “陛下是圣明英主,岂会有这样的事?”平安说。
  皇帝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你也跟朕打这样的马虎眼?”
  平安只好道,“陛下也知道,皇城司是臣一手改建。没有谁比臣更清楚他若是走到极致会有多可怕。这就像父母知晓孩子力大无穷,总担心他哪一日不小心捶死了人一样。非得拘着他练习力道,能够控制入微了,才能放心。”
  皇帝被他这个例子逗笑了,“你年纪轻轻,倒懂得做父母的心思了?”
  大概是这番话让皇帝很有触动。毕竟他想想自己那几个儿子,如今年纪渐长,心思也大了。若不是自己压着,恐怕早就争斗起来。
  皇帝自觉自己这么做是一片慈父心肠,便觉得平安的说法也十分有道理,未免儿子们兄弟阋墙,本就应该限制他们。这道理如此简单,儿子们却未必都知道啊!
  这么一想,心中倒是对平安又多了几分喜欢,“放心吧,你从前说过的那些话,朕也记在心中。你不是将王从义从皇城司独立出来,单独成立了参谋部吗?有他辖制着,皇城司坏不了。”
  平安懒得争辩。
  皇城司一时半会儿应该是坏不了,但是肆无忌惮的行事,坏的是大楚的法律,坏的是天下人心。
  大明朝到最后连民间百姓都知道锦衣卫的可怕之处,最后崇祯皇帝甚至在朝臣的压力之下不得不废除其部分职能,即便如此,也时常有明亡于厂卫的说法出现。其可怕之处,由此可见一斑。
  第120章 办报纸诗文荟萃
  即便是皇城司,要调查这件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完的。
  平安没有办法阻止这件事,只好给赵璨送了一封信,让他注意这件事。清洗已经无可避免,最重要的是让他的人独善其身,不要卷进这件事里来。另外如果有能保得住的有用之人,就尽量保住。免得到最后朝堂上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了。
  然后又给在西北的冯玉堂送了一封信,让他小心行事。
  因为不管是刑部和大理寺,还是皇城司,要调查这件事,就必须要从西北开始。那些有可能跟这件事有关系的人,不是重臣就是将领,不可能随便锁拿进京,只能他们亲自过去寻找证据了。
  平安之所以让冯玉堂小心,是因为石世文要亲自前往西北。他是去调查这件事,但未必没有整顿一下西北的意思。冯玉堂是自己的人,谁知道他是什么心思?
  希望不要影响到自己在西北的布局才好。
  不过他现在困在宫里,能够做的事情有限,也只能暂时这样了。
  赵璨的回信来得很快,只让平安放心,他已经有所准备。
  实际上赵璨也的确是早有准备。他提前就得知消息,还在打仗的时候就开始查,到现在许多东西都已经有眉目了。
  之所以还是要在朝堂上提出来,又将事情推给刑部和大理寺去查,主要还是怕自己做得太全了,反而会引起别人的忌惮和警惕。尤其是皇帝,如果知道他儿子这么有能耐,恐怕会睡不安寝吧?
  再说,对于现在的赵璨来说,明面上是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了。但实际上,私底下的暗流涌动,却是才刚刚开始呢。
  有的是人想要将他踩下去,同样的,他想踩下去的人也不少。
  如果不将这一池水搅浑,又怎么可能从中获得利益呢?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大家才会眼睁睁的看着局势变化。说不定还有人私底下伸手推了一把。
  不过,对于平安信中关于皇城司的部分,赵璨也警惕起来。
  当初平安在皇城司的时候,就多少跟他说过一点,那时候他就已经能够想象到这个机构出现之后,会带来的影响。这几年都风平浪静,所以没有皇城司的用武之地。但是这并不代表就能忽视他们了。
  他是希望能够借着这个案子达成自己的目的,但万一到最后一切都脱离了自己的掌控,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而皇城司得到皇帝的支持,正盼着能够做出大案要案,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过赵璨并没有责怪平安的意思。因为平安弄出皇城司并没有恶意。况且他一向觉得,既然皇城司是君王手中的工具和武器,那么要怎么用,自然就是皇帝决定的。想要超出控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反正将来皇城司也会是他的囊中之物,如今先试试手也不错。
  而且对于赵璨来说,既然提前得知,自然就能够有选择的做一点控制。再说还有王从义可以辖制一下,再加上平安在皇帝面前吹吹风,即便不能让他们按照自己的心思来办事,至少不会超出太多。
  这些想法,赵璨没有仔细跟平安解释过,一来是因为最近两人能见面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二来他也生怕平安会觉得他太狠心。
  殊不知平安现在只担心他不够狠心,把自己牵扯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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