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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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秀娥冻得打战,但只是抿紧了嘴唇。
  秋姜转过身来,沉静里微微含笑:“你处处小心,处处谨慎,无非是不想招惹谢云姜和木伦氏母女,可这二人从来不是不招惹就能消停的。你对我如此冷淡,是因为你太过了解我?我看着就这么有容人之量吗?”
  谢秀娥沉吟了好久,鼓起勇气直视她微微凛冽的目光:“……世事无常,从来身不由己。但是七娘还是奢望能得一片安宁,哪怕只是片刻。三阿姊出身高贵、日后必定青云直上,追随者众多,何必强人所难?”
  “我从不强人所难。我说过了,今日来,是为了向你道谢。”
  “三阿姊对我母亲礼遇,七娘心存感激。”
  原来是因为这个——秋姜都快忘了这事,不过她确实是意外,只是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能让她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帮助她?此刻她提出拉拢,她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真不像个年仅十一岁的女郎。都说古人早熟,实在是环境迫人成长。
  要出门了,秋姜为她关了窗户,临走前还回头来看了她一眼,道:“其实三娘还是挺佩服七娘的,明明冻地嘴唇都发紫了,还任着三娘开那么大的窗户。”
  “……”
  回了自己院落,秋姜让锦书去库房取来了几筐炭、几匹厚布和几袋米,吩咐她给谢秀娥送去。阿黛看着眼热,忍不住嘀咕道:“她一个庶女,整个院子就两号人,哪用得着这么多东西?”
  锦书回头小心地看了看秋姜的神色,见她对着铜镜卸妆,并无表示,忙低头应命去了。
  阿黛气得跺脚,手里的流苏璎珞被掰得稀稀落落。
  秋姜就寝了,阿黛和几个侍婢退了出去,仍是不忿,气得拧了其中一人的胳膊:“贱蹄子,昆仑奴的拜把子,左右都是卑贱的命。也配吃这样好的大白米,用这上好的玄狐皮?”
  那侍婢疼得直流泪,却不敢吱一声。
  另一个机灵的谄媚笑道:“七娘子那干瘦身子,就是套上了锦衣华裘也像只猴子,哪比得上阿黛阿姊冰肌玉骨、体态妙曼?”
  阿黛不屑地哼了一声,眉目间却露出得色,不过转瞬间便被更深更浓的一片阴霾笼罩。
  第013章 襄王有梦
  013襄王有梦
  翌日早晨,秋姜见到了回来复命的锦书,她一脸为难之色,身边几个箱子和布帛也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秋姜就猜了个大概。
  “既然她不要,也不用勉强。”说完就让她将这些东西送回了库房。
  年节将近,太夫人去了豫州西北的太长山祈福,王氏想着总领了府里的事务,不想太夫人又留下了耿寿妪,两相掣肘,这日子倒也风平浪静。
  只是不知这风平浪静下,是不是真的没有暗涌。
  秋姜收了妆奁,不由发出悠长的一声叹息。
  “三娘子,时辰不早了。”青鸾在廊外提醒她。
  秋姜换上了一件绯色与檀色的条纹间色裙就出了门,青鸾上下打量了她会儿,唇边含了一丝笑,路上说:“娘子今日喜庆。”
  “大过年的,也不好穿得过于素净。”
  “是这个理,你瞧其他几位女郎,打扮地都像花蝴蝶似的。”
  “过犹不及,那又太艳了。”秋姜想起不久前看到过的谢令仪那条牡丹缠枝伴海棠洒金褶裥裙,忍不住笑出来,坏心道:“俗。”
  青鸾一怔,也笑得只能低头清咳掩饰。
  太夫人不在,请安的仪式简短了不少,一盏茶时间秋姜就回来了。她想着院里那只炖了一半的老鸭,脚下步伐飞快,锦书和青鸾转眼就被她抛在了后头。
  锦书手里抱的布帛多,心里一急就掉了一地,她脑子有片刻的空白,站那不知是要去追秋姜好还是捡布好。
  青鸾无奈道:“我去追女郎,你慢慢来罢。”
  锦书点点头,吃力地将布帛一匹一匹叠到怀里,怀里都满了,大老远的槐树下还有一匹。她边用下颌顶着布帛,边慢慢地挪过去。好不容易挪到树底下,她正欣喜,从旁伸出一只手帮她将这匹兔毛滚边的厚布帛捡了起来。
  锦书诧异中抬起头,发现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僮,身量高,却有些清瘦,身上穿的倒是体面,应该是有些身份的。
  她起身对他微微颔首,有些赧颜,低头接过他递过来的那布帛:“谢了,小郎。”
  “锦书阿姊不用多礼。”这人在她身后笑道。
  “你知道我叫什么?”她都转身要走了,又回过身来。
  “我叫招安,是在周执事手底下做事的,现在是副执事之一。”他口齿伶俐地说道,虽然有些讨好,但是笑容清朗,恰到好处,并不会让人生厌,“前些日子阿姊来领食奉,漏了二匹布帛,是我给阿姊送去的。阿姊还记得否?”
  “是你啊。”锦书恍然。之前三娘子不受宠,周回连月俸都不差人送来,她只能自己去前院领。那次周回故意克扣了二匹布,她回去数了数才发觉数目不对,就回去和他要,不料被告知剩下的都领完了。她正为难气愤,便是眼前这人解了围,私下借给了她二匹。
  锦书心里感激,对他嫣然一笑:“那次真的谢谢你。我都忘了还你这二匹布呢,今天既然碰上,一会儿你和我一起去拿吧。”
  他忙摆手道:“不不不,区区二匹布,哪里有特地来找阿姊要的道理?”
  “那是什么缘由?”
  招安笑道:“昨日和崔阿婆一同去外头置办女郎们年节要用的衣饰,夫人夸我伶俐,赏了支金镶玉步摇。我一个男人,又无妻妾,要这女儿家的东西作甚?我来府上的时间不长,没什么相熟的人,想来想去就像想到了阿姊。阿姊不嫌弃的话,还请收下。”
  他从袖里取出一个蓝色锦缎长条盒子,轻轻打开,横放在里面的是一支做工精致的金簪,五六朵梅花形状的样式,中间镶嵌着白玉和翡翠,通透异常,一看就是极为名贵的。
  锦书脸上一慌,脸色有些发红,推拒道:“无功不受禄,这怎么可以呢?”
  “阿姊貌美,佩这金簪正是‘人面桃花相映红’,这后院又添一分盛景,人人见了都喜兴。怎么能算是‘无功不受禄’呢?”
  锦书说不过他,又听他言语间颇有轻薄之意,不由有些恼怒:“任你花言巧语,左右我不会收的。”抬步便要越过她。
  招安情急中一把抓住她洁白的皓腕:“阿姊……”
  锦书仿佛触电般惊了一惊,忙抽了手回身,目光冰冷地射到他的脸上:“若不是你于我有恩,又尚在年幼,我此刻定要回禀了女郎,让她重重惩罚你。”
  被她这样一顿冷眼,招安脸上的笑容去了些,变得有些讪讪的:“阿姊不要生气,我不是有心的。”
  “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我们为奴为婢的,最重要的便是谨言慎行。”锦书冷冷道,回头见他神色颓然,满脸失落的样子,又有些不忍,放宽了语声道,“这个点儿,你不用当差吗?早些回去,省得做事不尽心要被罚了。”
  他眼睛一亮,又振奋起来,笑嘻嘻道:“不是我夸耀,自打到了这府上当差,我还从未做错事呢,主子只有夸奖的份。”
  “吹吧你。”锦书嗤之以鼻,“你什么年纪了,就做到了副执事?恐怕是溜须拍马得来的吧。”
  他一听就急了,睁大了眼睛:“我这可都是真本事,凭自己的努力得来的。”
  锦书见他虽然说话卖乖,行事颇有轻狂,却也是少年心性,刚才的羞恼顿时消地差不多了,笑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当差吧。”
  “嗳。”招安应了一声,她的背影都走远了,还呆站在那棵槐树下痴痴地望着。
  冷不防身后一个尖利的冷笑声传来:“人都走了,还看,小心你那两对招子掉下来!”
  招安回头,却是五娘子谢令仪院子里的湘云,她穿得鲜艳,配着嘴角那有些尖刻的笑容显得格外让人不适。招安皱了皱眉,轻哼了声,转身就走。
  湘云气得在他身后跺脚:“招安,你给我记着!”
  锦书回了院里,都是正午了,桌上都布满了酒菜。秋姜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去做什么了,这么晚回来?”
  锦书莫名地有些心虚,抱紧了怀里那些布帛:“……路上摔了一跤,耽搁了些时间。”
  “摔了,受伤没?”秋姜伸手就要去拉她的袖子。
  她忙退了步,低头道:“已经上过药了。”
  秋姜也就没有在意,回头继续吃刚才吃了一半的菜。锦书从旁边偷偷看她的脸色,确认她真的没有多想,这才松了口气。不知为何,想起方才的事情,她又是一阵来气,脸渐渐有些升温,暗暗啐了口。
  过两日太夫人回来了,一到府里就将秋姜叫了去。
  “这是我向慧悟大师求来的,能祝你安可康祥,事事随心。”太夫人慈爱地笑了笑,从耿寿妪手里接过一串紫檀木佛珠递给她。
  秋姜珍而重之地接过来,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善哉,无量寿佛。”
  太夫人和耿寿妪换了个眼神,都笑了。谢崔氏嗤了一声,嗔怪道:“装模作样,你才几岁,读过几本佛经?”
  秋姜俏皮一笑,对她眨了眨眼睛:“向佛,重在虔诚,其余的倒是其次了。”
  谢崔氏如今是真的喜欢她,不止是因为她生得越来越白皙貌美,神情间磊落坦然,风华自在,颇有大家风范,一颦一笑,和她年轻时颇为相似。
  “再过些时日就是学堂入学的日子,我已经和先生打过招呼了,你就和云姜、令仪她们同班吧。”谢崔氏道。
  “冬日入学?”秋姜诧异,这和她认知里的不同。
  谢崔氏道:“苦寒方能磨练人的意志,冬日入学,这是我们这儿的老规矩了。你要准时,到时候别叫先生和同学看了笑话。”
  “三娘谨记祖母教诲。”临行前,秋姜给她叩了一个头。
  这不是行礼,是真的感恩于心。
  次日,锦书领了差事去前院置换衣物,回来时路过梅园,岔路上过来一人,就这么拦住了她的路。她定睛一看,是湘云,手里抱着一个包裹。
  不等她说话,湘云已是笑了一笑:“锦书,看见你就好了。五娘子让我去领东西,但是方才我在路上又碰上了万石妪,点名要去绣房办差。五娘子的院子离这还有些路程,绣房那里我又不能去晚了,你看,能不能帮我将这东西送到五娘子的院里?”
  锦书实是不好拒绝,只得接了过来:“都是姊妹,理应帮忙。”
  湘云连忙道谢,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唇边却噙起了一丝冷笑。
  第014章 翠羽之祸
  014翠羽之祸
  锦书进到院中,早有两个婢子候着,一人上来接过了包裹,一人把她带到一边说了会儿话。因着都是笑盈盈的,嘴里阿姊阿姊套着近乎,她也没有多想,附和着说了几句。
  “时候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锦书微笑道。
  这婢子只是含笑不语,双手往袖中一拢道:“来的容易,去就不急了。”
  锦书一愣,尚来不及明白,旁边冲出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按住她的肩膀就拖到廊下的台阶上,使了力让她跪下。
  这青石板台阶质地坚硬,冬日更是冻得冰如铁石,她一双膝盖直直地磕上,仿佛是碰到了刀剑金石,疼得她眼泪直飞。
  “你们这是做什么?”
  “锦书阿姊自己犯的错,却来问我们?”后面传来一声笑,锦书在禁锢中吃力地仰起头,但见一个身着黛青短袄的丫鬟盈盈上前,正是方才接了她手里包裹的婢子。
  锦书错愕道:“我犯了什么错?”
  那婢子鄙夷地觑了她一眼:“一会儿,你自己问五娘子吧。”
  越是未知,心里就越是惶恐,锦书此刻仿佛是一头栽进洞穴里的猎物,四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徒劳地想要挣扎,两只按住她肩膀的手却像铜条一样死死地拴住了她。
  最先过来的是湘云,在她到院里被擒住,相距不过片刻——来得实在太快,锦书虽然算不上聪慧,此刻也已然明白。惊惧愤怒之余,又暗恨自己轻信于人,更多的则是对她处心积虑意欲陷害自己的不惑。
  “湘云!”可能是绝望之人大多孤勇,锦书声嘶力竭地喊道。
  但是,她行动受阻,只能看到眼前流云般雪青色的裙摆拖到她面前,犹自轻轻曳动。裙裾下一双锦履,用金红二色丝绦织成,花纹繁复。按照寻常规矩,丫鬟是不能穿这样的鞋子的。
  但是,湘云在谢云姜的院子里分明是与众不同的。
  “锦书,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湘云在她面前蹲下来,于是,锦书看到了她微微上挑的丹凤眼,还有眼底暗含的讥讽和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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