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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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说得有些恶狠狠,完全不是她一贯温柔乖顺的样子。看来在她心中,对景馥姝的积怨已深,绝非一日两日。
  也许从梅园之事开始,她便知道景馥姝对她的孩子,心存加害之心。
  柔婉仪忽然下定了决心般,眼神沉毅,“娘娘,臣妾知道娘娘与贞婕妤不同。尽管宫里对您有许多不好的传闻,但臣妾相信那些都是别人恶意编排出来的。”恳切地看着她,“您是个心善的。从您愿意保护臣妾的孩子开始,臣妾便知道您是个心善的。”
  她再次跪下,这一回,顾云羡没拦住她。
  “实不相瞒,臣妾如今已不敢再跟随贞婕妤了。臣妾这些日子一直害怕,怕不知哪一日便被她给取了性命,然后我的儿子便成为没娘的孩子,谁都能上来践踏、加害!臣妾一想到这个,就怕得整夜都睡不着。”柔婉仪泣不成声,“娘娘,臣妾如今在宫中,也只敢信您一个了。臣妾知道过去我有许多冒犯之处,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宽宥臣妾!”
  顾云羡冷眼看着这个跪地哭泣的女子,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上一世,她是因为害死了她的孩子而被处死。这一回,她躲过了那个劫难,她也顺利地生下孩子。她们都是幸存下来的人,景馥姝是她们共同的仇人。
  也许这便是,她们的缘分。
  她慢慢蹲□子,握住她的手。柔婉仪惊喜地看着她,脸上泪痕未干。她直视她的眼睛,慢慢道:“本宫从来就没有怪过你,又何谈宽宥呢?本宫知道,你本性纯善,从前只是被人骗了而已。”
  37算计
  当天下午,关在大正宫处理了大半日朝事的皇帝,收到了含章殿送来的小匣子。大正宫规矩,陛下在做正事的时候,后宫的消息如非特别重要,一律不许打扰。所以宦官将小匣子送进来的时候,东西已经送来了一个时辰。
  皇帝跪坐在案几后,看着吕川从小黄门手中接过匣子,再小心地把它放到他面前。
  檀木所制,幽香隐约,匣子上还有精美的雕纹。
  从看到匣子时,他就大概猜到了是什么,却没说话,只是动作随意地伸手将其打开。
  是一对香囊。
  一个明黄,一个雪白,上面以细密高妙的针法绣着并蒂双生的莲花,旁边是娟秀的一行小字,“水月精魂同结愿,风花情性合相思”。他眼光毒辣,认出白的那个,正是中秋次日,他在含章殿见过的花样。
  这是她承诺过的回礼,拖了这么些日子,他还当她忘了,谁知今日竟这么突然地送了过来。
  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有一种奇怪的情绪慢慢滋生。仿佛年幼时,母后承诺说会亲手给他做芙蓉糕,却总是因为太忙而一拖再拖。他心中分明挂念得紧,却憋着一口气不去提醒,到后来满心悲哀地认为她肯定已经不记得了。谁知道某天一觉醒来,就看到母后坐在榻前,面前的案几上,端端放着他思念已久的东西。见他醒了,母后一壁看手中的竹简,一壁轻描淡写道:“今早得空,就去厨下给你做了。漱过口就过来吃吧。”
  那一刻的欢喜,即使多年之后他还清楚地记得。
  看着手里的香囊,他心中好笑。自己这是怎么了?不过一对香囊,居然联想到那么远去了。
  真是越来越魔怔了.
  当天晚上,皇帝没有意外地去了含章殿。
  顾云羡立在殿门口等他。微风中,她衣袂飘飘,头发也被吹得有些凌乱,然而她全不在意,面上的笑意十分柔和。皇帝远远看着她,又想起香囊上绣着的“相思”二字,心里的某根弦忽的一动。
  厨下准备了许多冬日进补的吃食,皇帝还是一贯的好胃口,难得的是顾云羡也用了不少。看着她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皇帝笑道:“朕看你最近气色好了许多,不像从前那样虚弱了。”
  “臣妾的身子一贯就好。”顾云羡笑睨他,“是陛下自己把臣妾想得太娇弱了。”
  她说话时神情娇俏,眼波流转,皇帝只觉得仿佛有艳光从她眸中泻出,让他看得目眩神迷。
  不自觉的,他上身微倾,右手抚上她的脸颊。顾云羡感觉到他专注的眼神,脸颊微红,“陛下……”
  声音微弱,如同小猫的叫声。
  他觉得喉头发紧,手顺着下去,覆上她的眼睛,遮住那让他迷乱的源头。
  顾云羡正在困惑,他却又忽然把手移开。凝视她许久,他无奈地叹口气,仿佛认命。
  大掌捧住她的脸,额头相触。两人的目光交缠,他喃喃道:“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一侧。1”
  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她这么看着他,他真是欢喜,竟舍不得不看.
  这个季节煜都还不算多冷,是以宫中并未开始烧地龙。含章殿东殿的床上铺了又厚又暖的被褥,顾云羡靠在皇帝的怀中,半分也不觉得冷。她枕着他的手臂,他的手顺势把玩她乌青的发丝,两个人都有些懒洋洋的,低声说着闲话,不时低笑一声。
  说着说着,话题以一种十分自然的方式,转到了昨日马场的风波上。
  “也不知那些驯马师是怎么办事的,竟会出这么大的纰漏!”顾云羡神色忧虑,“臣妾现在想来真是后怕,若陛下真的上了那匹马,又或是陛下没有接住贞妹妹……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皇帝安抚地拍拍她的肩,“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么?你就别自己吓自己了。”
  “臣妾是觉得不安心。”她蹙眉,“连御马都能被人动手脚,也不知如今内廷的戒备懈怠到什么地步了……”
  她语声忽住。
  皇帝想了想,“竹央前阵子打理后宫,做得也算有模有样,朕还当她是个可靠的。谁知如今她加上月娘两个人,却让底下人疏懒成这样了。”
  “陛下误会了,臣妾方才的话不是在指责毓淑仪和明充仪……”她解释道。
  “没关系,你便是指责她们也没什么。”他淡淡道,“这事儿本是她们办得不好。”
  顾云羡想了想,换了个话题:“陛下今日可去看了贞妹妹?她还好么?”
  皇帝漫不经心地笑,“朕忙了一整天,晚上就来了你这里,哪有空去看她。”
  顾云羡心中早已猜到,面色却没露出分毫,“陛下这么说,倒是臣妾的不是了。”
  他饶有兴致地低头看她,瞅了一会儿重重点头,“可不就是你的错嘛!你若是不送来那对香囊,朕兴许便看她去了。”
  她自然知道。之所以选在进入送去香囊,为了就是不让他去看景馥姝。不然若是景馥姝跟他哭诉几句,谈谈旧情,他一怜惜,还不知会怎样呢!
  要抢人,却又不能做得太直白,实在是考验水平。她正在发愁,就发现香囊做得差不多了,这才找到个借口。
  “臣妾又不是故意的。”她道,“香囊今日做好了,臣妾便立刻送去了,哪里知道会因此害得陛下不去看贞妹妹?”
  提到香囊,他立刻来了兴趣,悠悠道:“‘水月精魂同结愿,风花情性合相思。’不知云娘你结的是什么愿,思的又是何人呢?”
  她不理他。
  知她生性羞涩,他很体贴地没有继续逗她,伸臂将她揽到自己胸口,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对了,那香囊里用的是什么香料?闻着甚是清新。”
  “是臣妾自己配着玩儿的。”
  他把她搂得更紧,“可朕还是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声音含含糊糊,“不过你换了熏香么?朕觉得好像变了一些。”
  “是,臣妾换了一味香。”
  “为什么要换?原来的就很好。”
  她没有接话。
  他松开她一点,仔细打量她的表情。却见她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怎么了?”
  她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也没什么。六尚局说臣妾惯用的那味香,里面有种香料没有了,所以让臣妾换一种。”
  他面色微变,沉默了一会儿,“谁吩咐的。”
  她不语。
  但并不需要她说,他也知道。这种刻意刁难的命令,只能是月娘下的。这段时间他也略有耳闻,月娘得了协理六宫的权力之后,由着自己的性子打压了好些个与她关系不好的宫嫔。
  前朝事忙,他懒得过问,想着她多少也知道分寸,不会做过头。但这会儿,看到云娘被她刁难得连喜欢的熏香都不能用,再想到马场的事,心里忽然一阵郁怒。
  他恐怕当真太放纵她了。
  见他眼中隐有怒意,顾云羡心下微奇。
  他竟当真恼了?
  六尚局让她换用别的香确实是姜月嫦的命令。因这不过是件小事,她懒得和她计较,便没去争论。她惯用的香含章殿还存了一些,她便暂时用着之前的,所以他一直没有发觉。
  今日想到宫权,她忽然觉得这是个可以利用的点,便命人换了新的香,再找个由头引出这件事。
  然而换熏香终究只是件小事,她本不期望他能因此多么生气,只打算用它来推波助澜。之前明里暗里谴责毓淑仪和明充仪治宫不力的话才是重点。
  但现在看来,似乎这件事的效果比她预期的要好.
  四更的时候皇帝起身准备上朝,她眠浅,被他的动作一惊便醒了。他见状朝她微微一笑,“你继续睡吧。”
  她裹在月白色的被褥中,只露出面孔和一头青丝,闻言想了想,认同地点头,“那臣妾继续睡了。”言罢,真的翻了个身,不再看他。
  他失笑.
  说是这么说,然而皇帝走了之后不久,顾云羡便起身了。辰时刚过,前朝便传来消息,说陛下驳回了周安的奏疏,称惊马一事宁王已经招认,系其一人所为,与左相无干。
  周世焘叩谢了皇帝的信任,却道自己最近旧疾复发,又诸多不利流言缠身,请陛下准允他告病回家,休养一段日子。
  皇帝多番宽慰,他却执意如此,最后皇帝发了火,直接宣布退朝,此事改日再议。
  而对于宁王如何处置,皇帝并未发话.
  “姐姐怎么看?”庄令仪在早膳之后来到含章殿,殷切地询问顾云羡的想法。
  “这事儿拖不了多久,就在这几日,就会有结果了。”顾云羡蹙眉,“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陛下心中似乎有什么打算。”
  “陛下的打算?”庄令仪奇道,“难不成惊马一事,陛下一早便知道?”
  “不,不会。”顾云羡摇头,“我觉得他一开始并不知道,只是后来顺水推舟,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但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庄令仪被她说得莫名其妙,不知该如何接话,索性沉默。
  顾云羡自己想了一会儿,没想出结果,只得放弃。
  想到目前更紧迫的另一件事,她问道:“柔婉仪那边怎么样了?”
  “姐姐放心,她如今正恨不得跟您表个忠心,好让您庇佑她免受贞婕妤的迫害呢。今次一定会尽心尽力。”
  “那就好。”顾云羡淡淡道,“能不能助我顺利得到宫权,就看她的了。”
  38隐忍
  皇帝独坐大正宫内,看着手边的奏疏沉默不语。
  那夜宁王激动分辩的表情还历历在目。他一贯知道他对他心存怨恨,却不料他竟有这般大的胆子,敢在自己进献的宝马上动手脚。需知用这样的法子,即使最后成功伤到他,他自己也难辞其咎。
  他是想同归于尽?
  轻舒口气,他漫不经心地翻开折子,映入眼帘的便是周世焘那规整方正的字迹,字里行间看似恭敬,却分明带着高居朝堂多年的权臣架势。
  从登基那日起他便知道,要实现他的理想,这个人是最大的阻碍。
  父皇十三年的荒唐胡为已经毁了中宗、文宗两位皇帝辛辛苦苦创建的清明朝纲,他接过的,是一个满目疮痍的河山。
  国库空虚,军备懈怠。朝堂里派系复杂,结党谋私;地方上更是一片混乱,贪官污吏横行,鱼肉百姓。
  这一切他还在少年时便已看明白。
  十三岁那年,他受命随工部的官员一起巡视白河河道,作为历练。其时正是八月,白河多番决堤,两岸村庄城镇,被淹没者不知凡几。他一路所见皆是白骨累累,民不聊生。
  这件事对他震动太大,以致回京之后,少年意气发作,没怎么深思后果,便花了半个月写成一篇《谏天子疏》,洋洋洒洒一万余字,厚厚的一叠,呈上去的时候显得十分拉风。
  然而对于儿子这十分拉风的长篇大作,先帝却没什么兴趣。彼时他靠在美人怀中,懒洋洋地拎起奏疏的一角,随意瞥了瞥便一脸无趣地扔到一旁。姬洵跪在殿中,看到他这个动作便心头一凉。果然,他接下来便看向他,淡淡道:“朕原本觉得大郎你是朕的儿子里,最像朕的一个。谁知竟谬了。你内里原是如此的迂腐古板,令朕好生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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