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疯言疯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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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这样说,李云心也并不多问。只认真地看着她,用温和地语气说:“记起来了就告诉我。”
  然后也不看三花作何反应,只转过身面向他们来时巷子的那一头,轻轻地甩了甩他的大袖。
  在风里猎猎的一声响,他所设下的阵法禁制被解除。这条巷子的这一段重新与这个世界联系起来——便看到了巷子口的那个人影。
  李云心晓得这人影乃是分身。修为到了真境,这个“真”字指“神魂化真身”。
  真境的修士可以分出自己的神魂化为另一个自己,可以思考,可以作法,一切与真正的自己并无什么不同,所差别只是能力的强弱、以及不能真正长久地存在。
  修士自然也包括丹青道士。真境的丹青道士,可以用某些阴神的神魂,为它们画出一个实实在在的身体来——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神魂化真身。
  李云心初见三花娘娘的时候对她说遇见丹青道士乃是福缘,正是在说这件事。
  然而眼下他是化境巅峰,本来不可能做成这件事——化境,化虚为实。画出来的“实体”,一旦画卷被摧毁,那实体也就没了。但李云心在那院中毁了三花附身的那一幅画,这身子却仍在。
  这本该是真境的手段。
  其中的关窍辛秘,这世上大概只会有两个人晓得——甚至他本人都还在慢慢试探摸索。
  所以当巷子另一头,那月昀子的分身看到李云心身后的龙女时,脸上出现一刹那的呆滞——是实实在在的惊诧。
  但那表情很快被收回。来者没有向前走,只在巷子另一头问:“你将他们杀了。”
  声音在巷中显得显得有些空洞,句尾的语气下压。并非疑问,只是叙述一个事实。
  “杀了。”李云心答他。
  “为什么方才设了禁制。我没有亲见你杀了他们。”
  李云心往前走了一步、身子微微前倾,下巴却微微扬起,脸上露出一个桀骜不驯的冷笑:“本君做事,需要同你交代么?”
  月昀子的分身、或者说月昀子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眼神极快地在李云心身后的龙女身上掠过,道:“我不想出差错。”
  同李云心刚才的语气相比,这一句话几乎是明明地在示弱。与之前那天晚上现身的时候全然不同。似乎李云心身后忽然出现的那个龙族令他极度不安且忌惮。
  因为千万年来这世上就只有十个龙族。
  真龙以及九子。
  眼下出现了第十一个。尽管这世上有很多法子可以弄出来“看起来像龙族”的东西,然而这“龙女”出现在“睚眦”的身边,月昀子可并不会觉得是闹着玩的。
  “睚眦”似乎很满意月昀子示弱的语气,冷笑数声才道:“哼。本君正是不想出什么差错,才禁绝了缘果,好不叫他们的魂魄走脱——你当本君做这事很轻易么?又不会像你们这些小人儿一样用什么符箓讨巧。”
  “禁绝缘果——龙子睚眦天生的本领之一。”
  月昀子立时将这个新发现牢牢刻印在脑海里。
  随后道:“那么魂魄——”
  “自然是击散了。”李云心不耐烦地眯了眯眼,“没看到方才那个呆头呆脑地黑阎君来了又走了么?!”
  月昀子便不说话了,在李云心身上上下打量。
  ——应当是实话。修为高深者不是没法子避过勾魂阎君留下魂魄。但这世间可没什么东西能将魂魄隐藏起来。
  他没有看到两个道士的魂魄……那么的确是击散了。
  他默认了这件事,但也不走。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李云心。
  李云心就又不耐烦起来:“还不走,做什么?”
  月昀子慢慢抬起手,指了指李云心身后的龙女:“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听说过。”
  “哼。通天公主,你自然没有听说过。”李云心轻蔑地看着月昀子,“乃是本君的女儿——你们这些臭道士这个也怕那个也怕,可有什么儿子、女儿?哈哈哈哈哈哈!”
  “修士不忌婚嫁。方才你杀的至游子、子谷子都是修士婚嫁所生的道子。”月昀子不动声色地解释一句,以换来两息思考的时间,“她是龙女?通天君的女儿?与……何人所生?贫道此前从未听说过。”
  李云心沉默片刻,忽然摇头,脸上露出悻悻然又鄙夷的神情:“哼。一个人而已。唤作什么席君玉的……当时看着有趣,谁知几下子就死了。死了又从她身体里钻出了她来——”
  “嘿嘿。便唤她做席娲娜——你说是不是也算本君没有负了那女人?”他似乎越说越开心,“噫,那些蠢材只知道害怕、诋毁本君,若知道了这事,哈哈哈哈,岂不也是一段佳话?嗯?”
  淫性大发将人间女子活活……死,可不是什么“佳话”。但月昀子并不打算说出这话来。倒是表情终于变轻松,露出一个微笑:“算是佳话。这么说,唔,我与通天君共谋大事,眼下见了贤侄女也不好失礼数。”
  “贫道这里有一枚分水刺最适合女儿家用——贤侄女接好了!”
  月昀子低喝一声。也不见有什么动作,一枚裹着蒙蒙青光的铁椎便直奔三花而来。被月昀子唤作分水刺的这铁椎来势极慢——也许在世俗人的眼中是“疾射而出”,但在李云心这里,只要他有心,抬手便可以拦下来。
  然而他扫了一眼并未阻拦。
  反倒是三花抬起了手,一把便将那铁椎攥住了、而后“咦”了一声。
  嗤嗤啦啦的火星从她掌心溅射而出,持续了一息的时间才停止——这铁椎被她握在掌中之后,仍在向前冲击,然而终是没有冲破龙女掌心的坚固鳞甲。
  但再一松开手,掌中却什么都没有了。
  铁椎化作一阵青烟,消散不见。
  月昀子的脸色变得阴沉一些。那哪里是什么铁椎、分水刺。他眼下是神魂的一部分化出来的真身,又不会随身携带法宝。
  只是试一试罢了。
  但那睚眦似乎并不怕他试。而那龙女……空手将他的一记念刺接下了。虽然是小戏法、对于真人境的他来说不过是随手一击而已——
  但除了即便在妖魔中也以肉身强横无匹而著称的龙族,也没什么妖魔能在虚境的时候便接下真人境修士的“随手一击”了呀。
  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出现了第十一个龙族……这件事的严重性几可与离帝成鬼帝相提并论——从长远的角度来看。
  龙族存在世间这样久,可再没听说过,还能诞下第三代呀!
  月昀子轻出了一口气:“好、好、好。真是恭喜通天君了。”
  说完这话,转身便走了。
  他一走,李云心就好像刚刚送走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客人一般,转身看向应决然与孟噩、摊了摊手:“知道自己麻烦大了吧?”
  仍坐在墙边阴影当中的两个人无言地看了看李云心,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岂止是麻烦大了。是麻烦大到了……已经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麻烦的地步了。
  好比一个人在路边好好地走。刚拐过一个路口忽然就看见面前山崩海啸天地倒悬,再回头一看,发现退路也没了——除了沉默地等着发落,还能做什么呢?
  李云心便走到两个人面前、蹲下来。先看了看孟噩。
  “本来最好的法子是杀人灭口。”他对孟噩说,“可惜你是我一个老朋友的老朋友。我把你干掉了,他要闹情绪。所以你不能死。”
  又转头看应决然:“第一次在乔家看见你的时候觉得你有趣,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是这么有趣。看你又不是小孩子,也不是什么初出江湖的贵公子——风来雨去还能有趣,你就是个真的妙人。也不舍得杀你。”
  两个江湖武人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但心可没放下。
  江湖上言笑晏晏地说着俏皮话儿转脸就将人大卸八块的人太多了——而且不论他们晓得还是不晓得,他们面前这个漂亮的年轻人也的确精于此道。
  于是仍旧只盯着李云心的眼。但又不能直视——那样子会被认为是挑衅。只好盯着他的喉咙看。
  看了一会儿发现他的皮肤光洁得令人发指——甚至不像人类有毛孔和皮肤的纹理。就只是一层光洁紧绷的皮。
  ——果然是……妖魔啊。于是赶紧避开,只去看他的衣服。
  李云心想了一会儿,叹口气:“说说看。你们跟了那两个傻瓜几天,肯定见了刘公赞对不对。别人看他变得年轻了不大敢认,你一定是见过他年轻的时候的。老孟——你知道他在神龙教,干嘛还要来神龙教搞事?”
  孟噩一直很沉默。但当李云心与他提起刘老道的时候,他的脸色终于变得生动起来。他看了看应决然。
  后者皱着眉点了点头。又赶紧去瞥了李云心一眼。
  孟噩便开口,声音很嘶哑:“呃,这个……实则是……唉。倒是知道我那老朋友在……在贵教。但是想着、想着、想着……”
  李云心和蔼又善良地笑了笑:“思想上不要有包袱嘛,大胆地说。在我面前可没有因言获罪这回事。”
  孟噩看看他的脸色,像是下定决心:“嗨。实不相瞒,本是想弄散了神龙教、再将我那老朋友诓走,诓到山上去——我们堡子里的确缺一个运筹帷幄的军师……”
  李云心一拍手:“哟,还留了后路哪。哪个堡子?要什么军师?好,这事儿你来说。”
  他就指了指应决然。
  在两个江湖武者看来,李云心、他身后那些不说话、只用令人发毛的眼神盯着自己俩人瞧的“人”、刚才的两个修士,以及那出现了又走的人,其实统统是一类人——
  神仙妖魔。
  不论他们之间有什么争斗、孰强孰弱,然而在他们看来都是强到吓人,远无法理解的存在。
  可那两个道士只随随便便问他些话,并不真的感兴趣。而眼前这个人……
  应决然行走江湖这样久,知道他似乎是真的感兴趣。
  一旦知道了这一点,忽然不那么怕了。倒很像是恐惧到了极点、绷断心中的某一根弦儿,非但不怕了而且觉得——
  或许他可以抓住一些什么东西!
  对方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他所在的世界太玄妙、太神异。而自己只要获得许可、伸手随便在那个世界一抓,便或许可以得到令这个世界的人人人眼红的东西!
  于是他看着李云心的神色,沉声道:“不瞒仙长。他所说的‘堡子’,是指‘黑寨堡’。黑寨堡在出云山。出云山在渭城向东三百里,同野原山之间隔了——”
  “说重点。”李云心打断他的话,“大家都还没吃晚饭呢。主要说说你们这个黑寨堡是个什么性质的组织?有没有******倾向?”
  “仙长是说……唔……我们黑寨堡主要做什么的?”应决然试探着问。
  李云心拿折扇一拍掌心,回头对五个妖魔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瞧瞧、瞧瞧。我就喜欢能听得懂我说话的人——跟你们说话多费劲?好好学着点。”
  得了他的嘉许,应决然微松一口气:“我们黑寨堡。实则主要是……唔……仙长不食人间烟火,可能不是很了解民间疾苦。但眼下这个大庆,哼,已经要完了。”
  “棒。我喜欢这个调调。”李云心赞叹一声,“这么说你们黑寨堡是一个打算搞煽颠的黑社会性质组织。而且规模还挺大——眼下已经开始考虑人事组织的问题了。那么,是打算把刘公赞弄上山、真的轰轰烈烈地干一番?打算干掉庆帝自己做皇帝?”
  应决然有些发愣。他琢磨了好一会儿才道:“啊……这个、这个、仙长……我们黑寨堡只是打算替天行道。您晓得眼下……”
  “现在山上有多少人了?”李云心并不理他。
  “……两百人了。”
  “棒。你搞了多久?两百个亡命徒?还是有老有少?”
  “可战之人两百——老弱妇孺千人……已经……唔,从应某谋划此事开始到现在,已经三年有余了。”
  李云心站起身、后退两步,长出了一口气。
  目不转睛地盯着应决然看了一会儿,竖起大拇指,惊叹道:“你他吗是个人才啊!在距离渭城三百里这种大庆腹地、人忍一忍还不至于饿死的地方——搞了千多个人要造反了?!”
  应决然忙摆手:“不不不,仙长,在下只是替天——”
  “你来跟我干吧。在那种地方没前途的。”李云心在原地踱了两步,“出云山,这名字我听说过。鸟不拉屎的地方,因为石头多地势险所以没什么人——所以你在那里搞了个山寨、小打小闹,一时间也没人管你。”
  “但是你要造反的话,那种地方成不了根据地。我估计你们现在人吃饭都成问题。”李云心看着他,“就这么定了——我放你俩回去。你俩回去就做一做动员,带人来渭城里。不用操心来了渭城怎么办。三百里,你们分批走,真到了我这儿没一个月下不来。那时候渭城里我说了算。”
  应决然与孟噩目瞪口呆,但又实在插不上话。
  等李云心说完了,应决然才又道:“仙长,在下真的只是替——”
  “替天行道你妹啊?”李云心似乎生气了。一瞪眼,一下一下地指着他,“年轻、肤浅、幼稚!你说大庆药丸?我问你,哪儿看出来药丸的?是不是觉得失土的农民变多了、城里的商业也不景气了?”
  “这个要你说——那乔家要不是穷疯了哪用得着家主都出门押镖——把全部家当赌在那一趟镖上。”
  “渭城里那些小镖局也被人设计了。但是起因是什么?因为他们自己想要往离国走镖啊?因为国内小镖局的业务做不下去了。”
  “我在渭城里呆了这么久都晓得——但是就只有你那么点朴素的封建时代商业思想才觉得药丸。李老师现在告诉你——那叫兼并!”
  “土地兼并,商业兼并,资源集中到权贵阶级手中,民间资本萎缩再萎缩——这是药丸,但不是你能活着看得到的。兼并完成了权贵集团至少给大庆续上五十年的命,而这个兼并的过程还要再五十年!”
  “所以我告诉你,你要天天琢磨着大庆药丸大庆药丸啊、等完蛋了流民遍地那时候才揭竿而起——你就盼上一百年吧。”
  “不过你如果连这么一点长远的、错误的判断都没有,真就只是觉得一些人过不下去了、聚集起来,让他们过得好一点儿——应决然同志,你要记住一点。”
  “作为个体,人或者是有礼义廉耻、知道感恩的。可是一旦人成了一个群体,就完全没有什么廉耻、道德可言。将会变成赤裸裸的利益动物——群体无限放大他们的本性。”
  “群体组成的国家,想要土地就打架。打不赢就坐下来谈。打输了就求饶装孙子,一旦有利益可言哪怕几十年前人家冲进你家杀了几百万还是握手言和——这就是人的群体,赤裸裸的利益至上,个体道德压根不存在。”
  “现在他们过得不好没饭吃,跟着你是为了过得好、吃上饭。以后你真叫他们过好了吃饱饭了,伸手就向你要更多。你给不了?拜拜了您哪我们下山去了——没人会记得你的恩情。”
  “想要他们一直跟着你,就必须给他们洗脑、给他们纲领、给他们一个遥远却有可能实现的希望。一群人跟你上了山没事儿打家劫舍,然后你跟他们说你不想造反——叫他们以后怎么办?归属感呢?集体荣誉感呢?”
  “所以别跟我说什么替天行道——你就是要造反。”李云心踢了他一脚,“现在站起来跟这位老孟马上出城,回去拉人来。你要是不干,我要么跟官府举报你,要么亲自去给你们拆迁。走走走,马上!”
  一脚踢得应决然呲牙咧嘴,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断掉了。赶紧扶着墙站起来。
  ……实在不晓得说什么好。
  要知道从他刚才同自己说话到现在,过了只不过……
  一刻钟而已啊。
  两个人站起了、面面相觑。这边李云心作势还要踢、赶他走,那边两个人就还想再说点儿什么。
  因为“仙长”的一句话、将原本的寨子弃掉、带人来渭城?
  三百里啊!
  寻常人搬个家,从巷子这头搬到那头,还要断断续续折腾上小半个月呢!
  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这么儿戏……就他单方面地……就做主了?
  但李云心已经不耐烦他们磨蹭,一挥衣袖,两人便被一阵妖风裹挟着送出了两三条街去。风里听见他阴森森地说,“好好想想我的话”——
  都不知道是福是祸。
  待这条小巷终于清静下来,李云心才略沉默一会儿,收起同应决然说话时候的轻松语气。看看身后的五个妖魔:“月昀子在谋划着怎么对付我。今天这件事在他看来,只是我入局的第一步。”
  “但是在我这里,战争已经开始了。你们已经从我这儿得到了远比其他妖魔多得多的东西,接下来就是你们回报我的时候了。”
  他的目光依次在五个妖魔的身上扫过去,说:“我希望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后,你们当中——至少还能活下来一个人。”
  “现在你们得知道一些事情。”
  ……
  ……
  便到了第二日。
  在李云心所言“战争已经开始”的第二日,似乎除了他之外没人能感受到紧张的气氛。甚至还要比之前的几天更加轻松。
  因为至少在渭城里的道士们都死光光之前,月昀子在配合神龙教的行动。
  桃溪路还在建设之中。但似乎是作为昨夜他击杀两位道统修士的回报,于家来人说“可以在城外东南边种白豆的庄子里修义渠”了。
  修建灌溉系统、开山修桥铺路乃是李云心最开始提出的要求之一。但在于家的人去见了上清丹鼎派渭城驻所里的某个人之后,这事儿被搁置下来。
  眼下,又重新启动了。
  自然是说因为神龙教劝人向善,因此某某、某某某和某某某出资若干若干、决定为豆农修一条义渠。
  神龙教教主是要出面的。
  当天在李云心与刘老道一同看过的那片豆田边,就站了一群人。
  至少在见惯了渭城中富丽堂皇的景象的贵人们来看,这是一件无趣且沉闷透顶的事情。
  头顶烈日炎炎、蝉儿拼了命地嘶鸣。从稻田那边截流来的浑水在积满淤泥的小渠中一洼一洼地躺着,就连癞蛤蟆都不乐意来这里打滚。
  三位穿着薄绸衣的富商簇拥李云心站在田坎上,身后是一队无精打采只等着这鸟事了结好赶紧去干活或者避暑的帮工。倒是田边小路旁从庄子里来的面黄肌瘦的百姓们此时脸上焕发出异样的神采,口中只字不提那三位出了钱的商人,只盯着李云心在嘴里叨咕些含混的话儿,想来是感谢或者夸赞的。
  三位富商就感觉更无趣了。然而又不能转身走人。因为面子上是他们出了钱,然则他们都是于府下面的各铺掌柜,也只是用来掩耳目、撑门面的。
  所以再不耐烦都晓得这位神龙教教主眼下是于家老爷面前的红人。就算要他们跳进田里帮着浇一瓢水,也得咬着牙、收了肚子、憋一口气照做。
  现在这位神龙教教主的兴致很高。
  先对那些庄里的百姓说了几句话。
  以“我先说一点”、“再说一点”开始。
  中间穿插“再补充一句”、“还有三点”这类话儿。
  结局则是漫长而可怕地“我最后说几句”、“最后一点”等等。
  终于将那些原本感恩戴德的豆农也说得直抬袖子抹汗、抬头看看日头现在走在哪里了。
  等他终于说完了一大堆冗长的话,就宣布由自己来铲那第一铲。
  可惜神龙教教主啊……是个大贵人。
  会说漂亮话儿、长得俊俏、心肠也好。
  可是即便如此,也不懂得怎么修渠呀?
  只见他先问了问从哪里开始修,他身后的富商便如蒙大赦般地催着帮工,答了。
  然后这教主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算、眉头一皱,说方位不对劲。
  义渠,是修渠的——那么长长的一条,里面又有长流水,这是蕴含着龙气。一旦龙气的走向不对,很可能触怒浩瀚海螭吻龙太子,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豆农们听了这话诚惶诚恐,吓得不敢吭声。三位富商压根儿没听,只顾着抹汗。帮工们听了——然而稻田那边的水渠,从前就是他们修的,知道此话纯属无稽之谈。
  可是私底下,有心思玲珑的人猜中了那位神龙教教主的想法——要镇住那些豆农而已。
  那些豆农,一穷二白。给了好处什么都好说,没好处,翻脸就不理你——是正正经经的刁民。想来这位年轻的神龙教教主是要令那些豆农觉得自己当真是高深莫测,因而说了番危言耸听的话来吓唬人。
  吓唬住了那群刁民,以后神龙教再来这边发展信徒——已经受了神龙教的好,再想起那位高深莫测的教主,那还不笃信了。
  于是帮工们也不吭声,就由着那教主撒人来疯。
  看见那教主从身边一个随行的老道手中接过一柄锹——那可是铁锹。
  然后也不嫌日头晒、也不嫌田里脏、装模作样地走来走去念念有词。在一处田埂上挖了一锹。然后直起腰喜气洋洋地往人群里看了看,招手:“来来,刘员外来第二锹——吃豆不忘挖渠人,也让乡亲们记着你们的好。”
  那群刁民听了就在一边拍手叫好、傻乐。被他点了名字的刘员外愣了愣,在另外两人幸灾乐祸的目光里强笑着走过去——那神龙教教主却并不将锹递给他。反倒说什么“本教主不亲力亲为这第一条渠,龙王要怪罪的”……然后两个人合力挖了第二锹。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
  谁知道这个疯子……竟然一一地、把每个人都叫过来,同他一起挖了一遍!
  三个富商、五十多个熟手的帮工、来帮忙的。看热闹的两百多的豆农——这个疯子全部叫了过来、赔着一一挖了一锹!
  最开始还有人打算看热闹,看他这么个折腾法儿,他自己能撑多久。
  然而看了一个时辰,谁都笑不出来了。
  那些笑嘻嘻的豆农也笑不出来了。原本觉得有趣解气——看那位教主硬拉着从渭城里来的人做粗活。后来几十个人过去了,觉得挺佩服这位教主。因为竟真就陪着一锹一锹挖了这么久。到最后那佩服已经变成了惶恐……
  这教主真是有“神力”的啊……
  ——已经挖出去半里地了。虽然挖得歪歪斜斜……然而那位教主连一滴汗都没有出,也看不出累。
  一锹下去就是一尺深,那是卯足了力气了。
  等最后一个人也松开了手,李云心才直起腰。他白袍的下摆、裤脚上已糊满了泥,看起来一点都不玉树临风了。然而他微微一笑,将锹插在一边的地上、张开双手高声道:“咱们挖的这一条呀,乃是神龙教与乡亲们鱼水情的见证——我看,就叫神龙渠。”
  “以后这渠中清水长流,咱们神龙教就庇佑乡里——你们说好不好?”
  那些纯朴也好、刁蛮也好的豆农们早服了这位神龙教教主,七嘴八舌地嚷嚷着“好好好”。李云心这才满意地说:“那么我来担第一桶水。”
  三位富商听了这话,感觉再也站不稳了。
  如此,从晌午一直折腾到晚间彩霞漫天人们才散去了——那条所谓的“神龙渠”里水光潋滟,漂亮倒是漂亮……然而完全不在义渠的水道上。
  可是满怀满意和钦佩的豆农们仍表示要将它保留下来——神龙教教主是他们这辈子见到的第一个会做农活的“贵人”。
  到了晚间月昀子知道了这件事,皱着眉头、沉默地思索了很久。
  他想要知道李云心打算做什么。
  绝不会——绝不会是那么简单。
  什么震慑他们、令豆农们觉得与众不同、感恩戴德之类的理由。愚蠢的小人物才会那么想。想要得到敬畏与尊重,“亲力亲为”、“深入民间”永远是最蠢的法子。
  那只会令人们觉得“哦原来也不过如此”。
  真正的贵人只需要永远高高在上,敬畏与尊重自有人双手奉上。
  睚眦不会做那种毫无意义的蠢事……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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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装好了两张桌子,还弄好了这8100,我觉得……
  我要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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