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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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凌晨,苏军约150万人,在3000余架飞机的掩护下,沿中苏3500公里边境的东、西、北三面,向关东军各防御阵地展开全面进攻。日军防线全面崩溃。“山里的樱花”大显身手的时刻到了,佐野政次带领一部分东岗训练营的人早已来到大黑山要塞。这天夜里,他正在慰安妇川田顺子的被窝里,川田顺子被他的野蛮与粗暴吓得战战兢兢,躲在一边不敢近身。正当他想发怒的时候,突然从要塞的外边传来一阵强烈的爆炸声。欲望冲昏了佐野政次的头脑,开始他还以为打雷,结果又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传来,佐野政次一脚将川田顺子踹到床下,愤然起身想去打电话。
  谁知,电话铃先响了。电话里传出值班士兵的喊声:“报告!苏联人打过来了!”佐野政次以为这不是真的,刚想叫骂,就看见窗外无数颗炮弹从苏联那边拖着火红的尾巴,像冰雹一样落到自己的阵地上。整个大黑山要塞转眼间成了一片硝烟火海。佐野政次立刻披上衣服,拎起军刀就往外跑。
  他首先来到通讯室,命令接线员说:“立刻接通军部,告诉他们大黑山要塞受到苏军攻击!请求支援!”
  接线员对佐野政次说:“军部已经回话说苏满边境上的几十个要塞都受到了苏军炮火的攻击。他们要求我们坚守阵地!”
  佐野一听,又气恼地向接线员问道:“黑木大佐在什么地方?”
  接线员报告说:“他已经到前沿阵地去了。”
  佐野政次吼道:“叫他马上回来,就说我在要塞大厅等他!传我的命令,除了前沿阵地上的士兵,所有的人都要到要塞大厅集中!”
  整个要塞大厅已经乱作一团,各色人等都向这里涌来,其中包括许多居住在要塞附近的侨民。就连川田顺子和其他几个慰安妇也来了,挤在一处,哆嗦成一团。
  中冈师团联队长、要塞司令黑木建二大佐头戴钢盔满身灰土地走进来。他同已经等候那里的佐野政次低声议论几句,然后转向众人大声吼道:“苏军已经开始进攻,战局对我们非常不利!现在我命令所有的日本人都拿起武器坚守要塞,直至战斗到最后一个人!”
  于是,士兵们立刻分发武器,无论男女老少都有份儿。那些从来没有摸过枪的人,端着这家伙,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不知如何是好。
  川田顺子用那双因性生活过度而熬得干涩无光的眼睛贼溜溜地瞧着这些人,她意识到皇军是打不过苏军的,继续留在这里,只能是死路一条,于是趁别人不注意悄悄溜出要塞坑道。
  苏军的进攻与日军的反击都异常顽强激烈。
  此时,夜空中弹道交织,地面上火光闪耀,再加上天降滂沱大雨,炸雷轰动,使整个大黑山要塞面临着天翻地覆的灾难。借着苏军照明弹忽闪忽闪的光芒,川田顺子一口气向西逃出了十几里地。她在一处山洼处停下来,喘着粗气自语道:“让这些精力旺盛的畜生去受死吧,省得在老娘身上逞威风!”这时,她突然发现草丛中仰卧几个人,而且都是女人。她们见了川田顺子,惊愣地问:“你是什么人?”而且,其中一个女人说的竟然是朝鲜话。川田顺子说:“我是刚刚从大黑山要塞逃出的慰安妇,我叫川田顺子。你们怎么躲在这里?”那几个女人说:“跟你一样,我们也是从要塞里逃出来的。你打算去哪儿?”川田顺子叹一口气说:“谁能知道哪儿更安全?反正苏联人是从东面打过来的,要想活命,就只能西逃!”其中一个女人说:“行,我们跟你走,听你的。”另外一个女人竟担心地说:“如果我们被抓回来,会不会被他们杀死?我看还是在这儿等等吧,等皇军胜利了,再回去!”川田顺子一听,火了:“呸!谁被抓还不一定呢。回去?我才不呢,他们吃饱了、喝足了,还有女人犒劳,也该打打仗了,省着整天在我们身上败火!”
  于是,这几个人在川田顺子的带领下一路向西逃窜。翻山越岭,穿林过河,好不辛苦。她们已经渐渐远离了炮火。
  而大黑山要塞这边,一轮炮火停歇下来的时候,黑木大佐走出坑道来到炮兵阵地。看见一线阵地上的数百名士兵全部阵亡,一种不祥的预兆向他袭来。不一会儿,苏军又发起地面进攻,每一辆坦克后面都跟着一群端着冲锋枪的苏军士兵,黑压压地向这边扑来。
  佐野中佐立即指挥士兵反击,他们不顾生死,纷纷跳出战壕,企图用步枪和手榴弹阻止几十吨重的T-34坦克的前进。尽管有一些苏军士兵倒下,但成群的T-34坦克依然势如破竹地前进,齿轮咬合着链轨,发出野兽般的嘶叫声,将躲闪不及的日军士兵活活地碾死。
  “撤!快撤!全部撤到坑道里去!”黑木大佐见事情不妙,只好大声发出这样的命令。
  于是,要塞大厅又聚满了人,有全体守备队官兵和随军家属,还有附近数千名开拓民,乱哄哄一片。黑木大佐手握战刀,站在众人面前大声吼道:“俄国人没什么了不起的!40年前我们的祖先就打得他们一败涂地。今天我们同样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大黑山要塞坚不可摧,这里有足够的粮食、弹药和取之不尽的泉水,日之丸将永远飘扬在这里!”
  头晕脑涨的人们被这一声吼叫振奋了,他们纷纷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叫喊道:“血战到底!天皇万岁!”
  这声音企图冲破地下要塞钻出地面,可在苏军的炮声里,微弱得像临死之人的残喘。
  31
  战争的炮火,加速了日本侨民逃命的行程。
  青山小雪也不例外。尽管对于她来说,那条路充满着迷幻和险恶,但有高岩陪在身边,她仍不失一个日军高级将领之女所具有的优越感。但正当高岩扎胎之际,突然出现三个拦路人,还是着实吓了她一跳。她不由自主地想大喊救命。看着青山小雪那害怕的样子,一个壮汉咧嘴笑了笑,冲着高岩说:“俺哥儿几个也很忙。嘿,俺们并不打算伤害你们,只觉得你兜里的钱很可爱。当然还有这位小姐……脖子上的那根项链。”
  另外两个家伙嘻嘻地笑起来。
  高岩微微一笑,说:“钱不能给,我还要到小镇上去买轮胎。至于项链吗,如果这位小姐允许我做主的话,你们同样拿不去!”
  那个壮汉摆出一副赖皮嘴脸:“那可对不起了兄弟……俺们实在缺钱哪。”
  高岩淡淡地说:“你们可以找别人去试试。”
  壮汉向前颠了两步说:“可是找谁呢?这深山老林里没别的人。你看见别的人了吗?”说着,他突然从靴筒里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
  高岩把小雪挡在了自己的身后,然后轻蔑地对持刀壮汉说:“嘿嘿,能行吗?我看你还得练练。再说你握刀的方法也不对。”
  壮汉皱起了眉头,一时间他惊疑遇到了行家。然后他看了看同伙一眼,自尊心促使他持刀扑上去。
  小雪尖叫一声,吓得闭上了眼睛。
  几秒种后,等小雪睁开眼睛时,看见那个劫匪已经被高岩打倒在地。
  另外两个劫匪也想上,高岩厉声道:“滚!就你们这两下子,上码头扛大包正合适。还不快滚!趁老子还没真正发火的时候……”
  三个劫匪自知不敌,连滚带爬地跑了。
  青山小雪吓得半天才缓过神来。当恐惧慢慢从她心里散去的时候,她对正看着自己的高岩轻轻叫了一声:“光政哥哥……”
  高岩一怔,有些莫名其妙地问:“你……叫我什么?”
  “光政……哥哥。”青山小雪又小声地叫了一声,她的脸有些潮红。
  高岩险些没笑出来,这声“哥哥”叫得实在出乎意料。心想,这就是日本大家族的孩子,喜好来得那么明快且令人猝不及防。
  “小雪……你……有什么事吗?”高岩的神情显得很诧异。
  青山小雪向他伸出右手说:“你摸摸……连我的手心都出汗了。”
  高岩没有去摸她的手心,却安慰她道:“好了没事了,不过是两个小蟊贼而已。”
  “你当过兵吗?”青山小雪忽然问道。
  “不,我是医生。但我从小学过柔道并参加过比赛拿过一等奖。”
  “难怪你的身手那么厉害……光政哥哥。”
  高岩知道,女孩子在危难之时,最崇拜的就是英雄。青山小雪显然对自己产生了好感,这对自己执行任务来说无疑是件好事。但这些不过是自己一手导演的这次行程以及行程中的意外收获,对于这位美丽善良的姑娘来说,多少有些不公。
  高岩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领着小雪向十几里外的小镇走去。
  来到修车行,车行里的人说现在吉普车的车胎缺货,最快也得等明天才能从佳木斯运过两只。没有别的办法,高岩只好同小雪住进了小镇的一家旅馆。
  入夜,青山小雪难以入睡。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世界里,在父母双亡、孤苦无助之际,她的情感有了寄托。她一遍遍地回想着与高岩接触以来的一幕幕,突然觉得以前的自己有多么冷漠。现在回想起来,光政哥哥哪样都好,长得好,又英俊无畏,足智多谋,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想着想着,她用被子蒙上了头,在被窝里轻声唤着:“光政哥哥……光政哥哥……”不知不觉,她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起来后,她发现从门缝里塞进一张字条。是光政哥哥送来的,上边写着:小雪,在家里等我,我去去就来。她攥着那字条,突然觉得高岩已离她而去,不再回来了。这个臆想竟让她觉得万分委屈,眼泪簌簌地掉下来。
  高岩呼吸着清晨的新鲜气息,在小镇的街道上慢慢地走着,街面上人不多,都带着“一天之计在于晨”的兴奋,匆匆忙忙而心事重重。高岩在街头转了一个弯,突然发现有人跟踪自己。他用了金蝉脱壳之计,巧妙地绕到那男人的身后说:“你的技术生疏了。”
  那人站住,背对着高岩说:“你认为你比我干得好吗?”
  高岩说:“那当然。”
  那男人压低声音说:“明天有雨,出门最好带把伞。”
  高岩说:“可我看明天不像有雨。”
  暗语对上了,那男人转过身来哈哈大笑,然后当胸给高岩一拳,说:“老伙计,别来无恙啊?”
  高岩开玩笑说:“托您的福,我很好。”
  来者正是高岩特情局的同事关长武。这些日子,高岩无时无刻不在盼着他的出现。“说吧,这儿很安全。你突然从天而降,必有要事相告。”高岩迫不及待地问。关长武满脸严肃地说:“2号让我告诉你,青山重夫还活着,他没有死。”“什么?青山重夫还活着?那……埋在佳木斯郊外树林里的那人是谁?”高岩既吃惊又兴奋。关长武说:“不知道,反正不是青山重夫。”高岩疑虑地问:“情报可靠吗?”关长武坚定地说:“绝对可靠!”“还有别的指示吗?”高岩问。“暂时没有,如果有,我会及时与你联络。请你多加小心。”关长武说完,连声“再见”都没说,便转身离开了,而且很快从高岩的视线中消失。
  高岩满载收获地回到旅馆,敲开青山小雪的门。见青山小雪满脸不高兴地坐在那里,脸上还有泪痕,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
  “小雪,你怎么了?”高岩忍不住问。
  青山小雪忙擦了擦眼睛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爸爸,就有些伤心。”这时的青山小雪已经想通了,她是没有资格责备高岩的,所以,她用这样的话为自己的流泪找借口。
  高岩一听,心里“咯噔”一下,险些没有把青山重夫没死的消息说出来。面对这个凄楚的女孩,他不知道这个消息对于她来说是好是坏。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不死的青山重夫,将来的罪恶会让他的女儿难以承受。想到这里,高岩抚摩着青山小雪的肩膀说:“好了小雪,先不要想这些了。我们先去修车行取车胎,修好咱们的车好赶紧上路。”说着,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条红头巾围在青山小雪的脖子上,并笑吟吟地看着她说:“这样一来,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能远远地看见你。”
  “啊!真漂亮!”小雪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
  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高岩的吉普车修好了。尽管小雪帮不上忙,但她还是不离高岩左右,跟着瞎忙活,竟很自豪地累出满头大汗。那红红的头巾围在脖子上,使她高兴得像个孩子。
  车上路了,小雪始终盯着她的“光政哥哥”看。她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永远走下去。
  32
  高岩离开诊所后的一个深夜,一个穿着长衫戴礼帽的人,敲开了诊所的门。大召亚美站在门里,借着灯光上下打量着这个人,问:“先生你看病吗?”来者摘下礼帽躬身施礼道:“能允许我进去说话吗?”大召亚美犹豫了一下,说:“当然。”
  来者进了诊所,目光犀利地搜寻着这里的一切,然后笑笑说:“小姐,我来接一个人。”
  “你来接人?”大召亚美很吃惊,“请问你来接谁?”
  “这个人正在你这里养伤。”来者很神秘地说。
  在这里养伤的人只有高铁林一个人,亚美明白说的就是他了。她几乎不假思索地摇头说:“不可以,他的伤还没有完全愈合,这样会很危险的。再者说,我也不知你是谁,怎么能轻易把我的病人交给你呢?”
  来者一听,又摘下礼帽,深鞠一躬说:“这我能理解……我能见见他吗?”
  正在亚美踌躇之际,高铁林挎着胳膊走了出来。他上眼一看,就觉得这个人是自己人,便对大召亚美说:“请亚美小姐放心,这个人是我朋友。”然后又给来者使了一个眼色,那人便随高铁林走进了他的病房。
  果然不出高铁林所料,来者是特情局的人,是专门接他出去的,并告诉他苏联已向日本宣战,眼下正是需要抗联游击队配合苏军作战的时候,组织上希望他能尽快返回部队。特情人员说完,又不无忧虑地问了一句:“不过你的伤……”
  “没事,这点儿伤算什么,已经好了。”高铁林听到这个消息振奋无比,他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回部队去,“我们马上就走。”说着他拉着特情人员就往外走。
  亚美上前挡住了去路,说:“先生你不能走,如果你的伤不能完全治愈的话,以后会复发的。”她的脸上露出焦急之色。
  高铁林看着这位救了自己又悉心照料自己的日本姑娘,心中自是感慨万千,但他无论如何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便说:“放心吧,亚美小姐,我已经好了……多谢你的关照,我必须得走了。”说着,便拉着特情人员继续往外走。
  “先生,能告诉我你的住址吗?我也许会去看你。”大召亚美见留不住这位病人,便追着他问。
  “你不必去看我,到时候我会来看你的……多谢了,亚美小姐。”高铁林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天下午,高铁林便坐在指挥部窝棚外的草地上给抗联战士们讲述自己死里逃生、遇难呈祥的故事了,几乎每一句话都把大召威弘和大召亚美挂在嘴上,听得黄秋实、钢蛋等年轻战士都欢呼雀跃了。高铁花依偎在哥哥身旁,联想着自己的逃难经过,早已泪水涟涟了。
  最后高铁林说:“好啦,不说这些了。震海,现在说说那封密码信的情况吧!”
  高震海从口袋里取出从苏联特情局带回来的文件交给高铁林,然后汇报说:“根据苏联专家的破译,那封密码信提到了‘山里的樱花’的核心内容。”
  高铁林异常冷峻地望着马震海。
  “这个核心内容就是青山重夫曾按照日本陆相阿南的秘密指令,背着山田乙三成立了东岗训练营。参加东岗训练的日本军官都是些顽固分子,而且具备各种高超的才能。他们的任务是,一旦苏军向日本宣战,这些人就立刻分散到关东军各个部队去,监督那里的士气,对悲观主义者、主张降和者,格杀勿论;一旦日本战败,他们就化整为零,潜伏到满洲的各个角落,等待日本东山再起。他们一共800多人,然而这800多人却是一支不可小视的力量,以他们的才能和经受过的特殊训练,足可以以一当百、当千、当万,具有极大的破坏力和危险性。后来,‘山里的樱花’被关东军情报局发现,山田乙三为推脱责任,向青山重夫施压,并命令停止执行这项计划,要求他交出所有潜伏者的详细资料,即‘山里的樱花’。但青山重夫因为有阿南陆相的支持而有恃无恐,拒不执行山田乙三的命令……”
  高铁林打断马震海说:“青山重夫不是已经死了吗?”
  “不,他还活着。而且东岗训练营的800个亡命徒也还活着,他们枕戈待旦,磨刀霍霍。而且他们只听从青山重夫一个人的命令。”
  高铁林说:“我明白了,只有抓住青山重夫,找到‘山里的樱花’,才能消除这个隐患,否则后患无穷!”
  马震海点头称是。
  高铁林又说:“震海,你马上把苏军特情局破译的情报整理一下,尽快交给老项。”
  “是!”马震海答道。
  第二天,马震海从苏联带回来的电报员将一份刚刚接到的电文交给右臂还吊着绷带的高铁林。看过电文后,他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说:“苏军远东部队总司令华西列夫斯基已命令红军向关东军发起了全线进攻!”
  游击队员们兴奋地跳起来喊:“太好啦!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高铁林又说:“老项同志命令我们,为防止关东军逃跑,要让所有的秘密小组都行动起来,炸毁铁路、桥梁和各种通讯设施,并派出侦察员为苏军先头部队做向导。咱们的任务是尽快弄清佳木斯江口要塞和关东军兵营的情况,然后利用电台为苏军指示轰炸目标,尽量减少地面进攻部队的伤亡。”
  姚长青说:“最好派两个机灵的小伙子去佳木斯摸清江口要塞和那里的兵营情况,然后再确定观察哨设在哪儿。”
  高铁林把手一拍,叫道:“钢蛋!”
  头发乱蓬蓬的钢蛋从地窨子里钻出来,“到!”
  高铁林吩咐说:“马上准备一下,跟秋实一起,立刻到佳木斯去一趟,给我摸清江口要塞和那里的兵营情况,要数字清楚,位置准确。你当过村长,又有学问,数数都能数到1000了,而且眼睛像猴子一样灵活。一会儿马连长向你俩交代具体任务,早去早回。”
  钢蛋胸脯一挺,大叫:“是!政委!”然后,他笑嘻嘻地跑开了。
  傍晚,一个“瞎子”拎着二胡被一个手拿竹竿的孩子领着从高粱地里钻出来,朝佳木斯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们一边拉着琴一边哼着东北小调,尽管几次与鬼子相遇,但丝毫没有露出破绽。
  33
  苏联红军沙布洛夫上校的先遣部队在中国采药老汉佟德贵的带领下,沿一条小道走出森林,奔向公路,向佳木斯方向挺进。数十辆坦克行进在部队前头,像黑浪一样滚滚西去。佳木斯这座特别的城市,即将接受战火的洗礼。
  城内的数万日侨得知苏军已攻下富锦逼近佳木斯,立刻开始撤离。远处不断有炮声传来,天空中苏联飞机一架一架呼啸掠过。日侨们在日军的指挥下,冒着霏霏淫雨向火车站集中,准备乘火车逃往哈尔滨。通往火车站的街道已经挤满了日侨,呼唤声、哭叫声乱成一片。随后,人群像决堤的洪水涌向火车站。有的老人和儿童被争先上车的人挤倒,在纷乱的踩踏下死去。挤上车的侨民撕心裂肺地呼喊没有来得及上车的亲人,没上车的侨民追着开动的列车绝望地哭号。列车离去了,绝望的人们蹲下来饮泣,不一会儿,月台上再度出现混乱,人们又争着挤向月台边,想抢先登上到来的下一列火车。
  一列火车刚开出佳木斯不久,便在一个小站上停下来。信号员通报前方铁路已被苏军飞机炸毁,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车厢内挤得水泄不通,日侨们谁也不愿走出这根本无法行走的火车。这时候,一个关东军士兵向逃难的人大声宣布:前方发现苏军飞机,所有的人都下车到路边的林子里隐蔽!于是,人们才慌慌张张唯恐落后地跳下车厢奔向铁道边的小树林。
  而在另一片小树里,高铁林把地图摊在地上,对苏军先遣队沙布洛夫上校说:“咱们的侦察员已经完全摸清了佳木斯江口要塞和关东军兵营的全部情况,都被我清楚地标在这张地图上了。”
  沙布洛夫上校看了看地图,然后耸耸肩说:“还是请你说说看。”
  高铁林知道他不认识中国字,便说:“江口要塞和兵营四周的工事,是由埋在地下的地雷和通有强大电流的带刺的铁丝网以及足以阻挡巨型坦克前进的深壕构成的。巨大的厚壁钢筋混凝土建成的永久性火力点十分坚固,仅用坦克的炮火是难以摧毁的,必须使用重型火炮定点轰击,否则,不会对隐蔽在这些火力点里的日军造成任何伤害。”
  沙布洛夫上校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高铁林接着说:“我们将把电台安在城里小教堂的塔楼上,那里地势高,视野开阔。我将在那里向你们指示炮击目标,必须将躲在要塞里的关东军就地解决,不能让他们与兵营里的士兵会合一处。等要塞与暗堡被彻底摧毁后,我立即发信号给你们,你们的地面部队再发起进攻。”
  沙布洛夫上校高兴地说:“好的高先生,我就在这里等待你发出的进攻信号。”
  一切按计划进行。高铁林、马震海等人在教堂的塔楼里,已经用电台把所有的目标提供给苏联部队,就等着那激动人心的一刻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人们耐心地等待着。
  突然,从江口要塞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刹那间,大地被震撼了,苏军的火炮以摧枯拉朽之势,持续轰炸了一个多小时,坚固的日军要塞,在声声巨响里战栗。
  突然,出现一片死寂,炮击结束了。高铁林手持望远镜细心观察着对面的动静。可20分钟过去了,敌人要塞和兵营仍然沉默着。
  高铁林有些沉不住气,“难道日军不在那里?难道目标不对?”高铁林有些心急如焚。
  时间在拖延着,鬼子继续沉默着,沙布洛夫上校不断地催问炮击结果。太阳已经偏西了,晚霞在天边燃烧起来。高铁林的心也火烧火燎一般。
  突然,高铁林从望远镜里看到数百个鬼子从要塞和兵营里逃出来,其中大部分都带着伤,高铁林兴奋:“很好,很好……看上去他们还想组织反攻……马连长,可以给沙布洛夫上校发信号了!”
  马震海答应一声便掏出信号枪,3颗火红的信号弹升入高空。还没等信号弹消失,城外就响起了坦克的炮击声。地面进攻正式开始了。
  34
  这苏军全线进攻的连天炮火,尚未波及日军的炮台山要塞,使戒备森严的这里一时显得平安无事。在地下指挥室里,刚刚调防来的要塞司令矢村英介正背着双手在一幅版画前挺立很久了。版画是出自江户时代大手绘鼻祖喜多川歌麿的《高明三美图》。望着锦衣重重、长身玉立的三位美女,他强迫自己露出多情的微笑,他很欣赏那三位高雅、艳丽、端庄中又透着邪狎的美女。“让可恶的战争滚蛋吧!我愿独享着美女绝世的丰姿神韵。”他在心里恶作剧般重复这句话。
  对日军的前途命运清晰明了的他,想以此自塞视听,寻找一块自我安慰的天地。
  不知为什么,每当站在这幅画前,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到高铁花,以及她在那龌龊的场景中浮出的精美一现,无时不在让他留恋。
  这时,士兵报告说一个叫大召威弘的人求见。是老朋友,他挥手说:“请进。”
  大召威弘站在他身后,他并没有转过身,“大召君,你有事吗?”
  大召威弘说:“听说苏联人已经打过来了……连新京都遭到了苏联飞机的轰炸,这是真的吗?”
  他转过身来,阴沉着脸说:“是的,苏联人已经打过来了。我早就预料到这场仗迟早要打的。人类没有别的方式可以解决他们的争端,这是动物的本性。”
  大召威弘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矢村英介盯着他看,然后坐在椅子上说:“你应该首先搞明白你打算怎么办,这也应该是你来的目的。”矢村英介说着,冷冷地笑了,“当然,作为朋友,我可以告诉你我怎么办——执行命令;完成任务;尽量避开子弹袭击……完了。”
  大召威弘也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问:“我们能赢吗?”
  矢村英介一摊双手说:“我们赢了……8月10日发来通电,关东军东线各师团重创苏军后正胜利地进行战略转移……谁知道这其中的真实性究竟有多少?既然重创苏军,那干吗还要撤退呢?”
  大召威弘说:“这……也许是一种策略吧。”
  “策略?”矢村英介冷笑一声,“恕我直言,我们可能……大势已去。”
  大召威弘说:“矢村中佐这样判断时局,未免太早太悲观了吧?我们还有力量,还有几十个后备师团,仅满洲‘在乡军人’不久前就新编38个师团7个旅团。”
  矢村英介使劲摇头,说:“大召君,告诉你一条真理——任何战争都不是靠后备力量打赢的,后备力量本身就是强弩之末,是无谓的挣扎!”
  大召威弘一片茫然。
  “其实,早在几年前,我跟你的思想观念没什么两样。当初我满怀着为圣战献身的激情走上了满洲战场。可十年风云战火,十年孤独寂寞,不能不让我对圣战的性质、对帝国臣民所付出的牺牲、对中国平民所遭受的灾难、对大和民族未来的命运有所思索。”说着,矢村英介又站起身来,走到那幅画前,“我们的狂妄,是因为我们太不了解中国。翻开中国历史,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什么时候被真正征服过?这个民族是个善于承受苦难的民族。苦难只能激发他们的潜力和斗志,然后他们会不遗余力去消灭给他们制造苦难的人。另外,中国人的智慧也是我们远远不及的,他们的智慧足以让他们在任何逆境中绝处逢生,他们使出的招法总是让你防不胜防,而你只有感到望尘莫及。这太奇怪了,我们根本搞不懂。”
  “我们耽误了太多的时间,浪费了太多的精力……用那些时间和精力来欣赏美女该多好哇!”
  大召威弘感到不可思议,他低声说:“矢村中佐,我觉得,这些话不该出自一个帝国军人之口!”
  矢村英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说:“别激动,我说的一点儿错都没有。在中国人面前,我们最好去附庸风雅、赏花弄月,或许能像喜多川歌麿那样,青史留名;可千万别逞能,你听说过老虎身上的虱子反而吃了老虎的道理吗?”
  大召威弘目瞪口呆。
  矢村英介凝睇大召威弘:“你愿意听我的劝说吗?”
  大召威弘说:“你是这里的最高长官,你的话就是命令。”
  矢村英介说:“我们是军人,我们只能与要塞共存亡。可你们不一样,你们是开拓民,是普通的日本人,没必要死守到底。我劝你立刻带领东大屯的所有日本人离开这里去安东,然后从朝鲜回日本。你们只有这一条选择……而且你有责任把那些女人和孩子带回日本。”一番话使大召威弘茅塞顿开,意识到自己责任重大,他起身告辞。
  矢村英介突然说:“等等,大召君。”
  矢村英介很快把那幅版画取下来,用小刀把画框撬开,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画割下来。“这幅画是我母亲的,11年前,我结婚的时侯她把它送给了我。我恐怕再也回不了日本了,现在我送给你。”
  大召威弘看着这幅珍贵的画,同时感觉到这是矢村中佐的临终送别,心里很痛,说:“矢村中佐……不要这样。”
  矢村英介说:“你必须拿着它,我是请你替我把它带回日本……现在它属于你,大召君,接受它吧,从一个朋友那儿。”
  大召威弘接过画,双手有些颤抖。
  矢村英介又说:“大召君,希望你能战胜一切困难,把我们的人民带回国去……回到家里,安心过日子吧,我们的女人会让我们感到幸福的!”
  大召威弘的心酸酸的,他深深地点点头,转身要离开。
  “大召君……你回去后必须告诉我们的后代,以后永远不要再发疯!”
  矢村英介说完这句话,立刻背过身去。
  大召威弘看着他的背影,深鞠一躬,然后转身离开了。
  大召威弘从炮台山要塞回到开拓团,立即召集开拓民大会。他说:“据矢村中佐说,苏联已经进攻满洲,关东军主力胜利转移。”
  人们呆愣了一会儿,然后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表示怀疑。
  大召威弘只好高声喊道:“伍代团长去哈尔滨已经两天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可东大屯开拓团不能群龙无首,总得有人牵头哇!”
  人们平静下来,好像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突然有人喊道:“大召君,你就牵这个头吧!我们信得着你!”
  随后,一致的喊声响成一片。
  正当大召威弘犹豫不决时,鹤田洋一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大……大召君,矢村中佐刚刚派人送来消息,苏军已攻下富锦,就要打双鸭山了。关……关东军怕是挺不住了!矢村中佐要我们立刻赶到佳木斯乘船去哈尔滨,然后从那儿坐火车去安东……再晚就来不及了!”
  鹤田洋一的话音刚落,女人们就哇的一声哭起来。
  大召威弘愤怒地呵斥道:“哭什么?战无不胜的关东军绝不会抛弃我们的!所有的人都回家去等待命令,我再去炮台口要塞与总团联系一下!”
  人们一听,“哗”的散了,都匆匆地往家跑,想着准备东西逃离。
  大召威弘终于与总团联系上了。而总团的回话是:“苏军即将攻占佳木斯,关东军已无力保护北满开拓民。何去何从,各开拓团自行决定!”
  大召威弘大喊:“你说什么……喂!喂!”
  对方挂断了电话。
  大召威弘慢慢放下电话,失望地说:“已经没有人再向我们下命令了。我们只能按自己的想法办事,自己保护自己。趁苏联还没有打到这里,我们马上准备一下,立刻去佳木斯,然后去哈尔滨回日本。”
  鹤田洋一等人立刻响应道:“对,回家,回日本去!”
  大召威弘说:“鹤田君,请通知所有的人,不要带太多的东西,今天就离开东大屯去佳木斯!”
  鹤田洋一答应着,匆匆跑开了。
  大召威弘回到家里,见久病在床的父亲已奄奄一息了。阿崎婆知道是这个坏消息吓着了他,便摸着他的脸不住地劝说:“老头子,没事的,你的病会好的,我们一定要把你带回日本的。”
  这个垂死的老人看着眼前的亲人,流出眼泪,吃力地说:“早知……如此,当初……我……我说啥都……不会来呀!”
  说完,他翻了翻眼睛,便死了。大召家哭成一团,没有举行任何仪式,就匆匆地把他埋在南岗的坡地上。
  大召威弘擦干眼泪,率领东大屯开拓民,踏上了返回日本的征途。
  这支队伍扶老携幼,拖儿带女,怀着恐惧匆匆行进在小路上,谁也不说一句话,只能偶尔听到一两声幼儿的哭叫声和母亲的安慰声。当他们爬上附近的一座小山岗时,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回首向居住过的东大屯望去。村庄的轮廓隐约可见,甚至还有炊烟飘浮,但那里已空无一人。那就是他们曾经生活过一年的“家园”,给他们留下几分愧疚,还有几分留恋。
  从这个时候开始,日本侨民仓皇而逃留下的无人村到处都是。
  35
  高岩和小雪就来到这样一个空无一人的村子,准备休息一下继续赶路。可这个村子却很危险,一些人家的门口上颓废地挂着“鼠疫患者”的标志。无奈之下,他们还是在一个干净的院子门前停下了车,高岩扶着小雪走了进去。院子虽不大,生活气息却很浓郁,好像这家的主人刚刚离开。高岩将小雪安顿下,然后到处找主人可能遗留下来的粮食。好不容易在一口破缸里发现了剩余的玉米面,黄橙橙的颜色还在。高岩心花怒放,满满地盛了一大碗,放在灶台上,准备熬些玉米面粥。
  忽然,一种令人不安的脚步声从外边传来,有人走进院子。
  “光政哥哥……有人来了。”小雪悄悄地提醒高岩。
  还没等高岩明白过来,门就被撞开,三个日本兵端枪进来。他们长得都很粗壮,样子比以往的日本兵还凶。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宪兵对高岩说:“证件!你!”高岩急忙把证件交给宪兵。宪兵看过高岩的证件后说:“你的证件有问题,跟我们走一趟!”高岩一急,问:“去哪儿?”宪兵厉声说:“宪兵队!”三个宪兵不由分说,把高岩押出房间。青山小雪不顾一切跑过来,拽着高岩的衣襟对三个日本兵说:“你们干吗要抓走我哥哥!”其中一个宪兵走上来横起胳膊粗暴地挡住了小雪。青山小雪就像即将失去唯一的亲人那样,喊着叫着,泪水早已涌出。那个宪兵愈发粗暴,将她推了一个趔趄。
  “小雪!”高岩扭头高喊一声,“去方正县城找一个叫神尾悦子的女人,门牌是江滨路129号……你记住了吗?这里离方正县城已经不远了!”
  小雪爬起来,哭着点头,眼看着高岩被押上吉普车,一溜烟儿地开走了。小雪又蹲下来,开始失声痛哭,嘴里不住地叫着“光政哥哥”。
  绝望与孤单吞噬着这位失去双亲无家可归的女孩。她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屋子。这间失去人烟徒有四壁的屋子,更加重了她的悲凉。她孤零零地站在屋子中央,跺着脚,转着圈,几乎把所有的亲人都哭喊了一遍,叫得尤其凄惨的是她的“光政哥哥”。患难情深,她已经把高岩视作自己的生命。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身子再也支撑不住了,不觉瘫倒在地。
  三个日本宪兵开着高岩的车急匆匆驶出开拓村,他们刚刚离开村子,就看见一队突然出现的苏军把那个村子包围了。
  这情景吓了高岩一跳,如果他们再晚离开一步,肯定会被苏军当作战俘押走,那样一来,一切行动计划都将被打乱。高岩几乎吓出一身冷汗。
  戴眼镜的宪兵开着吉普车跑出一段路程,拍一下高岩的肩膀,笑道:“伙计,刚才你差点儿成了瓮中之鳖。”
  高岩觉得这笑容与举动有些怪异,“你……”
  宪兵摘下眼镜,扯下胡须,露出本来面目,居然是关长武!
  “让你受惊了!”关长武紧紧握住高岩的手说。
  高岩指着关长武,愣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刚才的苏军……你们是……”
  关长武说:“我们刚刚得到消息,苏军的先头部队将路经这里。老项担心你会被当作日本间谍抓起来,因此派我们来抢先接应。啊,刚才粗鲁一些,可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让你和你妹妹也跟着受惊了。”
  高岩说:“是呀……小雪怎么办?”
  关长武说:“你不告诉她去方正县城找一个女人吗?请放心,我们会暗中派人保护她。你可以到方正县城去找她。”
  高岩一听,长出一口气。
  又走了一段路,高岩与特情局的同志分手。不过车留给了他们,他准备步行到方正,好在不远,三四天的路程就到。
  青山小雪被轰隆隆的坦克声惊醒,正当她准备站起身来走出屋子的时候,几个手持冲锋枪的苏军士兵已站在她的面前,他们看着这个病恹恹的姑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病了。”青山小雪用嘶哑的声音说,“是鼠疫……”她急中生智,想出这样一个脱身的办法。
  苏联士兵似乎明白了小雪的话,嘀咕了几句,捂着鼻子走开了。
  青山小雪走到门口,扶住门框站定,望着这空无一人的村落,还有西天的一抹残阳,她咬了咬牙,坚定地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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