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齐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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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承平也不知道为什么亲亲一说要走自己就那么慌,甚至几乎是脱口而出不行。
  他并非人人都称赞的东宫太子,也不是什么众望而归的皇子,父皇选择他,是因为父皇宠爱他,在父皇还来不及像太子哥哥那样讨厌自己的时候。
  一夜之间,他的家——皇宫被烧了,母后不知所踪,父亲和兄长死于非命。他被神仙奶奶所说会救他的李家人带着仓皇出逃,交给了父皇的暗卫,然后被带着中军赶回的李茂拥立成了皇帝。
  在这一切进行的时候,亲亲都不离不弃的陪着他。
  骑着小马和他一起逃跑的是她。
  坐在他身后用小弓射瞎敌人眼睛救下他的是她。
  知道父皇和几位兄长都死了以后,每天晚上抱着他睡觉的是她。
  说出“我很强以后我会保护你”的也是她。
  如今,想要代替他去赴险的还是她。
  楚承平相信这世上有命运一说。老天给他送来了一位神仙,又给他送来了这么一位挚友,他要牢牢抓住。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幸运的。
  所以他不能就这么把自己的幸运挥霍干净。
  “朕非常想去接回母后。朕不让李湄去,和危险无关,而是朕亲去才是为人子女应尽的孝道。”楚承平站起身,拒绝了亲亲的意见。“如果亲亲替朕去了,而朕继续坐在宫中,这是对世人的欺骗,也是朕对自己的欺骗。朕连自己的母亲和百姓都能欺骗,以后又有谁不能欺骗呢?”
  “若朕答应了要去接回母后,那就必定会亲下江南。若朕不去,也不会让任何人替朕涉险,我们还可以想别的法子。”
  李茂和齐邵站在原地,竟被小皇帝说的无话可以反驳。
  因为他们都对少帝教导的是“修辞立其诚”那一套。如果此时说可以对外宣称去了,但其实没去,这就是一种“不诚”。虽然有一万种理由可以解释帝王的顾虑,可在天下万民和士族心中,这位少帝就是一位贪生怕死,欺瞒世人的皇帝。
  那齐邵之前想尽法子为少帝的造势都算是白费了。
  亲亲也没想到楚承平会拒绝。
  因为平平非常排斥练武,每天到了去校场“日常”的时候,都会各种撒娇耍泼要她代替。他皮肤比自己要娇弱,一骑马大腿内侧就会破,拉弓倒是行,可射箭没一次在靶上,更可怕的是,他还是个路痴,在长安的大兴宫住了快半年了,一个人还是找不回东宫。
  她想着平平既然不能去,去了又危险,自然还是自己替他去比较好。
  结果他却拒绝了。
  “可我比陛下强壮多了。真有个不对的地方,我能这样……”亲亲随手往地上一锤,锤裂了一块地砖。“您能吗?”
  “若是有敌人来袭,我还能骑马跑掉,可是陛下您却不行……”
  亲亲话里话外都是“平平你太娇弱了你去会死的”的意思。
  “若有千军万马,纵使你有三头六臂,伏虎降龙之力,又有何用?”楚承平摇了摇头。“力气再大,也得别人愿意和你掰手腕才行。”
  “哈?掰手腕?”亲亲傻了眼。
  “和敌人难道还宣扬我力气大么?又不是要掰手腕。”
  “啊?我说我能打爆坏人的头!”
  “那也要坏人把头伸到你面前才打得到啊!”
  李茂乐见女儿和小皇帝关系处的好,又欣喜于皇帝拒绝了自家女儿的胡闹,摸了摸胡子,笑着看两个孩子情深意重的童言童语。
  齐邵则是感慨于小皇子与太子及皇帝的心性完全不同。若是已经故去的先皇在这里,有心腹提出替他去冒险,先皇一定是在犹豫片刻后允了。而太子呢,则是心中犹豫不定,既怕留下恶名,又爱惜性命,更放不下皇后,最后在所有人的劝诫下同意此事。
  这位小皇帝如今才九岁,刚刚经历过皇宫之乱,皇后可以说是他仅存的亲人,但他却说得出“朕想去,朕也怕危险,但朕不骗人”这样的话来。
  若真的能辅佐这位少帝长大,大楚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光景呢?
  而此刻他的善言,会不会仅仅是小孩子天良未泯的一种童真而已?
  楚承平并非是外向的性格,所以齐邵并不能彻底了解这个孩子。
  不过只是现在楚承平表现出来的性格,已经让他非常满意了。至少不可惜自己给这位小皇帝再卖命个几十年的时光。
  顾卿站在一边,嬉笑着看着两个孩子愣是把带兵去迎回太后说成了闯龙潭虎穴一般,心里忍不住偷偷暗笑。
  简直就像三流肥皂剧里的“我去,不,还是我去”嘛!
  喂喂喂,人家世族要好处,没见到好处,为什么要把未来老板给干掉啊!
  晋国公那么聪明一个人,连三千兵马都弄到手了,难道是为了杀皇帝的吗?完全没有动机么!这可是他亲外甥!
  反贼被拒在函谷关之外,这里又没有草原,全是城市,他们想要从北面跳过关中去刺杀皇帝,也要先会飞才行啊!
  “啊,其实不用争,一起去就好了嘛!”顾卿笑眯眯的看着两个议论着“掰手腕”和“我可以打爆他头”这样血腥话题的孩子,提出了这个建议。
  “您说什么?”
  “啊哈?”
  两孩子讨论的话一顿,齐齐向顾卿发声的方向转头。
  顾卿此时正站在李茂背后的方向,两个孩子一起转头,惊得李茂放下了捻着胡须的手,莫名其妙的指着自己:
  “我……我?臣……臣什么也没说啊。”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得意的笑了起来。
  这是全天下只有他们看的见的神仙,是他们共同的秘密。
  有神仙保佑的他们,什么都不怕。
  顾卿见到李茂偶尔还是会那般天然呆,忍不住窃窃地笑了起来。
  她走到两个孩子面前,弯了弯腰。
  “你们两个可以一起南下去接太后,亲亲可以穿平平的衣服冒充你,这样大臣们就一定同意你到江南去,因为任何坏人的目标都是亲亲。而平平就穿着宫人的衣服随侍在一旁,也能随时知道情况。等安全到了江南,平平有大军相护,再摆出仪仗,直接在城外请晋国公送出太后就行,连城都不用进。”
  顾卿想的是小时候看的各种“微服私访记”。虽然纯属戏说,但这么一群聪明人在这里,一定能把她的主意给完善好的。
  李湄将信将疑的把神仙奶奶的提议说给他爹和齐邵听,这位两位朝中肱骨的大臣都是一愣,然后议论了起来。
  “羯人身强体壮,若穿起甲胄,会比一般的士兵更加威武,南方人矮小,见到这样的天子之军,一定对天子更为信服。”齐邵摸了摸下巴。“就是羯人粗鲁,又大多不会汉话,想来充作禁卫军有些不合适。”
  “粗鲁的问题,交给李钧就是。他会用最快的速度教会他们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禁卫军。”李茂也开始思考起可行性,“不会说汉话更好,被策反或者动摇的可能要小的多,禁卫军不说话,更显得不动如山,军容整齐。”
  “李锐那里还有五千禁卫军,带着羯人那三万人,加上沿路加入护驾队伍的府兵,去钱塘迎回太后是足够了。羯人都是骑兵,连马匹钱都省了。”齐邵最担心的就是钱,“就是雇佣羯人南下又要花钱……”
  “从内库出。”楚承平爽快的开口。“请羯人的钱比重新建立一支部队省多了。”
  皇宫之乱中皇宫被大火烧的断壁残垣,但皇室的内库本就不在皇宫里,反倒得以保存。虽然皇宫被后来项城王和江氏的人抢了一空,又有无数字画书籍被烧毁,但户部银库和皇室内库才是最关键的地方,这两处都有翊卫把守,而后李茂的中军又来的及时,并没有被人打到注意。
  经过陈家几十年的经营,皇帝才是这世上最富有的人。而这庞大的遗产,连同这个国家的“正统”主权,如今都由小皇帝楚承平一起继承了。
  “李湄若是代替陛下,路上赶路还好,在马车里就是。可是若是到了扎营休息的时候,不能一直都让陛下穿盔甲带头盔吧?随侍的大臣也一定要是可信任之人,若是陛下的身份一旦泄露,更有危险。”李茂实在不放心女儿,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阴差阳错的女儿就成了陛下专业的替身。
  好在等再过几年,陛下身量张开了,自己女儿也大了,体型声音都有差异,就不用做陛下的替身了。如今还真找不到忠心可靠的人选。
  就是委屈了方婉,头发都快急白了。
  “陛下带旒冕吧,有玉串遮掩,近身之臣又是信任的人,就不会露馅。”齐邵都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不过他思考了一会儿,又建议道:“若是陛下不介意,出现在人前的时候,最好穿上女装,要不然,就打扮成宦者。”
  顾卿立刻就喷了。
  这齐邵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腹黑的性子!
  她敢打赌!这齐邵就是故意找乐子!
  “为何要着女装?”楚承平不悦地说:“朕明明是男子。”
  “若真是有刺客来袭击,陛下和李湄同处一室,又身着华丽,也许会被看穿。但若是娇弱的小女孩或者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公,自然就能降低袭击者的警惕性,逃跑的几率也会增大。”齐邵一本正经的解释着,“此外,若是宫女或者宦者为陛下铺床叠帐甚至是陪寝都是正常的,可要是伴当就会很引人注意。”
  顾卿:听他胡扯!
  李茂:听他胡扯!
  但楚承平一想又可以和李湄睡一张床了,只是想了片刻,就点了点头。
  “可以。”
  自搬到长安,他都好久没和亲亲在晚上说过悄悄话了。
  以前都是同进同出的。
  “那李国公,现在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沿路的补给,还有随侍的大臣问题,我认为……”
  “齐太傅,从荆州走不妥,项城王如今矫诏要立三皇子为帝,荆南还有危险。我认为该从岐州穿过……”
  “路况之事,要去召工部官员问一下。李锐毕竟经验不足,可以召居庸关的张致暂时回京作为领军之将……”
  李茂和齐邵就在这殿中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了,亲亲和楚承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楚承平下了御座,和亲亲、顾卿一起,到了书房后面的内室先小歇片刻。
  “他们一直都是……这么讨论的吗?”顾卿指了指外面,傻乎乎的问两个孩子。“我记得你爹,当初没这么老练啊……”
  “太傅和太师一直都是这么讨论国事的。有时候甚至几十位大臣一起这样讨论。”楚承平已经见怪不怪了。“大家都称赞李国公性格和善宽厚,又是个能吏。”
  楚承平在私下里也毫不吝啬对李茂的感激。亲亲听了平平夸奖他爹的话,骄傲的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
  顾卿陪着两个孩子在内室聊聊天,打发打发这无聊的阿飘时光。
  殿外,李茂和齐邵商议的差不多了,李茂突然话风一转,质问齐邵:
  “齐太傅,有一件事本官实在是不能理解。既然你也同意陛下和李湄一起南下,为何非要陛下乔装打扮和李湄同居一室?按照正常的情况,不是应该让李湄和陛下离的更远一些,好分开保护吗?”
  哪有把替身和正身放在一室的道理?
  这简直……这简直就像是故意将两个孩子凑到一起。
  男女七岁不同席。李湄如今都十岁了,陛下也有九岁,不是无知稚子了!
  齐邵并没有回避李茂的话,只是笑了笑。
  “其实,在下并不觉得陛下此行南下会有什么凶险。张国公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他既然已经倒向陛下这边,便要有些功绩好在京中重新立足。他敢让东宫属官提出皇帝亲迎,便是要为陛下在江南争取支持,而非刻意刁难。”齐邵胸有成竹的说道:“陛下此行,不但没有危险,而且必有极大的收获。”
  “那还为何……”
  “在下不过想让令爱和陛下加深感情,一路多些特别的经历罢了。”
  “你……你这是何意……”
  “李国公,您到现在还看不出在下在做什么吗?”齐邵英俊的脸庞露出几分讶然,他几乎是身心愉悦的说道:“在下在行着月老之事,撮合令爱和陛下啊。”
  ‘这个年轻人到底在说什么。’
  认为自己已经锻炼的足够稳重的李茂,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想看看齐邵是不是在开玩笑。
  “你就不先问问,本公愿不愿意把女儿嫁入宫中吗?天家无父子,何况夫妻!”
  “信国公大人,在下尊敬您的为人,所以才这般苦心。”齐邵看着这位挚友的叔父。
  他所尊敬的李国公为人,是他曾经想要养废侄儿,而后幡然悔悟的清醒,而非他位高权重,一言九鼎的威严。
  “您贵为国公,又领着大楚如今最重要的兵部尚书一职,天下兵马皆归您调控。您是辅国大臣,您侄儿是年轻的禁卫军将军,您堂侄是鸿胪寺和羯人关系密切的令丞,您的姻亲张致张宁两兄弟是幽州燕州守着居庸关的大将和能臣……除去告老的大理寺卿方大人,如今满朝文武,竟全是您的故交旧属,唯一能辖制与您的晋国公,如今和世族派官员都在江南……”
  “晋国公与陛下有血缘之亲,而您和陛下之前毫无任何情谊可言。您的侄儿是太子陛下的亲随,您是太子陛下的太子太师,却不是当今这位陛下的。满朝大臣一大半都听从您的命令,您以兵部尚书之身统领中军,一声令下便可使朝局变换。这样的您,何以让天下人相信不会挟君王而自重?”
  “又如何让陛下相信您是因为忠心才如此辅弼于他?”
  李茂被齐邵问的脸色铁青。
  这个年轻人问的,又何尝不是他最担心的问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盘算,晋国公不也被挟持去了江南?有时候每个人不同的想法,就会造成完全不同的结果,更会变成灾难。
  但他除了忠心,确实任何保证也没有。
  “此时只有令爱与陛下联姻,陛下才能放心,未来被迎回的太后才能放心。勋贵和中立派才会放心。世族若真被迎回,您认为现在的文武大臣们愿意又和他们分庭抗礼吗?勋贵和老臣需要一个保证,一个您地位不会动摇的保证。一个他们不会被动摇的保证。”
  “信国公大人,您认为在下一直让两个孩子一起上课,一起练武,真是为了陛下的安全吗?”
  “若说天家无父子,无夫妻,那便是笑话了。”齐邵的嘴角露出微笑,“若天家无父子,三皇子和小皇子就不会还活着。若天家无夫妻,先皇拼着自己性命不要将太后娘娘送出宫去,又算什么?难道这不是真情?”
  齐邵见此时是最好的劝解时机,毫不虚伪的把心中想说之话全部说了出来。
  他知道这位国公会想通。
  ‘好厉害的年轻人。好可怕的年轻人。’
  他竟没看出这个年轻人有这么深的心思。
  他若接受了这门亲事,陛下就会和自家女儿结亲。等李湄与少帝大婚之时,便是他卸任还政于少帝之时。
  因为那时,他这后戚实在太过强大,比现在的晋国公府还要让人担心。天下的泱泱之口就能淹没了他。他若不想玷污信国公府几十年来的忠心之名,就必须要退隐。
  否则,家中几个孩子就不会出头。李铭肯定是要继任国公之爵的,李锐如今领禁军,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若他家又是文臣又是武将,还和羯人的军队交好,便是长成的少帝也会容得下他。
  “你想我做霍光……”李茂喃喃说道,“你想我……”
  “不,在下是想让您做姜尚。”齐邵低了低头,向李茂揖到。“陛下终究会长大,而朝廷的局势不会一直像如今这么明朗。”
  “李老国公因急流勇退而得到三代帝王的信任,晋国公两代后戚之门却被一直忌惮,为何?概因不会‘守拙’。”
  “令爱与陛下,乃是天造地设,命中注定的一对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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