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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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安气得跳脚, 小太子却还能把持得住, 面上一片淡然,语气凌冽听不出喜怒:“李将军既知事关重大,就更该明白时机紧急耽误不得。我人既在此,无论发生何事,都轮不到由你来担责。”
  他看也不看李少林的脸色, 扬起头颅声如洪钟, 在清晨的永巷中朗声问道:“奚宫局和太医院可有人通秉?仵作何在?昨晚子时伊始是何人当值”
  满殿宫人侍卫跪了一地,却无人答话。
  泰安藏在小太子的怀中, 心骤然坠入谷底。他问话无人回答, 他发令无人在意,小太子在宫中处境这般艰难,今日又要如何做才能扭转局势呢?
  一片令人尴尬的沉默,良久之后,才终于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太监支撑不住,战战兢兢地跪出来:“...回…回太子殿下,李将军有令,圣旨到前, 封锁永巷, 不得任何人出入。”
  小太子眉梢一挑,先是挥手将那内侍召至自己面前:“你话回的不错, 人也机灵。我东宫之中尚缺内侍, 你可愿来我东宫伺候?”
  小太监死里逃生, 扑通跪地,险些喜极而泣。
  太子的东宫再是龙潭虎穴,总比此时此刻就被杖毙在这永巷中来得好!小太监命不好,今晚正巧在这永巷当值,又遇上皇家这等腌瓒事,本以为没命得活,哪知正巧遇到年幼不服众的太子,在一片骇人的沉默中,需要人来解围。
  宫中性命险中求,小太监火中取栗,换来了太子的投桃报李。
  这招“千金买马骨”也颇有成效,太子下一次开口再问:“永巷内纳采的秀女和服侍的宫人内侍共有多少人?”
  话音刚落,就有瑟瑟发抖的女官站出来回话,眼含期冀望着太子。
  君是君,臣是臣。就是落魄的君,捏死个小小宫人也算不得什么。
  小太子身体力行君臣之别,而千牛卫李将军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待太子第三次绕过他询问满殿宫人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伸手阻拦。
  李将军俯下身子,压低声音:“殿下有何疑问,问我便可。”
  “臣已通秉奚宫局,约莫再有半个时辰左右便能赶来。至于太医院,臣认为…已无这个必要。”李将军低声说,“尸身发现已经僵直,尸斑尽显。定然是…没得救了。”
  小太子冷笑了一下:“让你去找太医院,又不是为了救人。内城中处处都是各家眼线,晋中秦家嫡女离奇失踪在宫中,你发现人了,第一时间不请太医去请仵作,让晋中秦家知道消息,会怎么看这件事?你说人死了,人家父母就相信你吗?”
  “若我没记错,你行伍出身,厉帝时期便是近卫,如今十年过去,却仍是个六品的将军。”
  “晋中秦家,是你得罪得起的吗?”
  “蠢货!”小太子薄唇轻启,半点不留情面。李少林是武将出身,人情世故上本就欠缺,此时脸上青白交加,却半个字也不敢反驳。
  “传我的旨意,”太子抬起头,看着东方渐渐升起的一轮红日,“延请太医院院判,通知大理寺少卿准备验尸。无论是暴病还是被害,总该给秦家一个说法。”
  “另外,”他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种种翻滚的情绪,“着人通知大司马,皇后体虚太子年幼,请他务必前来主持大局。”
  能屈能伸,真大丈夫。既能兵荒马乱中立威,又能收敛下来向大司马低头。
  李将军到得此时,才算是真的对这个一贯声名狼藉的太子刮目相看,毕恭毕敬地点头应喏。
  而李将军转身离开之前,小太子又出声叫住了他,淡淡地说:“李将军,我若是你,此时必会做一件事。”
  李少林诧异抬头:“还望殿下赐教。”
  小太子轻轻摇头,说:“我若是你,此时必会亲往秦家报丧。此事宫中越是遮掩阻拦,越是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还不若早早将前情后果一概阐明,总好过流言蜚语漫天乱飞。”
  李将军苦笑一声:“臣只怕…有去无回。”
  这话说的古怪。小太子神色一凛。
  只见李将军深深埋下头,语带深意,含含糊糊地说:“殿下可曾看过秦宝林的尸身?”
  她在金銮殿中跪下,还不及发话,裴郡之便已迫不及待发声问道:“裴氏今日来此,可是为太子吊唁当日于灵堂前大不敬一事面圣?切莫惶恐,照实直说,圣上公正严明,必会主持正义。”
  裴安素深深叩拜,仪态端庄纹丝不晃,声音清晰响亮,一字一句地说:“非也。奴今日斗胆面圣,并非为太子而来。”
  “何况太子包元履德才德兼备,吊唁当日并无半分失礼之处!”
  一句话说完,殿中鸦雀无声,安静得像一枚针掉下都能听见。
  裴安素像是半点没有意识到,继续说:“太子仁孝有德,剜心救父之举感怀天下,实乃我大燕之幸。家父泉下有知,亦当欣慰有加。”
  一番话,说得皇帝和满朝大臣云里雾里。
  裴郡之当朝发难再度弹劾太子失德,力欲废弃太子之位。裴安素孤身来此,本来以为是要做裴郡之的小证人,却没想当朝和裴郡之唱起了反调,竟然公然替太子站街,夸赞“太子仁孝”。
  这是替未婚夫来说话来了?
  满朝都已做好她来替裴郡之当证人的准备,却丝毫不知她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皇帝一头雾水地裴安素,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裴郡之却从震惊当中渐渐回过神来,心头如警钟大作,猛地朝裴安素身边走去。
  “太子失德,□□/乳/母。德不配位,合该被废!”计划中的棋子给了他生生一个耳光,裴郡之怒意上头,再压抑不住,厉声质问道。
  “奴读女诫,以夫者为天,天不可逃,夫不可离。我裴氏百年以贞德教女,从无再谯之妇。天犹在,奴何以弃夫?”
  裴安素丝毫不答太子失德一事,只字字女诫女德,贞洁守义四个字仿若天经地义,竟让裴郡之无辩驳之力。
  “太子乃是一国储君,废立一事有关国祚,又岂容得妇人置喙!”他口不择言,衣袖一甩,转过身去。
  “叔父此言差矣!奴今日来此,并非为辨太子仁德废立与否,而是为了自己。”
  两人当廷争执,裴郡之坚称太子废立不由妇人置喙,裴安素半句不接他话,只来来回回咬定坚守婚约,不愿退亲。
  便在两人僵持之时,安安静静跪在地上的裴安素,却突然从发髻中抽出碧绿色的长簪,猛地朝心口插去,喊声凄厉,目中含泪:
  “宁载于义而死,不载于地而生。许人以诺而不能信,将何以立于世?”
  玉簪只为簪发并非凶器,裴安素动作凶猛用尽全力,长簪却只将将入胸,就被守候在旁的内侍拉开。
  她借势瘫倒在地,半闭着眼睛,朦胧间看见皇帝不顾威仪从龙座上奔下,焦急地指着内侍喊:“快!快救!太子妃若有了三长两短,你们谁能担责?”
  又转过头来对裴安素说:“你这孩子,也太实心眼了些!睿儿如今年少,又未成亲,你不愿退亲,朕又何尝愿意了!你说就是了,何须寻死呢?叫朕如何对得起太傅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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