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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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盗比例70%时36小时, 买够了刷新试试  东宫中, 李将军第三日上,领来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侍卫。那中年侍卫品级不显, 李将军言辞之间却极为尊重, 郑重其事介绍给太子:“应粤并非世家子弟, 家中本是郎中。十余年前于臣有恩, 已在军中伴臣多年,十分得力。”
  小太子明白了。
  大司马把持朝政这二十余年内, 大燕国祚安稳未有战事。禁军侍卫福利高待遇好,又处在和平年代不用打仗,很多世家子弟削减了脑袋要做禁军侍卫,就是为了吃这份差事轻松待遇丰厚的官饷。
  李将军引荐的应粤并非世家子弟,但因为多年前曾对李将军有恩,所以被李将军也安排进了军中吃军粮。
  李将军这般郑重引荐, 小太子立刻卖了他这个面子,一揖到底恭敬尊重,沉声尊称:“应先生好。”
  应粤被太子这般以礼相待,大惊避让连连谢恩。李将军站在旁边并未说话,面上却似动容,再与太子说话的时候, 言语之间便更添了坦诚。
  “…如今天凉,秦宝林的尸身藏在冷窖内, 一时半刻虽不至腐坏。但是仵作验尸必不可少, 还须尽快进行, 以免夜长梦多。”李将军劝道,“应粤是郎中出身,军中也曾兼任仵作,是我最信得过的人。殿下手中若是无其他人选,还是应当令应粤验一验尸身。”
  验尸,是必要做的。小太子心中明镜一般。
  秦宝林死相蹊跷,究竟因何而亡尚未定准。
  更何况,秦宝林死后两日左右,尸身两腿之间,“诞”下了一枚血淋淋的死胎。
  半尺余长的男胎,手指面容都已成型,自逐渐肿胀腐败的秦宝林两腿之间滑出,腹中腥臭液体沁满了停尸的棺木。
  “鬼胎”一事,由小太子私下报给皇帝,也至此坐实了秦氏身怀有孕的事实,再无辩驳反转的可能。
  鬼胎何来?秦氏何亡?数件疑点亟待探查,势必需要信得过的仵作仔细验尸方有答案。
  太子沉吟片刻,对李将军点头应下,却迟迟未安排时间供应先生查验尸身。
  李将军心中渐渐生疑,却在第二日里,知道了太子这般犹豫的原因。
  早朝散后,大司马陈克令受皇后召见,入宫探望孕中皇后。午膳之后,转头又去了皇帝所在的昭阳殿。
  两人在殿中密谈许久,大司马离宫之后,立刻送了一位家臣入宫。
  名为懂医的家臣,为皇后来请平安脉。
  实则宫外一位十分有经验的仵作,年过七旬,颤颤巍巍地检查了秦宝林的尸身。
  仵作验尸完毕,前来回话的时候,小太子正陪侍在皇帝的身旁。
  “…夫人乃是水中自尽而亡。”那仵作并不知秦氏身份,语气十分笃定,“母体死亡,魂魄消散一了百了。胎儿却因未能降生而心生怨愤,怨气聚集,一鼓作气破体而生,才会有鬼胎诞生。”
  他洋洋洒洒说了满篇,先是说鬼胎来头不小,须做足七七四十九日法事,又说那鬼胎乃是妖孽托生,须在内城建塔镇灵。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不耐烦,太子的眸光越发冷冽,心中明白这仵作是活不成了。
  果然,皇帝强自忍耐许久,当面重赏那仵作数张金饼。待那人出殿之后,立刻嘱咐小内侍到皇后宫中,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请皇后将人“处理干净”。
  七十余岁的老仵作,尚未出得宫门就被毒杀。
  皇帝怒意仍然未平,愤愤对小太子怒道:“宫外私情怀上的野种,也配生什么怨气?你着人,将那野种拿到宫外去给我喂了野狗,半点残渣也不准留!”
  小太子面不改色,沉声应是。
  他父皇不信鬼神,情理之中,也是小太子意料之中。若是真信鬼神和善恶之报,他亲娘被绞杀这四年,他父皇又是如何夜夜安睡在皇城中呢?
  皇帝思来想去,又有些忐忑,问小太子:“睿儿你说,那仵作说的对吗?秦氏当真是自尽身亡?”
  小太子顺着皇帝的心思,慢慢说:“秦氏身上并无外伤,面容安详,也无挣扎反抗的痕迹。她年纪尚幼,未能在显怀之前得父皇临幸。如今她孕相尽显,再由父皇召寝,便会立刻暴露。父皇天威在上,若是秦氏担忧父皇发觉她有孕之事而畏惧自尽,也是有可能的…”
  皇帝面色狰狞:“秦家以为我愚蠢软弱,欺我辱我。秦氏若未自尽,我必将她千刀万剐,以泄我心头之恨。”
  “丧事从简,我要让她不得入皇陵!”皇帝发了狠话。
  太子未立时搭话。昭阳殿内的一片死寂,又逐渐唤醒了皇帝的理智。
  “…不,还是不能这样。”皇帝深吸一口气,“宫中本就对宝林之死有诸多猜测,朝上更对我杖毙永巷宫人有微词。”
  皇帝本就因对宝林“一往情深”才会杖毙宫人,如今丧仪又怎能简陋?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秦氏性恭和顺,极愉婉以承欢,朕良深痛悼,以昭仪礼落葬。”皇帝咬牙切齿,宁愿将秦宝林塑造成魅惑君主的红颜祸水。
  “再厚厚赏赐秦家。”他更愿将秦家高高捧杀。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今日,只是一切的最开始而已。
  太子冷眼,默默听着,只是在皇帝目光投射过来的一瞬间调整了脸上的表情,恭敬地低下头:“阿爹说得是。”
  太子回到东宫,立刻请来李将军和应粤:“父皇已经下旨,预计很快就要落棺。先生还请尽快,我们时间有限。”
  应粤冷肃着脸,朝太子一拱手,约莫两个时辰之后,随李将军又回到了东宫。
  “臣已仔细查遍宝林全身。”应粤没有丝毫避讳,照实直说,“所谓鬼胎,不过是个诌人的幌子,臣不通鬼神,也并不相信妖孽附身怨气不散之类的灵异诡事。”
  他说得坦白,太子却丝毫不以为忤,反倒咧唇一笑:“刚好,我也不信。”
  应粤有些诧异,抬头看着太子继续说:“妇人有孕,腹内五脏六腑皆受挤压。死亡之后,内脏腐败产生气体,便会顺势将胎儿从产道之中推出。”
  “乡间农妇难产而亡,不过一卷草席裹身埋在山岗。隔得几日,常能见到死尸娩出胎儿。秦宝林死后分娩,乃是十分常见之现象,与鬼神之说并无丝毫关联。”
  小太子微微勾唇:“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这胎儿娩出,倒真的确定了她有孕的事实。”
  他回转身来,又问应粤:“可曾查出死因?”
  应粤的神情明显犹豫:“臣不能确定死因。”
  太子挑眉:“大司马送进宫的仵作,说是自尽溺毙。”
  应粤微微点头:“周身无明显外伤,颈后脑后也无淤痕,眼睑上有细小出血,确实符合溺毙的尸体形态。”
  太子疑惑:“那你为何犹豫,说不能确定?”
  应粤有些拘谨:“但是尸体发现之时周身干燥…”
  太子打断他:“衣服可以换。”
  应粤停顿片刻,道:“最关键的一点,是尸身巩膜之上,一块块的小黑斑…这种斑痕只有在极干燥的环境中,加之尸身双眼未曾合拢,才会因脱水而显露出来。”
  “所以…臣的判断是,”应粤压低声音说,“秦宝林是在十分干燥的陆地上,被溺毙的。”
  这话说得太过自相矛盾。饶是李将军对应粤极为信任,也不禁提高了声音:“这如何可能?既是陆地,又怎能溺毙?”
  小太子尚未答话,一直躲在他怀中的泰安却轻声开口,极低的呓语传入小太子的耳中:“我想…我知道秦宝林是怎么死的了。”
  可是秦宝林一案事发,李将军在见到尸体的那一刻,六九寒冬如同一桶冰水兜头浇下,连骨头都冻成了冰。
  电光火石的霎那,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砰地一声炸开,却没有一个能救得他的性命。
  窥得皇家阴私,李将军自知在劫难逃。此时能做的,不过是封锁永巷宫门,连同自己在内,一只蚂蚁也不准踏出这朱红门外。
  如此谨慎,也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曾有机会对家中妻儿吐露只言半语,以免之后清算灭口的时候,一家子都被满门抄斩。
  “殿下对臣坦诚相待,臣也不敢对殿下有半分欺瞒。”李将军深深看向太子,连一个小太监都知道为了性命冒险一搏,他又何尝不想活命?
  “不瞒殿下,臣已知自己必死无疑。”
  “臣亦劝殿下一句话,此事涉及圣人颜面。殿下虽是太子,却更是圣人的儿子,有些事情……不该您知道的,真的不要知道的好。”李将军一字一顿地说。
  李将军这话说得逾矩之极!
  小太子到底年少,骤闻勃然大怒,待要发火,却被泰安冰凉一只小手抚上胸口。
  心口一凉,小太子冷静许多。
  圣人颜面,说的就是秦宝林的尸体丢了他父皇的脸面。
  小太子深吸口气,淡淡地说:“莫非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赤身裸体?”
  李将军抬起头,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太子:“非也。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衣着完好穿戴正常,面容安详,通体无伤。”
  “唯有一点,秦宝林身形瘦削,小腹却突兀隆起。臣已有三子五女八个孩儿,一看便知……这,约莫是五个月的身孕。”
  什么!
  泰安双手捂脸,拼命压抑住口边的惊呼。
  小太子骤然起身,脸色涨得紫红。
  入宫未满三月的秦宝林,却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天大的一顶绿帽子,扣在了懦弱无能的皇帝头上。
  举世皆知皇帝是个傀儡窝囊废,可是就算再傀儡窝囊废,他首先也是个男人是个皇帝,如何忍得下这奇耻大辱?
  何况给他戴这顶绿帽子的,还是有头有脸的豪绅大姓,一进宫就被他礼聘宝林的,晋中秦家。
  周遭并无其他内侍,小太子却猛地后退两步,环顾四周,吐出一口浊气。
  “让奚宫局太医院大理寺都不必急着赶来了。”小太子良久之后,说出第一句话,“李将军,着令封死永巷。不仅不许人出,从现在开始,也不许人进。”
  “事情没搞清楚前,多来一个人,就是多死一条命。何必呢?” 小太子的声音有着明显的感伤。
  李将军似有动容,低声应道:“传闻不假,太子确然仁德。臣替今晚未能进入宫门的数十位大人,谢太子大恩。”
  小太子淡淡挥手,转身进了永巷的内殿。
  他连门都尚未关紧,泰安就迫不及待从他怀中跃出,扒在他肩头上:“晋中秦家疯了吗?连失德女子都敢送入宫!小太子,怎么办?这么丢人的事,你阿爹这下,会不会连你也一并杀了灭口?”
  她这话听来十分可笑,可他笑过之后又觉得心底深处一片悲凉,只定定看着泰安的发顶说:“回禀父皇之前,我要亲去检查尸体……”
  话还没说完,泰安豪情万丈义气满满,叽叽喳喳地许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小太子我陪你,咱们一道去!”
  四年来太傅悉心教导,如师如父关怀备至,数次为了他得罪大司马陈克令,更愿意将爱女许配给他。
  小太子这四年来,没有一次怀疑过太傅的真心。
  可是今晚这般妖异诡异的情形,又是出于何种目的呢?
  小太子慢慢在心中盘算,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水榭的尽头。
  水榭末端,是一株高大的垂柳。柳枝繁茂,随着晚风的吹拂轻轻摆动。繁华灿烂的中秋花灯绵延至垂柳前,越发显得水榭之中灯火通明,而水榭之外幽黑晦暗。
  泾渭分明,小太子从花灯悬挂的水榭步入垂柳的阴影之下,没有防备地眼前一黑。
  “殿下!”一个熟悉又略显凄厉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小太子下意识后退两步,闭眼两秒适应了黑暗,这才将眼睛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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