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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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间,这巴掌大的破地方热闹非凡,有的三三两两,喜欢成群结队地扎堆,凝聚神力共同施法,筑成的结界稳固而持久,而有的不太信任其他人,更倾向于单打独斗,做了个小点的结界把自己圈禁其中。
  总之,在血池骨坛前,每个人都进入防御状态,除了瞎眼术士钟昀禛。
  此人把黑幡往身后重重一插,既不施法,也不设界,就地闭目打坐——其实闭不闭眼一个样,反正瞎。
  不远处的周炬刚设好结界,转身看到了这一幕,不禁诧异道:“钟教主不布界吗?”
  钟昀禛睁眼给了他一记和善的白目,呵呵笑道:“周老有所不知,鄙人修炼的是阴阳道法,这里阴煞充裕,正是绝妙的练功场所。”
  小老弟,别人忙着保命你在这儿练功合适?
  周炬作为长辈面上客客气气,心里却有说不出的反感。
  关于阴阳道的修炼方式他略知一二,听闻此法极端邪门,第一步先自甘堕落入魔道,炼阴煞;第二步洗心革面改修仙道,聚阳炁;第三步两相糅杂、进而融合为太极两道,登阶至无上境界。
  其实说得通俗易懂点他现在就是个阴阳人,想把脚踏的两条船合二为一,既与魔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是正儿八经地通过飞升得道的仙族,不伦不类。
  “阁下该不会是专门冲着腐骨墟的阴煞来的吧?”周炬对此人有些厌嫌,很难把他往好处想。
  钟昀禛本不想多做解释,看在他年事已高的份上,便多费了点口舌:“周老多虑了,鄙人和众神一样,遵从天谕指示,为灭除阴神而来。”
  “哦,那是老夫误会了。”
  周炬还是不太相信这个瞎子,不过眼下事态紧迫,人命关天,诸神可以暂时躲在结界内躲过阴煞的侵害,但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他瞥了眼瞎子,虽说此人是歪门邪道,但也许歪门邪道有歪门邪道的法子,能救众人也算是功德一件。
  周炬打定主意,把诸神的厚望寄在他身上,试探道:“钟教主既然可以利用阴煞练功,那是否知道如何破解腐骨墟出去?”
  “周老,要是能出去,我怎么会等到现在?”瞎子轻描淡写道。
  周炬看他安然自若,只当此人在藏拙,又追问了一句:“你真的没有办法吗?”
  “没办法。”钟昀禛蜡黄的脸上堆挤一抹干瘪的笑来,好心给他指明了条死路:“破解鬼境唯一的办法便是打败魔主祸央。”
  这瞎子存心给周炬找不痛快,说完便阖目闭气,接着潜行修炼阴煞功法,不再搭理任何人。
  周炬面色奇差,大概率是被瞎子给气的,鬼晓得他为何要寄希望在这种不三不四的散仙身上。
  如果大家真的落到了祸央手里,大概率是要全军覆没的,据闻魔主手段阴狠毒辣,以杀生为乐,平素最恨神仙,想来唯有枯阳元尊能治得了他。
  然而枯阳为天庭奔赴前线,一时半会怕是无暇顾及此处,再拖延下去,他们这群人估摸得凉到透。
  周炬视线巡察一圈众神,此时几乎所有人都进入防御状态,专心凝神稳固现有结界,但四周的煞气越来越兴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透不过气的死寂。
  他起身纵目远眺,发现一股翻滚的黑雾正向祭坛这边奔涌,像海啸时的掀天巨浪,波涛汹涌地朝岸边的渔村倾压而下。
  祭坛就像一个岌岌可危的滨海小渔村,风雨欲来,雾浪将近,时刻有被淹没的危险。
  周炬瞳孔失焦片刻,骇然道:“不好,前方黑雾过重,大家赶紧聚合一起,加固防守结界!千万别被阴煞吞没,那将是尸骨无存!”
  其他神仙听见他这一警告,一回头,铺天盖地的黑雾如鬼爪般扑来,好似下一刻要将所有人都拖进地狱一般。
  众人当下愕住了,许是太过震撼,一时没反应过来。
  “快!快!迅速集合!”周炬朝四周大喊,这才把众人吓飞的魂都给拉回来。
  几个修为高阶的神仙四散奔忙,把散落在各个旮旯角落的人召集到一处。然后以周炬为中心,铺设一面用神力凝结而成的弧形墙体,试图抵挡这一波惊天骇浪的冲击。
  是时,钟昀禛还在忘我地打坐修炼,屏蔽了对外界的一切认知,直到两根竹签从他肩上的白布挂袋里飞出,交叉掉落在他面前。
  钟瞎子猛地一睁眼,伸手捡起两根命签,反复用指腹摩挲其上镌刻的红字,他先是一抹喜色爬上眉梢,谁知到了第二根时,他面色骤寒,手指一抖,猛地折断了那签。
  两根签面上各刻有一排红字,分别是——阴神祭世、诸神陪葬。
  他这一恍惚的瞬间,天光晦暗,耳边响起厉鬼的哀嚎尖叫,习习阴风卷裹邪煞之气扑面而来,可叹那股力量过于强劲,悍然将他掀翻在地。
  钟昀禛紧紧抓住身后的黑幡,强行结了一道定身之术,他那骨瘦如柴的身板才不至于被大风刮跑。
  反观那些九曜天神们,全被吹得东倒西歪的,刚才结好的阵型,布施好的结界一概碎成烂渣。
  凄厉的大风还在不停地刮着,众神全部匍匐在地,十指薅着地皮稳固身形,狼狈是狼狈了点,不过能够保命比什么都强。
  说来奇怪,明明一大波黑煞来袭,这会儿除了风大点好像也没什么事发生,大家安然无恙地趴在地上,黑雾从身边疾速流走,没有人再出现腐化成骨的现象。
  在白骨皑皑的废墟里,雾气似乎也在渐渐褪去,东边云层透出一点昏黄的光线,犹似千层黑纱笼罩在天际。
  风还在呼呼地吹,隐约听见有人的脚步在靠近,他卡嚓卡嚓地踩断一根根枯朽的白骨,从在昏茫晦暗的云雾中映出一点如邪似魅的轮廓。
  “你能不能让那颗黑球消停一会,本座的阴煞全都让它吃完了!”
  有个男人在不耐地抱怨,声音在冷清的空间内回响,那抹黑雾里游荡的幽魅正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
  众神屏息静气,仔细观察,在高大的男人轮廓身后,还用铁链拴牵着一个矮小的人影,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从身形上可以判断出他们是一男一女。
  更确切地说是一个成年男人绑架了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孩。
  “嘴长在它身上又不是我身上,你自己跟黑球说去!”女孩倔傲地撇过脑袋,很是不给男人面子。
  男人伸手拍了一下女孩圆乎乎的脑袋,就跟拍球似的顺手,教训道:“臭丫头,你可是它的主人,它不听你的话听谁的?”
  “我不叫!你个大魔头快放开我!”女孩在闹脾气,不情不愿地被男人拖着走,时不时甩砸缠绕在手上的黑色铁链。
  “呵呵……”男人低沉沉地笑起来,“别闹,本座可不是你哥哥。等你哥哥来了,再闹也不迟。”
  “我不想见他!我不想见他!”女孩蹲在地上,突然耍赖不走了。
  “由不得你,走。”
  男人没有哄人的习惯,生拖硬拽拉着女孩往前走,活像遛着一只不怎么听话的小狗。
  两人吵吵闹闹,越走越近。
  狂风如一把清污除浊的扫帚,一下把黑煞吸得一干二净,众神定住身,相互扶持着刚要站起。
  谁知还没立稳,一道刚强的劲力猝不及防地拍压下来,他们双腿一软,又弯腰跪倒一大片,这次想起也起不来。
  “尔等恭迎本座,哪有站着的道理?”一个令人胆寒颤栗的声音轰然砸落。
  祸央说话时总是带着几分独有的专横,他刻薄的眼皮耷垂下来,鄙夷地瞥了眼脚边的蝼蚁,鼻腔冷嗤一声:“嘁,神族败类。”
  地上那些歪歪倒倒的神仙们受困于魔障,近距离看清了男人的真面目,可惜他们只能用无声情绪的表达愤怒,歇斯底里的不满难以宣之于口——因为所有人都被禁言了。
  这些神仙把后槽牙磨得咯吱响,一个个敢怒不敢言,迫于祸央的淫威和高压,完全没有丝毫的反抗余地。
  周炬整个人伏跪在前,他的身份相当于神族之中的泰山北斗,这老儿哪里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心里憋着一口恶气,昂起脑袋干瞪人。
  “哼,魔族败类!”
  祸央身后的那个小姑娘勇气可嘉地骂了回去。
  那一刻,小姑娘周身好像加了厚底高光,众神对她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纷纷投以赞许的目光。
  但同时,他们又不免疑惑,那女孩瞧着面生,也不像是和魔族沆瀣一气的奸恶之徒,怎么会和祸央一起出现在腐骨墟呢?
  祸央也没料到有人真的敢顶嘴,本来看见这群渣滓眼睛不舒服,这下心情更不舒服了,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报复性地又敲了一下晚阴的头:“大人说话,小孩不许插嘴。”
  “嗷嗷,好疼……”
  晚阴索性啪地一屁股原地坐下,踢蹬双腿,一手抹泪,一手指着他质问:“祸央,你连女人都打,还是不是男人啊!”
  “呵。你又不是女人,”祸央理所当然地纠正了一句,“本座顶多算虐童。”
  晚阴:……
  祸央觑了眼她那愤怒的小眼神,一挑眉:“怎么,你看起来还不服气?”
  “我、我已经长大了!”晚阴气呼呼地鼓起又圆又肉的腮帮子,“你个无耻臭流氓,绑我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你不知道吗?噢,怪本座没说清楚,在这里将会举行一场阴神祭。晚阴,你也知道自己给别人带来多大麻烦吧?所以为了天下太平,你得牺牲一下了。”祸央说话没个正经,虽听着像是玩笑话,但却字字诛心。
  “你要杀我?”
  晚阴黯然神伤地低下头。
  大魔头忽然从红色绣袍内伸出一只魔爪,轻轻地放在她头上:“别怕,本座会让他们给你陪葬的。你不会一个人。”
  晚阴咬了咬唇皮,撇开头不屑领情:死就死了,多一个两个的有什么区别?
  其实,祸央这话不单单是对晚阴说的,更是对场上诸位庸神说的,故话一掷地,如在平静的潭水之中扔了一串炮仗,满众哗然不已,所有人情绪跌宕起伏,大起大落,忿恼和哀哉之音交相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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