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六十一章 错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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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看这个吧。”白纪将叠好的报纸推到了凌夙诚手边,“今天早上六指官方报道的新闻。要不要纪念一下你第一次在外星人的媒体上露脸?”
  这算是某种幽默吗?凌夙诚暂时放下手里的一大叠文件,专注地将报纸在桌面上平摊开。
  “你看得懂?”可能是因为他的那股认真劲儿太迷惑人,白纪破天荒地又问了一句。
  “一点点。”凌夙诚实事求是地回答,“结合图片的话,大致能够猜到上面的内容。”
  “我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学过。”
  “原本是要学的。不过没想到这场战争回来的这么……快。”凌夙诚的目光在那最大幅的俯拍照片上停留了一会儿,“居然在那个时候被拍到了。”
  “只拍到了头顶而已。如果你想凭这种照片捞一个‘人类英雄’之类的名号,我猜是不足够的。”白纪说话的语气总是有些刀子似的锋利,“不过做我们这行的,低调的人总是能稍微活的久一点。”
  回想起以极快的速度泄露身份,且被定点“特殊关照”最终致死的简松明,凌夙诚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不过你毕竟也是前军队的王牌……这点道理大概还用不着我来说。”白纪拉开一把椅子坐下,腰板挺得很直,但是整体姿态却比凌夙诚要放松很多,“明天我就要带着第一批人往北边去了。你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你是从哪里提前得到这些敏感的消息的?”凌夙诚也不跟她假客气,“上次六指要进攻城市的时候也是,你好像在稍早之前就已经得到比较确切的预警了。”
  “我还以为你已经琢磨出来了呢?”白纪挑眉,“很简单,六指那边现在也并不是铁板一块,我们的人想从那里打听消息并不是一件难事。”
  凌夙诚低头略一沉吟,谨慎地问到:“确认是‘我们探听到了情报’,而不是‘它们有意把风声放给我们’么?”
  “这个问题问的不错。”白纪眼底的淡淡笑意倏忽而逝,“两者皆有吧。它们中的一部分大约确实会抓住我们广撒网的机会混淆视听,不过我们的人也不是吃白饭的,更何况……”她突然毫无预兆地在兜里掏了掏,摸出一叠照片拍在桌面上,“六指内部现在也不太平。它们想遮掩自己的目的,没那么容易。”
  “这些人是……”凌夙诚将照片稍稍拨开,仔细分辨着上面或是年轻气盛或是饱经沧桑的脸。
  “近些年来一直和我们相对走的比较近的六指高层。”白纪解释到,“它们中的一部分平时就和我们交往甚密,也算是和人类绑在一起的利益共同体,一般情况下,不会愿意看到我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但我们还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说的稍微刻薄一点,这说明它们的斡旋并没有取得我们需要的成果。”
  “你看到的这二十八名六指里,一共有十八名都在最近遭受到了刺杀,十人已经确认离世。”白纪从照片里抽出几张,随意地扔到了地上,“所以这场战争不仅与我们未来的存亡有关,也是六指高层不同派系之间的一场博弈。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所谓‘温和派’的处境有些不容乐观。”
  “温和派,”凌夙诚默念了一遍,“它们的‘温和’主要体现在什么方面?希望积极推进人类与六指和平相处,直至实现彻底的融合,还是采取相对怀柔的态度对待‘天赋者’,等着看我们自己走向衰落的一天?”
  “你平时看起来为人还算是温和,没想到提起问题来却这么刻薄。”白纪这次笑得比较明显。
  “合理的质疑而已。”凌夙诚轻咳一声。
  “好吧,你说的没错。所谓‘温和派’的内部,其实一直也存在两股手段看似相同,目的却完全不一样的势力,就像是‘激进派’里,也分为想把人类彻底清洗掉,和只愿意和天赋者发生大规模冲突的派系。”白纪持续梳理出了一串长难句,“毕竟说的更微妙一些,‘六指’本身,也是另一个星球上所有不同人种和民族的居民的统称,它们中间产生分歧,就像我们过去船与船总搞不好关系一样正常。和六指接触的越多,我就越是觉得它们和人类的思维模式确实是非常类似的。”
  “确实……”被一张看上去隐约有些特别的照片吸引了注意力,凌夙诚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怎么了?”白纪很快注意到了他的状态。
  “这个人,”凌夙诚挑出一张看上去最年轻的脸,“是什么身份?”
  “你觉得他有什么问题么?”白纪也凑近了一步,“看上去太小了?不应该爬的上这么高的位置?你应该知道不能以我们的衰老速度来衡量六指的年龄。”
  “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但他的眼睛,看上去好像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样。”凌夙诚又抽出一张照片,和第一张近距离对比了一下,“颜色要更深一些……而且怎么说呢,整个人的气质也有点区别。”
  “可能是拍照时候的光线有点不一样?我反正是看不太出来。”白纪面色沉静,“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另一件事。”
  “什么?”
  “我刚刚不是提到过,温和派里有一部分人确实是向往‘融合’的么。我好像从谁那里听说过,几十年前六指确实是做过这方面的实验。”
  “哪方面?”凌夙诚愣了一下。
  “就是人类和六指能不能自然——”白纪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别扭,“交-配。”
  无论到了什么年纪,家长和孩子谈论类似的话题总是有些微妙的。凌夙诚不自觉吸了口气,点点头表示已经懂了。
  “结果是怎么样我不记得了。但是那段时间貌似流出过不少言辞激烈的报到。”白纪转了转眼睛,“做个类比的话,大致就是‘人类怎么能降格和猩猩谈论爱情’一类的文章吧。”
  “喔。”实验结果怎么样还不知道呢,有些人脑子里的奇怪想法倒是蛮活跃的。凌夙诚继续绷着脸点头。
  “但是,如果基因决定我们真的可以走向‘融合’,倒也算是一件好事。”白纪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只是那些总觉得自己的种族天生就比对方优越的人可能要失望了。”
  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一阵,凌夙诚弯下腰,把女人随意丢弃的照片重新收拢回来,整整齐齐地叠好。
  “明天……”他素来不擅长煽情,只能干巴巴地提醒,“你要小心一些。这种事情的领头人不好做。”
  “我知道。如果你长得稍微显老一点,说不定我就让你先带人了。”白纪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没办法,每当要选出一个头领为之卖命的时候,多数人都会倾向于看起来更有资历的,你毕竟还是年轻了一些,也需要时间再休养休养。过几天视情况考虑要不要跟着其他人来找我吧。”
  “好的。”注意到对方说的是“跟着其他人”而不是“带着其他人”,凌夙诚明白这是白纪在用实际行动保护他,略一犹豫,还是毛遂自荐到,“既然你都同意我参与到这次的事件中来了,妈……”
  他突然不自然地噎了一下,很快被女人摆摆手彻底打断。
  “叫不习惯就不用叫了,称呼什么的不重要。”白纪的眉眼不常见的透露出些许柔和,“在教育方针的选择上,我和你的父亲大概会有很大的不同。何况战争原本就不是什么适合发扬个人英雄主义的场所,你只要学会配合同伴,尽可能保全自己和队伍就好了。如果不是你的天赋确实出众,我也不想……”她眨眨眼睛,也不再说下去了。
  “好,我会尽力。”既然提到了某个人,凌夙诚垂下头,最终还是在女人道别前鼓足勇气说到,“父亲他……我现在想想,他其实也并不是一个非常冷血无情的人。”
  “我知道。”白纪快速地看了他一眼,沉默几秒后又补充到,“经过了这么多年,我已经不太恨他了。”
  察觉到凌夙诚眼睛里的那股欲言又止,她复杂地笑了笑:“比起全人类的存亡,我们几个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又算得了什么呢?”
  “也不能这么说。”没想到凌夙诚居然反驳了她,“他的妥协导致了你的不幸本就是事实,你没有必要强行逼迫自己完全释然。能够做到‘不太恨’,已经足够了。”
  “这话可不太像是你会说的。”
  “一味的宽恕别人,无时不刻用苛刻的群体道德约束自己,实在是太累了。”凌夙诚也缓缓地弯起嘴角,眼神里却充满了一种“过来人”似的无奈,“人无完人。爱憎分明虽然谈不上是一种优点,至少也不算是缺点了。”
  -
  熟练地抓着线绳登着墙壁向上蹭,元岁维持悬在空中的姿势腾出一只手,锤了锤自己最近锻炼过度的老腰。
  老话说的好,出门混总是要还的。她仗着外表优势和性格早熟给各位靠谱队友当了好几年小跟班,终于还是挑起了单打独斗的担子。
  今天晚上的月亮很给面子。既没有暗到让她只能用牙叼着手电筒往上爬,也没有亮到让她需要穿一身吸热的黑色才能避免暴露。
  明明已经是初夏的天气,晚风还有点凉飕飕的,估计是屋子里的冷气漏了一些出来。元岁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继续踩着窗框往上爬。
  她原本是可以直接用绳子把自己一口气拉上去的,但是想想又怕半途撞上什么东西打草惊蛇,因此才出此下策。
  按照明世的说法,平日看守城门的不过也只是六指里的“片儿警”,战斗能力非常一般。再配合上他友情提供的参谋地图,元岁一行三个人只要不犯蠢,完全能够做到无声无息地执行任务。
  “零点整,北侧接应对吧……”她小声默念着,“希望童思源那边的人都别迟到,否则我倒是好跑,那两个缠缠绵绵翩翩飞的拖油瓶就不一定了。”
  元岁双手一撑,结果并没能以一个帅气的姿势稳稳落在楼顶。蹬着两条悬空的腿费了半天的劲儿,她差点因为用力过猛而倒栽进一个大花盆里。
  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她扒开一条挡视线的树枝,心说看不出来六指居然这么有搞绿化的闲情逸致。
  “喂喂,左右护法,听得见吗?”元岁别上耳麦,不太意外的发现另两个人都还没成功蹭上六指这边的网络。
  算了。别人她也没精力多操心了,自己按计划行动吧。
  元岁刚刚踏出一步,就觉得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按照她之前的经验来看,事情一般都不会进行的这么顺利的。控制住自己想要东张西望的脑袋,元岁一边装作毫无觉察地继续前行,一边操纵线绳卷起一小块埋在花坛里做造型的石头。
  “砰”的一声。一个出手之前过于犹豫的偷袭者在左侧方应声倒地。元岁这才优哉游哉地扭过头,迈着小碎步穿越花坛来到那人面前。
  在对方后脑勺上的大包上揉了揉,元岁在这名六指警察彻底疼醒之前及时捂住了他的口鼻。
  “嘘,安静点。我检查一下自己下手重不重。”她好声好气地劝到,“大家都是在别人手底下混口饭吃的嘛,该认怂就认怂,干嘛这么拼命呢?”
  抬手将对方翻了个面,元岁在昏暗的光线下眯了眯眼睛,隐约感觉这名小警察的五官排列有点眼熟。
  “哦,是你呀。”原来是那位简简单单便把她放进城里的好心人,元岁又松了一口气,甚至还在对方脸上拍了拍,“别怕别怕,我不吃人的,你抖得简直像癫痫发作似的。”
  对方的眼睛瞪得很大。元岁猜测他应该是在为前几天的失职而后悔。
  “没事,我不是以怨报德的人。如果你的弟兄们不为难我,我也不会为难他们。”她从兜里摸出一小支乙醚,在石台阶上敲碎了瓶口倒在袖子上,“乖,就在这儿睡一会儿,说不定一觉醒来就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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