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光绪家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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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重的院子,烧掉了一半。
  1898年,光绪二十四年,戊戌年,狗年。朝廷将进行戊戌变法。
  大清帝国与德国签订《胶澳租借条约》,德国攫取了修筑胶济铁路、开采铁路沿线矿产、优先承办山东各项事业的特权。丧权辱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满人政权与汉人权贵之间的斗争已经不可遏制,只是大清帝国已经积贫积弱很多年了,无论是哪一方都无法在列强面前抬起头来。奋起抗争的不是朝廷,而是平民百姓,是义和团。慈禧太后对汉人的提防已经变成了不满,朝廷也就有了将义和团变成正规民团的意向。但现实比理想残酷,农村的控制权不在朝廷手中,大清国政不下乡镇,农村由地主阶层和大家族统治,严格来说是汉人的。义和团不过是反饥饿,反压迫的农民,或者直接是灾民组成。朝廷支持义和团,想利用义和团打压掌握了大权的汉人士绅阶层,但是饥饿的农民最先反的恐怕正是朝廷。老佛爷为了反对变法而下的暗刀子,恐怕最终会伤到自己的身上。
  当然这一切与张春没有关系。
  三月,春寒未尽。
  云龙河从虎头山流出来,时而暴烈,时而温顺地汇入云梦泽,汇入汉江。河畔的云龙镇正在山区和平原交界处,这里的人被称为湖里人。千湖之省,云梦大泽还没有完全消失,湖当然多。当然根本原因除了汉江经常泛滥以外,就是河渠不畅,自涝引起的。
  若干年后,一个试图改天换地的伟人开通了多条人工河,把沧海变成了桑田。又过了多年以后,在农研所搞环境研究的张春也很难说出伟人的决策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与湖里人相对,不到二十公里,过了燕子口就进了大山,大山里的人叫做山里人。
  云龙镇,位于承天府,京山、钟祥、天门三县交界处,山里有山贼,湖里有湖匪,历来就没有太平过。这不,张家招贼了,或者说这个云龙镇都招贼了。
  贼人据说是湖匪,但是却是从北边来的。河南大旱,遭灾就会有流匪,湖北好活人,所以八百里洪泽就多了一股“匪人”,到了湖北也预示着流匪会化为流民,他们要抢粮度过春荒,之后当几年山贼,就变成这里的山民。只是不管是流匪还是本地人都在这个过程中消耗殆尽,十不存一。
  几百年来,这种循环不断,杀戮不断。山里人就是土匪的代名词,当然湖里人也差不了多少,只是湖里人地处平原,是生产粮食的地方,朝廷保护多一些,相对平静。
  云龙镇隶属于京山县,有副衙钱粮柜,原来的主官是县丞,也是千总,有一百多官兵。不过现在只剩下不到二十人。县丞和两个把总都死了,县令只好派了主薄过来,却只带了十多个衙役,衙役不是士兵,没有多少武力,在匪患中能起到的作用有限。
  今天有衙役过来问张家的灾情,也只是问问而已,不是赈灾,而是问春天能不能纳粮。朝廷政不下乡镇,乡镇原本是保甲来管理的,朝廷正处在缺钱的时候,他们关心的是银钱,赈灾变成了乡绅保甲的事情。不过原来的保长是现在张春的老爹,现在张家没人了,只剩下了八岁的张春。
  受难的不止一家,张家岭和金鸡岭,张家两个祠堂没了。金鸡岭张家据说只剩下一个媳妇。
  张家岭土匪来得晚些,有了一些抵抗,但是也好不了多少。原本以为也是要灭门的,没想到从死人堆里爬出一个八岁的小孩,这就是张春。只不过已经换了灵魂,是一百年后的灵魂。
  张春现在还不叫张春,叫大伢。
  张家岭四百多人,连家门带佃户,只剩下了不到四十人,全部带伤,轻伤的只有十多个人。张家岭的张姓是从江西九江府迁徙到清河,然后在从清河派生出来的一个旁支。而金鸡岭虽然也姓张,但是却是从安徽迁到清河的。太平军北伐时期,清河张姓为了自保,将两个不同老祖宗的张姓合并,续写了张姓总谱。张家岭和金鸡岭就从明争暗斗变成了生死相依。这是乱世必然的结果。
  清河本家来人的时候,张春正带着人掩埋亲人的尸体。
  张春现在是明字辈,来人是也是明字辈,但是因为字派不同,要比张春高一辈。张春虽然只有八岁,但是总算是张家岭大房嫡长子,张家岭张家也就没有绝后,所以本家来的人只给十串铜钱,就回金鸡岭去了,那里没了主事的人,死伤比这边更加惨重。
  张春没说什么。
  张春从醒过来就在救火、救人或者杀人。三天了,他已经快支撑不下去了,原本就不太清醒的头脑现在更加昏沉。本家的人一走,张春就倒下了。再次醒过来时,人虽然在发烧,总算是清醒了一些。照顾张春的女孩子叫春丫,是家门一个姐姐的丫鬟,是从外面买来的,十二岁,原本姓什么春丫自己不说也就没人知道,但是现在姓张。这个十二岁的女孩子和张春是让张家没有被灭门的原因之一,春丫会武,武艺还非常不错。而八岁的张春会开枪,一把盒子炮,到现在还没有失过手。除了张春,另外一个主事人的是一个老人,叫张秀清,是张家槽坊的大师傅,据说也是买来的,但是跟了张家几十年,早就改姓张了。
  张家岭除了张家的三重大院以外,大多数都是茅草房,已经全部烧毁。
  张家大院也烧掉了一半,只是因为有防火墙的缘故,加上张家聚集起来的丫鬟和仆人护着张春死守内院,才为为活下来的人留下了一片生机。活下来的人半数都是这批人。
  “少爷,又有两个人走了,不过,剩下的人应该还好。”张秀清对这个八岁的孩子十分恭敬。
  张秀清只见过几次这个张家的小少爷。没想到这三天,原本到槽坊咬着手指胆怯得要命的孩子,居然在大难临头的时候,绝地反击成功,连大大小小的事情指挥得井井有条,成了大家的主心骨。这难道就是大户人家的底蕴?
  “秀爷爷,镇里的大夫没走吧。”张春把头上的湿毛巾拿下来递给春丫,让她用井水浸了给自己降温。
  “还在呢。药材我也让强子去买了。”
  “要让大家喝热水,包伤口的布也要煮开了。外面再下雨?”张春抬头看了看窗外。天很阴沉,檐瓦上滴滴答答地,显然雨水不小。
  “幸好下了雨,不然火势还不停呢。”
  “大家都住得下吧,内院也没几间房了。”张春的身体并不好,或者说很差,很瘦弱,能撑到现在就非常不容易了。
  “强子他们去救人去了,回来后怕是住不下,小荣在外面搭了几个棚子。”
  “粮食够的吧,让人守着,到夏收还有些日子。”
  “粮食都在内院呢。够是不太够。各家都搜过了,没剩下多少粮食,贼人就是冲着粮食来的。”
  “把家里首饰什么的全部拿去当了,粮食要够。”
  张家最后总还是守住了内院,内院留下了一些银子和首饰,还有一些粮食。原来的张春从一开始就被血肉横飞的场景吓傻了,或者说吓死了。直到现在的张春在最后一刻醒过来,和奋力拼杀的春丫一起阻止家仆们的溃散,进行了最后的抵抗。也幸亏张秀清和槽坊幸存的两个伙计翻墙进了后院,一起杀死了攻入内院的贼人。不然张家就全军覆没了。
  “各家都遭了贼,粮食怕是都不够,要是镇里不派粮,粮价要涨,怕是买不了多少粮食。下面还有几个村子着了火,活不了几个人。金鸡岭张家据说没人了,收尸的人都没有。剩下全部是女人和小娃儿,女人也都被糟践了。”张秀清说的各家,不是只普通的佃户,而是指大家族,这些大家族拥有自己的家丁武装,就是土匪也不敢轻易招惹。而张家岭和金鸡岭虽然有一些丫鬟和仆人,但是会武艺的家丁却很少。
  张春叹了口气:“全部换粮食,现在银钱没用。贼人还没走?”
  “大部分走了,贼人也死了很多人,还有些人在。我们这里算是人多的,他们不敢来了。”
  “再和大家说一下,都小心一点,进出的人要集中,别走散,如果我们这些人没了,女人们也和金鸡岭一样。”
  “大家都知道呢。”
  “去吧,下雨了,把村里全部搜一遍,把所有有用的东西全部集中到这里,看看够不够建房子。先建院子里的,院墙还在,贼人不是那么容易进来。庄稼地里先别管了。派人去接应强子,顺便也到下面几个村子看看,看有没有活人,有没有粮食。活不下去的,就救回来,能救几个是几个。去的人家伙要带够,贼人还在呢。”
  “是,少爷。”
  张秀清出去后,张春翻身爬起来。
  张春还是穿着长袍马褂,不过是芹姨她们现改的。原来的衣服上全是血迹,张春是重点被保护的对象,所以身上没有多少伤。春夜身上也没有,但是却沾上不少血迹,被拿去洗了。现在张春身上是用大人的旧衣服改出来的。
  张春没让春丫搀扶,他只是身体太弱,体力透支,加上有些风寒,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事情。胳膊上被砍了一刀,几层衣服都砍透了。不过被家人用身体挡了一下,居然连皮都没破一点,只是青了一块。不过身体够弱的,原主人可能体弱加上没见过世面,被活活吓死了。
  张春是知道这段历史的。“光绪家难”记载进了家谱。不同的是,原本张家是灭门了,只是因为嫁到清河的一个祖奶奶让儿子归宗后续起来的。据说为了重新支撑起张家,一次性花掉了二百两银子。张春估计这几天平静后,这位祖奶奶,现在的大姐大概也到了。
  张春的灵魂回归前,原本是农科所的一个研究员,在一次试验中中了毒,因为身体太差的原因,别的同事过了一些日子就没事了。而张春在病床上拖了一年多。(http://.)。最后灵魂穿越了整整一百年。
  “春丫,陪我走走。”如果说心中没有惶恐,这不是事实,但是张春知道,自己不能把惶恐表现出来。而且他需要好好把情况整理一下,很多事情他都没能想明白。
  张春是一个理科生,纯理科生,但是并不意味这他不懂历史。张春的研究所有一部分隶属于军方。张春不算是军人,但是需要参加军事训练。所以张春在穿越后,见到刀光剑影时,下意识地寻找武器,他认出了应该算是“古董”的盒子炮,看到了四周人们的装束,还有秀爷爷无意中说的光绪爷和老佛爷,很快就明白自己穿越了。
  穿越到了家族传说中的光绪家难,自己祖祖父辈生活的黑暗年代。这个时代也是中国社会变革的开始,也许自己能做些什么。张春所在的研究所肯定在研究某种可以用于军事用途的微生物,张春本人的研究属于周边研究,是反生物武器研究中的一部分,应该纳入到环境科学的范畴。
  张春从醒过来时就感到了空气的新鲜,以及水质的清澈。因为所有的人都是直接在水塘里打水,水非常干净,而且带有甘甜的味道。所以张春要好好想想发生了什么,使中国最后会变得污染严重,甚至可以说不适合于人类的生存。只有失去过,才知道失去的东西是多么重要,没有人比张春更加知道后世农业的困境和环境灾害的严重性。
  这只是一瞬间的想法,当务之急,还是要带着这些快活不下去的人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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