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他娶她,与孩子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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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医生一见她回来,脸色煞白,身体不住地哆嗦。
  傅靖笙也是强压着心里的震愕,最先冷静下来,抬头看向她,“言言,你先别……”
  唐言蹊根本不听她说什么,几步跑上前来拽住了方医生白大褂的领子,“你说什么?你说的是我?我女儿?”
  她这动作粗鲁至极,好像和人打架的小青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把方医生的半个人都拎起来了。
  傅靖笙哪里见过这样直白暴力的女人,一时间怔住。
  就听唐言蹊厉声喝道:“说话!”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种什么心情。
  脑袋里空白一片,耳边嗡嗡作响,心头却偏有一个偏执到病态的、必须要达到的目的。
  若伸手够不着,若不听到对方亲口承认什么,她想,她会死。
  方医生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在这时候回来,还刚好听见了这番话,哭丧着脸,求救般看向傅靖笙。
  傅靖笙也回过神,先是走到门边捡起她扔在地上的一袋子药膏,又妥帖地关好门,最后转过身,把失控的女人拉住。
  “言言,你别冲动,这件事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你先坐下,让方医生慢慢说。”
  唐言蹊仿佛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被人拉开时,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沙发上。
  一双明眸里漾开茫然无措的神色,却又那么执拗,心如死灰般的执拗,“好。”
  她咬着牙,看向方医生,眼里有了水光,“你说,都给我说清楚!”
  方医生也从地上站起来,扶着办公桌,左看看右看看,踟蹰犹豫。
  她原本只打算告诉傅靖笙一个人,可却被当事人听个正着,现在临时改口,怕是来不及了。
  “你别在心里盘算什么。”唐言蹊握紧手边的茶杯,脸色紧绷,眼神是夺人心魄的锋锐凌厉,“五年前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说我女儿没有死?你们明明把我推进了手术室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说到最后,将茶杯狠狠磕在桌子上,磕碎了一角,滚烫的茶水洒出来。
  溅在她的皮肤上,女人却好似浑然未觉,仍旧盯着对面的医生,目光一瞬不瞬,冷艳端方。
  傅靖笙知道方医生的顾虑,及时开口道:“你但说无妨,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无论是谁让你瞒着这件事,只要你告诉我,我会护你和你家人安然无恙。”
  方医生思忖片刻,艰难启齿道:“当年,当年的事,其实,是这样的……”
  医院里。
  产科向来是个聚集了人间大喜大悲的地方。
  不过自从方医生接了手头这位孕妇以后,就很少再有时间照料别人了。
  几个月前,陆氏集团的三公子将他的新婚太太托付给了她。
  方医生见过那个女人几次,明眸皓齿,延颈秀项,眉眼间似有一股灵动的锐气,虽然懒洋洋的漫不经心,却叫人心生好感。
  她姓唐,叫唐言蹊。
  不过她更喜欢别人叫她——陆太太。
  每次别人这样称呼她的时候,她那双弯弯的眼睛都会笑成月牙,幸福两个字恨不得就挂在额头上。
  陆三公子很忙,忙到每次把人送过来之后,手机电话就不间断。
  陆太太开始也会不高兴,也会缠着他。
  到了后来,该是习惯了,会淡淡看上他一眼,然后垂下头说一句:“你的工作永远比我重要,忙去吧。”
  所以陆先生就私下里找到了她。
  方医生仍能记得男人当时棱角分明的脸,寡淡清俊的气质像从骨子里面溢出来的,令人无端胆寒。
  可唯独提到那个女人时,明明没什么变化的五官,会显出些许柔和,“我会经常带她过来,她生性活泼,聒噪又难缠,麻烦您抽时间好好照顾。偶尔带她出去走走,也让她多和其他的孕妇学一学,怎么踏实下来,做个好妈妈。”
  方医生受宠若惊,要知道这家医院是省里数一数二的大医院,专家无数。
  这个在榕城只手遮天的男人却唯独将妻女托付给她,她自然很是尽心尽力地照顾。
  不过那位太太实在是……
  一言难尽。
  “姑奶奶,孕妇不能总是玩电脑!”
  “你叫谁呢?”她一眼横过去。
  方医生蔫了,“陆太太。”
  对方这才满意地露出笑容,游戏刚打一半,正在兴头上,根本不听劝阻。
  方医生无奈,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伸出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不由分说就拔了电源。
  整张俊脸沉得能滴出水,嗓音低沉冷冽,“唐言蹊,你是要做妈妈的人了,能不能听听医嘱?这孩子你想要不想要?”
  只见那方才还嚣张跋扈的女人分分钟化为绕指柔,挤出甜甜的笑,“仰止,你来了呀。”
  然后晃荡着两条白皙的小腿跳下床,踩在拖鞋上。
  男人脸色更是难看,一副对她嫌弃至极的样子,双臂却已经无声无息地张开,护在随时能接住她的位置。
  “我当然想要呀。”唐言蹊笑眯眯地,哪还看得出凶狠恶煞的嘴脸。
  “就你最欺软怕硬。”男人不悦地拧眉,“以后孩子要是随了你,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方医生也在心里默默地想,孩子可千万不能随了娘。
  这长大了还不得是个社会毒瘤?
  唐言蹊没脸没皮,大大咧咧地一摆手,“没事没事,你儿子当然要随你,随我只能当个地痞流氓,随你好呀,当大老板。”
  “你又知道是个儿子了?”男人气定神闲地斜她一眼,牵着她的手往花园里走。
  方医生实在不想吃狗粮,但是陆三公子吩咐过,她不能离开唐言蹊三步之内,以防万一。
  就听那女人笑道:“是个女儿也好,可是女儿要是随了你,那以后嫁得出去吗?”
  “而且,你家这么传统,万一我生了个女儿他们赶我走怎么办啊?”她听起来有点苦恼了,方医生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个万是不萦于心的女人为了什么事情苦恼,“你大姐本来就不喜欢我,你说她是不是嫉妒我把你抢走了?”
  一路上就听她一个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男人偶尔低低附和,语调虽然冷淡,可俊眉修目间却始终没浮现出半点不耐。
  那时日光正好,光线打在斑驳的树影上,又落进地面的水坑里,光怪陆离,好不美丽。
  方医生很多次望着那对璧人的背影想,一生一代一双人,也无非就是这样。
  唐言蹊那样的女人,当真如陆总所说的,聒噪肤浅、任性刁蛮,而且有时候撒起泼来堪称没皮没脸。
  她是怎么追到让全榕城的名门闺秀都趋之若鹜、芳心暗许的陆三公子的?
  有人说,她是靠着肚子里的孩子逼婚上位。
  方医生一开始也信了。
  但是后来渐渐的,无数次在这午后的阳光中,她却想,他喜欢的也许不是那个孩子。
  又或者,不仅仅是那个孩子。
  几个月后,女人的肚子越来越大,来看她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过奇怪的是,每次来看她的都是男人。
  一群大老爷们也不知道和她是什么关系,她们关起门来能在房间里聊一下午。
  她从来不避讳男人的拥抱和触碰,甚至有一次让一个长相妖邪肆意的男人脱了她的鞋袜,挽起她的裤脚,为她按摩小腿,“对对,小兰,就是那,再用点力,嘶……这地方每天晚上睡觉都会抽筋,可疼死老子了。我跟你们说,以后你们谁有了媳妇儿不对媳妇儿好,老子就卸了你们脑袋。”
  “老祖宗,你看,赫克托给你肚子里的小家伙买的礼物。”其中长相最白净可人的青年一脸恶寒地递上一兜子东西,“我劝你直接扔了吧,他直男癌。”
  唐言蹊笑着打开,“真够分量,辛苦你了红桃。”
  女人一拆封,眼睛一亮,“哎呀!我喜欢!”她拿着在阳光下比了比,“我小时候可想要这支仿真枪了,这个肯定要给我闺女收着。”
  红桃,“……”
  赫克托拍着桌子志得意满,“我说什么来着!我就告诉你老祖宗肯定喜欢!”
  身旁还有个满脸漠然出尘的男人冷冷道:“聒噪。”
  于是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方医生默默退出房间,心道这都是一屋子什么牛鬼蛇神……
  这位孕妇也是有趣至极的,她脑子里似乎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念头,也不晓得为人妻、为人母需要避嫌。
  陆总好几次来撞上这一幕,一双黑白如水墨般的眼睛里色泽深得能把人吞噬,可却次次都缄默着不吭声。
  直到有一次,又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来看她。
  那人英俊高大,气质斐然,举止温淡有礼,却气魄浑然天成。
  他看她的眼神让方医生心里“咯噔”一声。
  那是种,她经常在陆总眼里见到的神情。
  脉脉深情,不诉不离。
  唐言蹊却不大想理他,别着头,很烦躁地挥开他的手,“我说过八百遍了,墨岚,你真为了我好就别再来看我。被他知道了又要生我好几天气的。”
  “你为了一个陆仰止,连从小到大的朋友都不要了吗?”
  “那你对我做过的事,又是从小到大的朋友该做的吗?”
  那日不欢而散,那男人再没来过。
  方医生却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容易就结束了。
  果然,在沉默压抑了两个星期后,一条惊天绯闻,在榕城的空气里爆裂开来。
  ——新晋的陆太太给陆总带了绿帽子,肚子里的种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这消息像是病毒,疯狂地蔓延至榕城的大街小巷。
  连一向不喜欢八卦的方医生都听说了。
  她皱着眉头,喃喃道:“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那对天造地设的贤伉俪。
  可是转念一想,在这位陆太太之前,大家都说陆氏集团的三公子,是个不近女色的Gay。
  如若三公子真是个Gay,那陆太太肚子里的孩子又是哪里来的?
  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了那个叫“墨岚”的男人的脸。
  方医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这表面看上去的一往情深,追根究底,就是个骗局吗?
  也对,她原本就和那些男人走得那么近。近到连肢体接触都可以毫不避讳。
  倒是可惜了陆总对她的一番纵容宠爱。
  很长一段时间,那个权势滔天的男人都没再带他的太太来过医院。
  不过,他倒是和他的长姐来过一次。
  拿着两组DNA的样本,让他们化验做亲子鉴定。
  化验结果,两组样本之间,并不存在亲子关系。
  陆总当时面色沉凝,凛然的戾气破壁而出,笼罩在周围所有人心上。
  可他还是压着脾气,一字一字地盯着医生问:“这DNA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陆远菱亦是怒得想笑,“DNA是你亲眼看着医生和狱医从你身上和她肚子里取出来的,你竟然到现在还在怀疑别人冤枉她?”
  男人攥紧了手掌,俊美的眉目煞气森然,“我不信。”
  “你不信,那你来取我的DNA。”陆远菱伸出手。
  当时为了她的身体着想,孩子的DNA并未取出太多,也是陆仰止亲眼看着操作的。
  绝无可能出问题。
  至于他这边的样本……
  陆远菱让医生取了样,又在陆仰止的全程注视下与之前剩下的他的样本做了对比。
  “如何?”
  医生大气也不敢出,低声回答:“经过亲缘鉴定,这两个样本是亲生姐弟关系。”
  男人的瞳孔一缩。
  与大姐的DNA是亲生姐弟关系,也就是说,是他本人的样本无疑。
  当时方医生就在门外,亲眼看到男人攥紧拳头猛地捶在了医院的墙壁上,喉咙中溢出低低哑哑的笑,暴躁在他周身如刀锋扫荡着空气,有着将人心一寸寸凌迟的落寞与狠绝。
  又过了一周,男人面无表情地将妻子带来。
  那时唐言蹊形容憔悴,方医生很少见到哪个怀孕七八个月的孕妇瘦得像她一样。
  究竟发生过什么,她无法开口去问。
  只是按照男人说的,两个字,引产。
  女人坐在病床上,听到这两个字时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去,眼里流着泪,拽着他的衣袖苦苦哀求,要他给一个理由。
  方医生听着那哭声都觉得心碎,但转念一想,她又替陆总惋惜。
  还要什么理由呢?
  你身为陆太太,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清楚吗?
  男人却无动于衷,像是终于耗光了所有的心血与感情,头也不回,只说:“这个孩子,我不会留。”
  唐言蹊哭得嗓子都哑了,他最后甩开她的手,让护士将她推进了手术室。
  方医生换好衣服,准备跟进去。
  按理说,这么大的孩子,不能再做引产手术了。
  然而以陆家在榕城说一不二的权势地位,别说是个未出世的孩子,就算是让产妇死在手术台上,谁又能把他们怎么样呢?
  方医生低着头走进去。
  引产手术,步骤与生孩子极为相似。
  孕妇受到的痛苦也与生孩子别无二致。
  只是,生孩子之前,医生会将孩子杀死在子宫里。
  也就是说,产妇会生出一个死胎。
  此为引产。
  她手里拿着药,眼前不断闪过这几个月来这对夫妻之间的种种。
  还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方医生从未想过,这个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女人,也有痛到如此地步的时刻。
  可若是当真珍惜这段感情,又何必背叛。
  富贵人家真是那么好进的么?
  产妇情绪激动,医生一时间束手无策。
  忽然,她的下腹开始流血,明明还没将引产的药物打进体内,却已经出现了血崩的迹象。
  一干人等手忙脚乱,唐言蹊陷入昏迷,几次醒来几次又昏过去,口中念念叨叨的却还是:“孩子,我的孩子……”
  方医生对面是个行医时间很长的前辈了,他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沉着脸,对她道:“小方,下病危通知书,产妇难产大出血,我们必须全力抢救。如果再把药打进去,她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快出去让家属签字,做个决断。”
  方医生永远忘不了她拿着那纸病危通知书走到门外、与男人视线相交的那一秒。
  她三言两语说清了的情况。
  男人蓦地攥紧了拳头,眼底猩红如血,再也不复当初的冷静沉稳、运筹帷幄。
  一个野种。
  一个背叛了陆家的女人。
  一个给他戴了绿帽子、让他成为全城笑柄的“荡妇”。
  谁也没想到普普通通的一台引产手术,竟然会出这么大的差错。
  方医生几乎可以想象,他下一句话是:“不必管她,这个孩子不能留,让她自生自灭。”
  可他却哑着嗓音,每个字都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保她的命。”
  “陆总?”方医生震惊地望着他。
  保她的命,意味着,那个野种,要被生下来。
  “我说话你听不懂吗!”陆仰止一双鹰隼般锐利沉鹜的眸子猛地攫住她的脸,“我说,保她的命!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荡平这家医院来赔!”
  方医生被吓得半天回不过神,而后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看,连连道:“是、是,陆总……”
  她慌忙往回跑,却又听见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孩子生下来我要带走,不必让她知道。”
  方医生一瞬间泪如雨下。
  在生死的抉择中,他想也不想替她选择了生。
  这就意味着他一辈子都要活在妻儿的背叛的阴影之中。
  这个榕城最卓尔不群的男人,这个动一动手指就能勾来无数女人魂的男人。
  他却为了保她一条命,忍了这般的屈辱。
  方医生是在这一秒才彻底相信,他娶她,从来都与孩子无关。
  唐言蹊,倘若有一天你知道你每日纠缠的男人早已爱你至此,你会不会后悔曾经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
  她来不及再想什么,进了手术室。
  唐言蹊在半昏半醒间只见到了医生护士满手的鲜血。
  那生孩子般的痛楚和失去孩子的绝望让她最后无力到昏厥。
  七个月的早产儿,取出来时奄奄一息,连啼哭都没有,就被放进了保温箱里。
  再后来,所有参与过这台手术的人都被陆续送走。
  这件事在遥遥的岁月里化为了众人闭口不谈的秘密。
  然而时至今日,方医生却还能回忆起那年的树下,女人枕着男人的膝盖入眠,他挂了一个又一个电话,只为让她好梦不醒。
  “你的工作永远比我重要,忙去吧。”
  她却不知,她早是他心头的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区区工作,又怎会比她重要。
  方医生看着对面泪流满面的女人,轻声道:“唐小姐,引产与生产的痛楚本来就极为相似,再加上你当年痛到昏厥,只看到满室鲜血,又没见到孩子……”
  “其实,你生下的不是个死胎,而是陆总为了保你性命……留的活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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