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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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郡挨着离焰天, 再往北则是人迹罕至的极北之地。
  这里是楚皇管辖范围内,最北的人界繁华地带了。
  人间四月芳菲尽, 北郡的春却姗姗来迟。
  桃李之下, 杨柳春风中,人们穿着春衣,议论着逍遥门拍卖一事。
  人满为患的客栈, 一披着狐裘大衣的青年男子从外面走进来, 眼睛上蒙着黑布,露出高挺的鼻梁, 两瓣薄唇, 面容清隽, 神情自若, 在柜台停下, 启唇说:“前些日子留的客房, 可以安排出去了。”
  店伙计双目一亮,凑到柜台前说:“好的,陆公子, 请问对方是什么人?”
  “两男、两女, 还有一灵宠, 下午到。”
  店伙计慌忙记下来, 抬眸看他, 犹豫着问道:“长什么模样?能形容一下吗?”
  他想了一下, 说:“见过不忘。”
  “……”
  青年丢下一句话, 兀自上了楼,进了客房,没再出来。
  店伙计迷迷糊糊, 进屋问掌柜:“什么叫做, 见过不忘?”
  掌柜敲着算盘,摇晃着脑袋说道:“自然是天清君那样的妙人。”
  店伙计:“天清君口中的见过不忘呢?”
  掌柜微微睁大了眼:“……?”
  *
  阮轻觉得,北郡的人似乎有些过分地殷勤。
  甫一进客栈大门,掌柜看向他们的眼神都直了,谄媚地凑过来拉他们住店。
  进了客房,又送茶水,又送点心,还有人殷切地询问。
  “几位客人,也是冲着逍遥门来的吧?”掌柜笑着问。
  “是,”阮轻挑眉看他,“有什么最新消息吗?”
  “嗐,还是那样子,”掌柜说,“眼下最炙手可热的,就是雷灵根了,除了东道主逍遥门,楚皇的人也来了,万剑宗宋家听说昨日就到了,仙河门、玄音宗这些也陆续到了,还有就是南面来的星照门、南天宗这些,应该也在路上了……”
  阮轻颔首,和靳十四交流了一个眼神,相视而笑。
  掌柜高高兴兴地说:“姑娘你们是冲着什么来的?”
  阮轻说:“来看看热闹,没有特别想要的。”
  掌柜嗐道:“姑娘可能不知道,这逍遥门拍卖,有一条特别的规矩,看热闹可能就不行喽!”
  姬夜脆脆地问:“什么规矩?”
  那掌柜拍大腿说:“逍遥门这次玩大的了,只因为这阮轻姑娘的雷灵根的消息一经传出,天下修士甚至那些散客,离焰天的弃徒们都想打雷灵根的注意,逍遥门掌门担心招架不住这么多虎视眈眈的,到时候拍卖整个儿乱套,所以明令要求——”
  “但凡参加这次拍卖的,必须交出一样值得被拍卖的东西,如此才有资格进入逍遥门参与拍卖。”
  姬夜皱眉说:“这好霸道啊……”
  “哎,也是这么回事,”掌柜说,“逍遥门掌门说了,但凡交出去能拍卖的东西,到时候拍卖所得的七成灵石,都会归还给原主。”
  姬夜愤愤说:“七成?那另外三成呢?让逍遥门的人白白赚了吗?!”
  阮轻说:“这也实在不公平。”
  “可不是嘛,”掌柜笑了笑,“这规矩昨天定下来的,一开始是说分五成,各大门派都不同意,所以改成了七成,现在已经有很多修士在着手准备了,听说蓬莱阁的少阁主,为了参加这次拍卖,将蓬莱阁至宝镇海剑都交出来了!”
  一众人面无表情,姬夜说:“那是啥。”
  “就是个宝贝呗,”掌柜说,“跟那位少阁主一样的,不在少数,这么一来,这些修士们可不光是冲着雷灵根来的,还有冲着这些修士交出来的法宝、武器什么的!”
  阮轻冷声说:“倒是越发刺激了。”
  “对对!”掌柜搓搓手,“可惜我只是个不入流,也没什么能拿出去见人的宝物,否则我也想去见识见识……”
  阮轻说:“这么一来,倒是为难我们这些来凑热闹的了。”
  掌柜笑了笑,又交待了几句,这才合上门离开。
  姬夜惬意地靠坐在榻上,身上盖着虎皮,吃着糕点,说道:“我还以为会像上次那样,找不到客栈住的呢。”
  没想到他们刚进来,掌柜就说,早上刚好有人退房,正好可以安排给他们。
  五间豪华天字号客房!
  房间里除了一张大软塌,还有张小的木榻,木窗对着长白雪山,山上是一汪晶莹的天池,水面上长年云雾缭绕,其景色天下罕有。
  每至这个时节,天池水化开,流入山下,穿过山林,滋养一方水土。
  阮轻怔然看着远处的雪山,惊叹于自然的美景,又想到了曾经许诺双双的事。
  那时候她说,要给双双换一个大盆,给她天池的圣水养着!
  如今天池就在眼前,双双却不知所踪。
  燃冥坐在姬夜旁边,忧心忡忡说:“会不会有埋伏啊?”
  姬夜说:“这里快到北海了,你得担心你那个弟弟,会不会来找你麻烦。”
  燃冥眉头皱的更紧了。
  阮轻淡淡地说:“有埋伏的话,没必要对我们这么客气,反而会引起我们警觉,既来之则安之,你们先休息一下,我去逍遥门一趟。”
  姬夜说:“我跟你去!”
  “不必,”阮轻弯唇,说道,“你跟燃冥殿下待在一起比较安全,我先去逍遥门打探口风。”
  姬夜愣愣地说:“是为了双双吗?”
  阮轻点头。
  她出门,靳十四也跟着出了门。
  姬夜后知后觉回味过来,说道:“为什么靳可以跟她去,我不能?”
  燃冥说:“……因为十四兄弟没有询问?”
  姬夜:“……?”
  靳十四自然而然就跟着出来了,阮轻也没说什么,两人并肩走在路上。
  片刻后,阮轻说:“我把《九星秘籍》交出去拍卖,然后再花钱将它买回来,你觉得可行吗?”
  “不可,”靳十四说,“你这么做,不仅会坐实了偷窃的罪名,还会背负天下人指责。人们会认为,正是你当初偷了这本秘籍,才导致这秘籍沦落到被拍卖的地步。”
  阮轻有些负气地说:“‘阮轻’已经死了,难道我还在乎这名声?”
  “你还会回来的,”靳十四语气温和,耐心说,“等拿到未来镜,你就有机会拿回自己的身体,你还会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以陆氏正统血脉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出现,我可不愿你身上背负任何耻辱和罪名。”
  阮轻不在乎这些,她蹙眉说:“我无所谓,他们当我是私生子也好,当我是偷窃贼也好,我都不在意,偷窃的罪栽赃在我身上,我又有什么办法能洗刷呢?”
  “总有办法的,”靳十四说,“别着急,也别轻举妄动。”
  “十四……”阮轻偏过头,注视着他的侧脸,缓缓说,“我听说……你出师的时候,曾亲手杀了恩师……”
  她拧着眉,后半句话没说出来。
  靳十四回眸看她,轻笑一声,淡然说道:“我不在乎这些名声,我本就是在血污里打滚的,满手血腥,肮脏不堪,人们也骂我背信弃义、狼心狗肺,可我在乎你,轻儿……”
  阮轻怔怔地看着他,心里有些触动。
  靳十四注视着她,睫毛颤了下,轻轻地说:“你来这世间本就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我容不得任何人诋毁你,任何施加在你身上的污名,都足以令我抓狂,轻儿,听我这一次,好吗?”
  阮轻眼眶泛红,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靳十四弯起唇角。
  阮轻收敛神色,认真说:“我没有觉得你肮脏不堪。”
  “嗯……”靳十四伸手摸了下阮轻的头。
  逍遥门坐落于长白山脚,是近年来才开始活跃的门派,掌门姓易,据说与京中皇室有些渊源。
  阮轻在山门等了等,有弟子下来迎接,拱手问道:“二位,可是来拍卖的?”
  阮轻回了一礼,答道:“在下姓唐,想见掌门一面,与拍卖无关,不知可否通传?”
  那弟子思索着说:“掌门现在在见客,不方便通传,客人若是跟拍卖无关的话,我们掌门不大可能见你……”
  靳十四上前一步,站在山门前的台阶上,眉目间锋芒毕现,逼得那逍遥门弟子不禁往后仰。
  靳十四所站的位置比那逍遥门弟子矮了一阶,个头却比他高了些许,他解下腰间佩剑,单手持着递出去,说道:“确与拍卖有关。”
  那弟子吞了吞口水,有些不敢接靳十四剑。
  饶是他见识浅薄,也看得出对面这人的剑客风范,他身上那种凛然肃杀的气质,令人丝毫不敢冒犯。
  “请问……”那弟子紧张说,“可否告知名字,以及宝物的来历。”
  “天门山靳十四,”他说,“黑剑龙吟。”
  阮轻:“……?!”
  那弟子睁大眼睛,瞳孔发颤,双手颤抖着接过靳十四的剑,说了声“稍等”,忙不迭地爬上山去。
  “我不会让你把剑拍出去的。”阮轻咬牙说。
  “只是去见掌门一面,自然不会真的拿去拍。”靳十四说。
  阮轻抿了抿唇,听见长白山下的风声呼啸而过。
  “丫头,冷不冷?”靳十四低眸看着她说。
  “嗯……”阮轻是火灵根,怎么会冷呢。
  旋即她想,十四是什么灵根呢?
  生来握剑的剑客,金属性的灵根最佳;陆宴之那样的法门弟子,多半是水或者木;姬夜是深海水族,有另外的修炼之道,不需要灵根,更没有灵核一说。
  她是不怕冷,但十四也许会冷?
  阮轻想了想,走上前去,伸手握住了靳十四的手。
  “……”
  靳十四僵了下,诧异地看她。
  阮轻右手牵起靳十四的左手,拿起来双手捧着。
  他的手骨相匀称,握剑的茧子都没有,不像是一名剑客,反而像是执笔守江山的人,双手意外地漂亮。
  阮轻双手捧着他手,催动灵力,温热的气息从掌心传出来。
  她抬眸看向靳十四,黑白分明的眸子纯澈、透亮,如那一汪干净的天池圣水。
  一时间,靳十四不知道该说什么,温润的嘴唇动了下,低声说:“轻儿……”
  “还冷不冷?”阮轻注视着他说。
  靳十四侧过身,两人面对着面,互相看了一会,那一瞬他什么都不想顾虑了,抬起另只手,顺势要抱她。
  就在这时候,石阶上一阵异响,惊动了二人。
  阮轻松开他的手,抬眸看过去,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不想见到的人。
  林淮风穿一身武袍,眼眶泛红,怔怔地看着他们,手里原本拿着什么,此时骨碌滚下石阶。
  靳十四放下手,一脸不耐地看向林淮风,就像看到了什么无趣的东西。
  一只小罐子从台阶上一路滚下来,停在了阮轻和靳十四面前。
  他们谁都没动,只看着林淮风。
  林淮风一步步下了台阶,走到阮轻面前,故意插.在两人中间,弯下身去捡那只罐子,神色复杂地看着阮轻,将那只罐子递给阮轻。
  “什么?”阮轻说。
  “轻儿,”林淮风注视着她,那目光仿佛恨不得将她咬碎吞到肚子里,他说,“打开看看。”
  靳十四警惕一步上前。
  林淮风抬手拦他,说道:“我不会害轻儿,你放心。”
  阮轻揭开罐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
  蓦地,眼里泛着热气。
  那是两瓣紫黑色的花瓣,放在罐子里的时候泛着幽光,倒在手心里轻盈如雪,柔软的触感,一如从前双双每次过来跟她亲昵的时候,用她那重瓣并蒂莲花温柔地蹭她的手心。
  “双双……”阮轻眼眶发红,看向林淮风,“她在你那?”
  天下间,能说出“双双”这个名字的,也就只有他、琼叶、轻儿了。
  这一次,比上次更加确信无疑,面前这人就是阮轻,活生生的阮轻!
  林淮风张了张唇,哽咽着,颤声说:“她想你……我也想你。”
  阮轻合上掌心,垂着眼睑,听到这样的话,她甚少觉得动容了。
  林淮风手握着她手臂,几乎是祈求地说:“轻儿,你跟我走吧。”
  阮轻推开他的手,目光淡漠地直视他,没有一丝怜悯,冷冷道:“林淮风,双双是我的朋友,你把她交给我,我愿意拿其他东西给你交换。”
  林淮风嘴角牵出一丝苦笑,温温柔柔地说:“轻儿,我只要你,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阮轻说:“双双在蓬莱阁?”
  林淮风抿着唇看她,眼神里情绪万千,心疼她,又不甘心,恨不得彻彻底底地占据她,想像从前那样,看她温柔顺从的样子。
  他缓缓地开口,“轻儿,当初为什么要与我退婚?”
  阮轻无奈,偏过脸去,字字清晰地说:“林少阁主,你看看我现在这张脸,根本不是你喜欢的样子,你放过我,别再纠缠我了行吗?”
  “轻儿……”林淮风欲要上前,被人一把拽住手腕,他回眸不耐烦地瞪了眼靳十四,喘着气看着阮轻说,“你是不是在生我气?怪我从前冷落过你,不曾一心一意待你?”
  阮轻可笑地看着他,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林淮风喜欢的是那跟她长相相似的人,可她呢?
  她究竟有多喜欢林淮风呢?
  其实也就那样吧。
  在那种境遇下,有人愿意待她好,她便全心全意回报着,强迫自己去喜欢上林淮风。
  会因他的忽冷忽热而失落,也会因为他的暴戾而惊心,更是在知道真相以后,伤心地无以复加。
  可如今回过神来想,她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林淮风。
  只是喜欢一个少年人的影子罢了。
  第一次见到林淮风的时候,她就曾想过——
  如果陆宴之身上没有那丝萦绕不去的病气,他或许也是那样轻狂张扬的少年。
  她注视着林淮风,缓缓说:“我没有生你的气,没有生气的缘由……”
  “你以前喜欢我,是因为我像故人,”阮轻残忍一笑,说了个谎,“可我以前喜欢你,何尝不是因为,你像我喜欢的人呢?”
  林淮风心里狠狠地一抽,睁大眼睛看着阮轻,惊得无以复加,痛的难以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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