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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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只是方才他那哀绝的神色还是刺到了萧尹的眼睛,沈绛是真的在伤心,有人,曾伤了他的心……
  他长于勾栏瓦肆,混迹赌坊市井,见多了虚情假意、尔虞我诈,可怜的是,却还有一颗赤子之心。
  他顾念情谊,唯恐师妹真被自己所伤,就算万般不甘不愿,也装了这假皇太女;见到那所谓玄女娘娘行那等下作之事,亦有满腔哀愤;一路见流民凄苦,便对自己几番试探,他应是想知道,他没有助纣为虐,他也想给这个世间,带来一丝光明吧……
  那夜城下大军火光冲天,城上他那焦急与担忧,亦令萧尹动容。
  这样一个孩子,他那玩世不恭的姿态之下,那颗真心,必定贵如珍宝。
  所以萧尹还是忍不住出手了,他飞身上了屋顶,就已经预料到了沈绛的意图,这一刺,他轻轻的就避过去了。
  然这些时日,沈绛时时刻刻留意着萧尹,自然知道萧尹的何等的武艺,自己这一刺定会落空,他当然不会寄希望于这小小的匕首能够杀死萧尹,所以他还有后招!
  眼见萧尹侧身向右,沈绛正等着他,将手一挥,甩开方才自己接住的银钉,顺势手内袖中迸出三条布满了倒刺的细铁丝,如蛇信一般探向萧尹,霎时,那三根铁丝就黏上了萧尹的衣袍。
  那铁丝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几千几万个细倒钩,一触及人肌肤,便能入血肉三分,人所不能挣脱,萧尹若与他发力对抗,定会血肉模糊,痛苦无比.
  况且,沈绛还在上头抹了一层的痛药,虽不至于要人性命,但那滋味,却是能令七尺男儿落泪。
  萧尹见他神色,果然是真的恼恨自己了,只怕还有后招,便不欲再激怒他,只站住了,却问了个古怪的问题:“沈绛,你为何自信你伤害自己,我便会上当?”
  沈绛正欲往回拉扯铁丝,闻言一愣,然后道:“皇太女死在你面前,回头你有口也辨不清。”
  “不是。”萧尹抬眼看他,“你是当真不明白?还是故作糊涂。”
  沈绛冷冷地盯着眼前之人,道:“萧大将军想说什么?”
  萧尹对着沈绛微微地一勾唇,“我想说的是——”忽然,萧尹猛地拉住了铁丝,不顾自己的手掌立刻鲜血淋漓,铁丝的另一头原本在沈绛手臂上绑缚的机关内,萧尹这一拉,便将沈绛拉倒了自己的身边。
  一时,二人近在咫尺,沈绛自然脱身不得。
  沈绛大惊失色,他是知道那痛药的厉害之处,萧尹竟然面不改色。
  好在他反应极快,饶是失利,立刻又想到了下一招,便张开了嘴巴,似要往外吐什么东西。
  谁知萧尹立刻甩开了铁丝,一手捏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竟使二指伸进了他的嘴巴,抠出了他口中藏在舌下的一枚小银丸。
  这银丸里包着一小撮迷药,叫做甜梦,咬开对着人口鼻吐过去,便能叫人死了一般睡上好几日。
  萧尹扔了那银丸,很是无语:“你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这种鸡零狗碎的玩意?”
  “啊啊啊啊啊啊!”
  沈绛被他捏住了下巴,口水就流了下来,一时又急又气,不由手脚乱挥,连章法都乱了。
  萧尹一手肘便打在了沈绛肩胛麻穴处,又无奈道:“别乱动!你那贯血索还没收回去,小心伤了你自己!”
  沈绛被一击麻地身体软了半边,勉强才站稳了,“你知道这是贯血索?”
  这铁丝是西方来的一种刑具,极是狠毒,原本是拿来绑罪大恶极的恶人用的,沈绛拿来改了改,加了个弹射的机关,正好用来作暗器。
  萧尹把他提了起来,又扣着他的后脑,令他面对着自己,道:“蠢材!该问的是这个吗?”
  沈绛苦笑:“难道我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卖我吗?”说着,他的眼神有些闪烁。
  萧尹已然摸清了他的脾性,看他眼珠一转,就知道这小子还不死心。
  果然,萧尹余光瞥见沈绛的手正在偷偷摸摸的缩回去,立刻一抬脚,就踢飞了沈绛要摸过去的小腰包。
  这小包里还有三枚狼烟丸,若炸开之时,边上之人不曾防备,顷刻便目不能视,且呛得人涕泪四流,失了力道,他便好脱身。
  只可惜,又被萧尹识破了。
  沈绛这些把戏机关,虽极尽巧思,然萧尹有心防备,又摸透了他的脾气,自然是使不得出来了。
  这下沈绛彻底偃旗息鼓了,一时顾着恼恨,全然不晓得他此刻被萧尹圈着,姿态十分的亲昵,他眼里还冒着火,切齿恨道:“萧尹!”
  “看来你若存心要杀我,我还真不一定能活得了。”萧尹将他几乎扣在了怀中。
  沈绛挣扎了两下,无果,便冷笑:“那是自然,你明白这便好,还不快放了爷爷!”
  萧尹抵着他的颜面,温声道:“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解释解释吗?”
  沈绛皱眉,“解释什么?解释你拿我同鲜于期换了什么好处?哦!他是挺有钱的,你正好缺粮饷,我的人骨都值两万金呢,你别拿少了!”
  萧尹叹口气:“原本,我还想好好同你分说分说,不过你这副态度,我打算先不说了。”
  沈绛忽然感觉到萧尹扣在自己脑后的手掌一紧,他这是要捏碎自己的头骨吗!!!
  沈绛悚然之下,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不妨紧接着,萧尹竟将头一低,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按着他的后勃颈,便——
  嘎!
  沈绛脑子登时一片空白——
  嗯?
  呃……
  啊!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他亲他?
  萧尹亲他?
  他被男人亲了?
  啊啊啊啊啊!!!!
  沈绛脑子一瞬的失神之后,立刻想也不想地挥出一拳,正中萧尹脸颊,萧尹那唇角便缓缓流下一丝血线。
  竟然打中了?
  萧尹松开了扣着沈绛的手,那粘了萧尹全身的贯血索正好拉开了他自己的衣袖,同时鲜血便沁了出来。
  沈绛还有些懵,见萧尹又抬手,正要拭去被他打出来的嘴边的血迹。
  沈绛又有些慌神,“我、我……”
  他动了动自己握的太紧的拳头,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萧尹低头,皱紧眉头去扯开那贯血索之时,瞬间,又带出来一片血珠。
  立刻,又是一拳过去——
  只是这次,他抓住了他的拳头。
  “沈绛。”
  “萧将军,你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玩,也不好笑……”
  感知,终于从不知道何方,慢慢地回到了沈绛的头脑中。
  他低下头,有点无奈,有点悲伤,还有——痛苦……
  “你定然也打听过我之前在什么地方混过的,你要是耍我,看我出丑,你成功了。”
  *
  五年前,西河城的欢喜楼中做了一个大局,有个绝色的小倌,卖出了八百两一夜的高价。
  中签的是个高昌国来的胡商,据说颇有些下作的手段,玩死了不少美貌的少年。
  那夜,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沈绛被老鸨送进了胡商的房中……
  后来,那房里的鲜血流了一地,甚至渗到了楼下,吓得楼下房中的色鬼和花娘鬼叫了许久。
  他杀了人,那是他第一次杀人,杀人并不有趣,但是比起被……
  西河城里的律法,也是要杀人偿命的。
  所以他逃了。
  但是他又能逃去哪里?他还带着小爱呢。
  他与小爱在城南荒废的胡僧庙里躲了三天,饿得受不了了才摸黑出门找食,一出门,他就遇上了正在找杀了城主贵客的凶犯的大元宝。
  大元宝便带他去见了鲜于期。
  那时候,他还以为鲜于期是个好人,一个温柔的、好心的……大好人……
  ……
  圆月之下。
  沈绛将一枚铜板高高抛起,却没有接住,铜板掉进了水池中,发出一声“嘙”,就不见了影踪。
  “西北大军南下平乱,边防空虚,你怕胡戎人趁势入关,所以,你想开安州边市,给鲜于期好处,再打他那五千骑兵的主意?”
  他问萧尹。
  只是他斜躺在亭子顶的琉璃瓦上,萧尹则坐在亭中,一身素衣,身上透着些新包扎的绷带的痕迹,对着一壶清茶,左颊边还有些青紫,“嗯……算是吧。”
  现在,他也同样无处可逃,他便不想逃了,但萧尹……
  沈绛晃晃脑袋,努力地想要忘记白日里那一幕,只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摸了下自己的嘴唇,单薄,微凉。
  萧尹竟然亲他……有些试探,很是轻柔,怪怪的,虽然只是些微一触,但那一瞬间,他从萧尹金色的眼瞳中,似乎看到一些他不想知道的情绪。
  这可不像是个玩笑啊。
  自己是不是糊涂的过分了,竟然瞧不出来萧尹的心思,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绛又叹了一口气,这是不是叫做报应?都怪往日里自己行为荒诞,举止轻浮,才令人误会了……
  这实在不是他所能想象到的事情。
  “鲜于期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就算萧大将军智谋过人,难免也要被那吝啬鬼扒掉一层皮,你可要小心哦……”这回,他的话语里,没有了幸灾乐祸的语气。
  “多谢提醒。”萧尹语气听起来还算正常平静。
  “算了,你运筹帷幄,比我高明,我也是白提醒你一句,反正你只要不出卖我就行,天不早了,……我回房睡觉了。”沈绛起身,本想掠身离去,留在这里,实在是太不自在了。
  “沈绛。”萧尹唤住了他,却不知该同他说些什么。
  沈绛在屋顶的脚步一滞,慌忙道:“我和鲜于期虽然打过交道,但他这人,阴阳怪气的,现在我见了他跑还来不及呢,抱歉,帮不了你更多。”
  “……知道了。”这骗人的话依旧张口就来。
  “所以……最近,你肯定很忙,我们还是……”尽量不要见面了,他脑子有点乱,想要静一静。
  “好。”萧尹同意了。
  沈绛点头,便逃也似的跑了。
  他跑了几步,竟又回来了,跳进了亭子里,隔着石桌盯着萧尹。
  这回轮到萧尹不解了,他微挑眉,面带询问。
  沈绛从怀里摸出一枚小瓷瓶子,扔在了石桌上,道:“这是麻药,止痛的,我听见你说话在忍着气息,那痛药……确实……很够味的。”
  萧尹为了制住自己,任那贯血索划破了好些皮肉,他能忍痛,却也很不好受的。
  萧尹见那小小的药瓶在桌上滚了几下,被案上的茶壶挡住了,月光照在瓶身上,泛着温润的瓷光,他伸手,拿了起来,有些温热,是沈绛一直贴身藏着的。
  萧尹轻轻摩挲着瓷瓶,唇畔微微有笑,“多谢。”
  心很软。
  “你别想多了啊!”沈绛被他这笑容搞得越加不自在了,“我只是……只是……”
  嘴有点硬。
  “你只是好心,见不得旁人受苦,我明白,不想多了。”萧尹替他圆了慌。
  “咯…”沈绛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只扔了一句:“你明白就好!”便逃之夭夭。
  听着沈绛那有些凌乱的脚步声远去,萧尹举着茶壶,却将茶水倒了一桌……
  其实,他自己也不解,自己为何会有这样轻浮的举动。
  只是觉得,沈绛若是认定自己出卖了他,依他那脾气,逃了之后,定然此生都不会再见了,他定要留下他。
  ……
  他这是怎么了?
  难道真的对那小子动了这种心思……
  这可真是荒唐的很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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