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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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绛从前从未来过这里,连靠近都没有过,这里是清宁的清修之地,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能打搅门主的清净。
  这院落外面一圈围了砖石的院墙,院门上落了重锁。
  沈绛掏出三枚铁钩,捅了几下铜锁,这是机簧锁,他费了一番劲才打开的。
  扔了铜锁和锁链,沈绛推了门,大门缓缓打开,发出了沉重的响声。
  院门正对着回廊,两旁是几株高耸的雪松,遮去了大半的天光,回廊深处,幽暗无比。
  他正要迈步进去,却被鲜于期扣住了手。
  鲜于期一手捏着剑,神情凝重,道:“小心点。”
  “没事。”
  鲜于期反而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两年前,我们去魔鬼城抓一伙贼寇,你差点踩进流沙陷阱,忘了?”
  “这里不会有什么机关的。”沈绛没有看到不对劲的地方。
  鲜于期反正不放手,“当心些没错的。”
  沈绛回过味来,立刻举起被鲜于期握住的手,瞪着他,“阿期!”
  “松开我。”沈绛臭了脸。
  鲜于期笑眯眯,“不要!”
  小绛闹脾气的时候最可爱了。
  “鲜于期!放开我!手指疼!”
  鲜于期带着的各色戒指和指链,并不只是装饰和炫耀财富用的,那些硕大的宝石大都被掏空了,里面放的是劫尘的粉灰,而金链的空心铃铛里的则是火石粉。
  此刻两人的手指与手指交握着,那些生硬的饰品硌得沈绛指间发疼。
  “我这边袖子里面有贯血索,你压住了机簧,会弹出来的。”沈绛头大的很,他一回到西河城,就去找人弄了两根新的贯血索按了回去。
  鲜于期一愣,想想也对,松了他的手指之后,立刻把蜂尾针换了只手拿着,却又马上抓住了他另一只手。
  沈绛无语,面无表情地道:“右边袖子里有毒刀。”
  鲜于期:“……”
  “别闹了。”他把鲜于期的手拍开了。
  “哐——哐——”这轻微的声响又传来了,好像是敲击着什么的声音,比之前更清晰了些。
  两人面面相觑,这声音时断时续,好像引着他们向内走去。
  回廊的尽头的房门上,贴着十三道朱砂符印,和之前乌啼放置道华经的天玑房外的阵术几乎一样。
  “这是什么玩意?”鲜于期摸着下巴,仰头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古古怪怪的。”
  “是禁咒,压胜的法阵,可能里面关了鬼吧。”
  沈绛其实一直弄不明白,这种神神怪怪的东西,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的。
  他曾经问过公治偃,公治偃的态度十分的耐人寻味。
  扯了一通什么心魔自生,见恶则恶之类的鬼话就把他打发了。
  连乌啼也是。
  啧,什么人就是鬼,鬼就是人。
  这些臭牛鼻子就不会好好说人话吗?
  忽然,一阵火光骤起,把这贴了一门扇的符印瞬间烧了个干干净净。
  鲜于期对他一歪头,眨眼道:“我不是中原人,见不着中原人的鬼神,走,进去看看吧。”
  沈绛无声地笑了笑,将门扇一推。
  扑面而来一阵古怪的陈腐味,几乎令人作呕。
  沈绛立刻掩着口鼻侧过了脸去。
  鲜于期从怀里掏出一个琉璃小瓶子,抠出里面的香膏,抹在了沈绛的鼻子下,然后看向黝黑的房内,面带思索,道:“小绛,这气味……像不像你之前那几枚九命钱,还是铜油灯的时候,燃烧出来的气味?”
  香膏带着些提神的药味,沈绛的脸色好了一些。
  他从腰包里掏出九命钱,若有所思的看了看。
  这几枚铜钱原先是苦教的吐蕃法师的尸油灯的铜芯,之前他帮了法师一个小忙,法师说他面恶,送给他却邪的。
  后来公治偃找人帮他做成了九命钱。
  “有点像。”
  “你干嘛一直随身带着这玩意?我不是让你扔了吗?”鲜于期不妨他真的掏了出来。
  鲜于期很不喜欢这玩意,总觉得邪性,之前坚决反对他收下那盏尸油灯。
  “你刚才不是说自己不是中原人,见不着中原的鬼神吗?”沈绛撇撇嘴。
  “这上头会有吐蕃的鬼,我高祖母是吐蕃人。”鲜于期立刻道。
  “……”沈绛无言以对,把九命钱塞了回去。
  鲜于期掌心一展,幽火燃起,照亮了四下,这房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只是间普通的厅堂,当中供奉的是玄门尊师的画像,供桌前三只落满了灰尘的蒲团。
  鲜于期四周转了转,最后走回来,道:“气味时有时无,应该就是这屋子里的,但找不到源头,会不会在楼上?”
  他扭头看向廊柱后的楼梯,正打算走过去,沈绛却叫住了他。
  “不用上楼了。”
  他回头,看见沈绛正蹲在石台供桌旁,盯着地上。
  供桌和地面之间,有一条极细的缝隙,此刻正有一条黑细黑细的小虫子,在缝隙里进进出出的爬着。
  沈绛揪下自己的一根发丝,放在缝隙上方,有细微的气流,带得发丝轻轻的颤动。
  下面是空的。
  沈绛推了推供桌,纹丝不动,应该是有开启的机关的。
  鲜于期拿着蜂尾针,把供桌上的花瓶和香炉都戳了戳,花瓶落地,瓷片飞溅,香炉“砰砰”地滚了几下,也停住不动了。
  这些都不是机关的开关。
  沈绛便站起来,打量四周,留意那些被人经常触摸,会比较光滑的墙面或者地面。
  他低头慢慢走着,走到后窗边的时候,忽然“扑棱”一声响。
  沈绛立刻推开了窗扇,登时,一阵极其喧嚣嘈杂的响声乍起,伴随着一股浓重的腥臭,竟然是乌压压的一大片乌鸦从窗下惊飞而起。
  “哇啊——”
  “哇啊————”
  群鸦铺天盖地,几乎有数百只之多,将这仙家之地,映衬得仿佛森罗鬼域。
  “小绛!”鲜于期立刻过来,一把将沈绛拉到身后,手里的幽火登时炸开,向着鸦群一挥,幽蓝的火光大盛,乌鸦们惨叫的飞开,但还有无数只沾染了无明火,冒着烟的落下悬崖。
  这后窗之下,是一片危绝直耸的崖壁,向下看去,什么都没有,能看见的,也只有一片白茫茫的云雾。
  “小、小绛……”鲜于期伸头向下观察,很快,他的脸变了颜色。
  沈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窗下大约一丈,有一小块凸起的石块,石块之上,倒着一具半冰封的残缺的尸体,裸露在外的血肉已经被乌鸦叼啄吃得差不多了,头颅上两只暗红的血洞,如同它生前的眼睛的模样,直勾勾地向上,似乎也在看着上面的这两个活人。
  玄真门中的人都离开了,老许是不可能特意喂养这些乌鸦的,这天寒地冻的时候,能养肥乌鸦的,那定然是有足够丰厚的腐肉。
  沈绛盯着尸体,皱眉打量了许久。
  “它身上的衣服,是玄真门的道袍。”
  但这副样子,他已经分不清是谁了。
  “小绛。”鲜于期把手轻轻搭在沈绛的肩上,他听出来,小绛的声音有些颤抖。
  沈绛伸手,自己去掏出鲜于期怀里的那个香膏的瓶子,挖出一指头的香膏,摁在了口鼻处,再把那瓶子塞回鲜于期的手中,道:“我下去看看。”
  鲜于期拉住他,摇头道:“不行,山崖结冰,外面风大,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的。”
  沈绛抓起他的金丝鞭,道:“你拉着我,我下去,房间里找不到下去的机关入口,天快黑了,我不想在这里留太久。”
  这个凸出的石台下血迹斑斑,下面应该不止这一具尸体。
  鲜于期知道拗不过他,只得点头。
  沈绛将鞭绳系在自己的腰上,鲜于期抓着鞭柄,看他一个翻身就从窗子跳了下去。
  鲜于期把鞭柄向着一旁的廊柱一缠,再死死地抓着,鞭绳只是动了两下,他就感觉到被松开了。
  “小绛!”鲜于期扬声喊了一声。
  “我下来了,这里有个山洞的入口。”沈绛提声答道。
  鲜于期便抽回了金丝鞭收起。
  “小绛。”他又唤了一声。
  “在……”下面的声音逐渐远去。
  鲜于期走回到窗边,盯着下方的尸体,听着沈绛的脚步声渐渐不见。
  尸体身上的道袍碎裂的只剩下几片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布了,惨白牙齿裸露在外,沾血的发丝在崖壁长长的拖挂下去,半边的头皮上还挂着凝着污血的破道冠,上面的飘带被风吹得飘摇不定。
  无论它生前是谁,死后,都太过不幸。
  鲜于期闭目,用粟特语默念了一声:往生无恙。
  然后,他靠在窗框上,望着云雾和远山,突然想起一件事,几年前,小绛跟着云台观的师兄们去做法事,帮忙打下手,完事之后,他没有换下道袍,还带了顶遮头遮面的帷帽跑到醉生梦死楼,捏着声音,装成个女道士,说要给他算命。
  他还真信了,被他一番胡说八道气得跳脚,让大元宝赶人,大元宝却迟迟不动,看他发了火,小绛才掀了帽子哈哈大笑。
  ——“鲜于期,难道我的卦不准,你想赖账吗?”
  ——“喂!兔崽子,你又耍我!”
  ——“谁叫你这么笨,你看大元宝就认出我了。”
  ——“你方才分明故意让大元宝看见你的样子了!”
  ——“好啦,别生气了,给你这个。”
  小绛从袖子里掏出一枚符印,放在他手心。
  ——“这是什么?”
  ——“平安符,不必客气,看在朋友一场,不收你的钱。”
  鲜于期看着手心那蹩脚粗陋的符袋,里面塞了一张朱符。
  ——“你放心好了,这符是一位很有道行的道师画的,肯定灵验……”
  ——“什么鬼玩意?难看死了!”
  鲜于期随手就把符袋扔出了楼外。
  楼外行人熙熙攘攘,符袋落入尘土,很快就被无数人的鞋子踩踏的不见了踪影。
  小绛立刻闭嘴,然后笑笑,带回了帷帽,道:“大师兄让我下午回观里帮忙,我先走了。”
  ……
  那个吐蕃僧说小绛面恶命凶,会克害亲朋,所以给了他那盏尸油灯。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小绛都没有来找他。
  直到他拿了那个平安符回来……
  这件事情,鲜于期几乎忘了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忽然想起来了。
  小绛怕自己会给他带来不幸,所以去求了那个平安符。
  鲜于期的眼睛猛地一闪,那个符袋上,好像是有他的名字,还有鲜于一族的葡萄纹,那是小绛自己做的?
  小绛怎么会针线活呢,那个蹩脚的符袋,他一定也是做了许久的……
  鲜于期想起他没心没肺的把那个符袋扔了时候,小绛一瞬间僵硬的表情。
  后来,小绛再也没有送给过他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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