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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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屋子是圆的,直愣愣和个桶一样,这让沈绛想起了之前安州常平仓粮库的那些库房。
  但这屋子很大,比那些粮库大上许多,上下几乎有四五层的样子,石头搭建的,窗子很小,有些窗子是完全钉死打不开的。
  这就是堡垒,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来的,但现在里面被改造了,可以透过窗格看到走廊里装饰的富丽堂皇。
  沈绛想了想,同个壁虎一样贴在光溜溜的外墙上,同萧尹指指更上面。
  萧尹一伸手,将他揽着纵身上去。
  顶上的屋瓦是石条板交错着垒的,想掀起来也有些费劲,而且不知道会不会吵到守卫。
  所以他们是从烟道跳进来的。
  进来的地方,应该是一间书房,有书桌书架,书桌上是各种各样的文书,墙上有挂着中原的那种墨色山水,仕女美人图,也挂着五颜六色的挂毯,还有那种颜色鲜艳的刻金丝木版画,看上去都很值钱,就是挤得满满当当,十分的不伦不类。
  才站定,外面的走廊就传来越来越近的走路声。
  沈绛迅速的扫了一遍室内。
  然后两人很有默契的,一人侧身避在丝绒窗帘的暗处,一人跳上了房梁。
  刚藏好,书房的门便开了。
  进来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是个白白胖胖的、头发稀稀拉拉的老头,一脸和善又精明的长相,嘴唇上两把又亮又卷的好胡子,浑身富贵的袍子,穿金戴银,同任何一个富有的粟特商贾一样。
  沈绛十分的意外,这老头就是康须,他以为康须今日并不在此,不过既然康须在的话,那事情似乎变得简单了些。
  而那年轻的,就是万点牌桌上的绿衣男子,看来就是那个卓勒。
  康须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他怒气地冲冲的进门,连门都没有完全关上,就开始指责他的儿子。
  “卓勒,我对你很失望,你的智慧支撑不起你的野心,迟早会惹祸上身的。”
  “父亲大人在说什么?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让我们康家变得更加辉煌。”卓勒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有着年轻人大展宏图的决心,显然这是一场父与子之间正常的争吵。
  “你应该像你的弟弟一样,对任何事情都抱有敬畏之心,要知道这天下很大,你不能让你的狂妄遮蔽了你的眼睛。”康须也像一个好父亲一样在循循善诱。
  但显然,他不应该在一个儿子的面前,提起他另一个最喜欢的儿子。
  这简直就是在火上浇油。
  卓勒干脆冷笑,“父亲大人要是真的这么小心翼翼的话,就不会年年大张旗鼓的办这种宴会,游走在各国的宫廷,溜须拍马,结识那些权贵了,您可是朝满之地最富有的人啊,谁不来巴结您呢?您就是看我做任何事,都不顺眼而已!”
  “就是因为我的富有,人人都关注着我,所以需要这种宴会,但这不是为了炫耀,这是一种平衡的艺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微妙的……康家花园的宴会,我们虽然是主人,但是要保持低调,一切都是宾客与宾客之间的事情,就像大海之中,水是无处不在的,但是鱼儿相互撕咬,和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无论哪一条鱼儿,都离不开水,你明白吗?”康须眼中闪着精明的光芒。
  沈绛趴在房梁上不置可否地无声笑了笑,这老头还挺狡诈的。
  一个精明成功的商人,怎么可能会只是慈祥可爱的老阿爷呢?
  “父亲大人,您难道不知道今天的宴会里来了什么客人吗?是苏特的王子!他野心勃勃,但实力微弱,我看他比起他那个软绵绵的兄长好上许多,您难道不想要下一位苏特的王,是您亲密的盟友吗?您不想要朝满之地最有权势的国王,对您言听计从吗?”卓勒急切地想要表明自己的本事。
  “不不不,你现在这种行为,就是打破了水和鱼的平衡,你把自己推了出去!这很愚蠢,蠢透了!”康须说着有些激动,“我们不需要那些虚名,就算国王拥有的,也不过是虚妄的权力,他们根本不懂,那只是一种毫无意义的虚荣心,而你,我的儿子,你已经学不会了,你被那些傻玩意给蒙蔽了眼睛,从今天开始,我要你去好好反省你的错误!”
  “父亲!您还不明白吗?您刚才没看见吗?我有办法,让他们对我百依百顺,他们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的权力拱手相让,而将来,整个朝满之地,都会是我们的,是您的……”
  “那只是欺骗人的把戏,不会长久的!”康须加重了语气,他坚持制止儿子再做这种白日梦。
  “父亲,是不是我做什么,你都会不满意!”卓勒几乎开始愤怒。
  “你不能回去找你那个短视的母亲了,中原有句什么话来着?哦!头发长,见识短,说得就是她这种妇人,她以为让你出风头,我就会满意是吧!”康须对卓勒的冥顽不灵十分恼火,他气得挪动胖乎乎的身躯,想要亲自出门去叫人来把这个不听话的儿子带出去。
  但他才一转身,脚步竟然就顿住了,他一脸不可思议的回头,白乎乎的胖脸蛋红扑扑了一片,额头上冒出了一串又一串的汗珠,但比汗珠冒得更快的,还是他后背的鲜血,简直顷刻间就染红了他的金色的袍子,又滴滴答答地染了一地。
  卓勒猛地拔出了扎进他父亲后背的一柄小弯刀,“父亲大人,你老了,偏心又固执……”
  他的一张脸满布阴鸷,看着年老的父亲踉跄的倒地,却只是面不改色地把弯刀上的血迹擦擦干净。
  沈绛有些意外地同萧尹对视一眼,同他一摊手,看来今天晚上的麻烦好像不只是那几个敲诈勒索的小混混而已。
  尽管卓勒认为这屋子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其他的人,但他应该还是第一次做杀死自己的父亲这种事,所以他还是有些慌张地左右看看,确定没有人看到他的行为,便急匆匆地出了门去。
  沈绛从房梁跳下来,萧尹从窗帘后走出来。
  康须已经进去的气多,出来的气少了。
  沈绛抬起康须的手,摁住了他的脉门,萧尹蹲下身,查看他后背的伤势。
  “很微弱,还有救吗?”沈绛问道。
  “没有伤到要害。”萧尹伸出二指,对着老头后背的几处大穴拍打,血终于止住了,他再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把药粉洒在伤口上。
  萧尹不会白费力气救一个死人,所以康须的命暂时保住了。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沈绛的脸,老头生意场上十分精明,对每一个人打过交道的人都过目不忘。
  “鲜、鲜……”他想说他认识沈绛,是在西河城鲜于期大人的宴会。
  “红、红……”他还想说,他知道之前他那倒霉的小儿子康久图被红衣贼掳走了,他打听出来是沈绛帮了忙。
  “不客气。”沈绛大发好心,免得他浪费气力说话了。
  老头知道现在不是应该打听沈绛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书房这件事的时候,只是又指指他那张书桌,“那、那……”
  沈绛起身,顺着康须的手指看向书桌上的一只枣红色的雕漆小匣子,是中原的物件,打开小匣子之后,里面摆着五粒散发着浓郁药气的药丸,是归元丸。
  沈绛取了一粒,走回来,塞进了康须的嘴巴。
  康须把药丸下肚之后,待那药力自腹中发散,他终于能自己坐了起来。
  他本来想对着两个救命恩人行礼的,沈绛抱着手道:“不用了。”
  康须便匀了匀气息,咬牙切齿,道:“这个豺狼!他一定会把弑父的罪名嫁祸给久图的。”
  “那是你们的家事,我不想掺和。”沈绛直接道。
  康须便道:“沈小相公想从老朽这里知道什么?”老头看他没有叙旧的意思,也不太想要他言语上表示感激涕零,立刻直奔主题。
  粟特人一向很懂得一报还一报,公平交易。
  “我需要撒曼王冠,去苏特觐见女王。”沈绛也没有同他客气。
  “这……”康须握着心口,“撒曼王冠……此番这般大恩大德,无论两位想要多少的金银珠宝,天山上的金雪莲,沙海中的永生火,甚至月氏王的权杖,我都有办法双手奉上,但这个,我却无法送给你们。”
  沈绛不解,“王冠的主人若是不想卖的话,应该不会把它拿到你的赌局上来作赌注吧。”
  康须摇摇头,“王冠,确实是会在今晚上赌桌,但这件东西太邪恶,所以它的主人想要把它毁去。”
  “这我就不明白了,想要毁去,有的是办法,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沈绛简直要糊涂了。
  他还看了萧尹一眼,康须会说中原话,所以沈绛在他醒了之后,就用汉话同他说话的,萧尹自然也听懂了,他同样有些疑惑,但他并未开口询问,只是抱臂倚着一旁的廊柱,不时若有所思。
  “因为……它的主人舍不得……”
  “哦?”沈绛忽然觉得好笑。
  “它太美了,你会毁去一个绝色美人的容貌吗?应该不会吧,所以王冠的主人想要在今晚给它找一个新主人,看看这美丽又不幸的东西,是会就此香消玉殒,还是会继续为祸人间。”
  沈绛简直有些哭笑不得,“这个人是有什么毛病吗?”
  “他的确有些不寻常。”康须并没有否认。
  “这个人是谁?”老实说,现在沈绛确实有些好奇,玛哈甚至笃定他打听不出来王冠在谁的手中。
  “我本来不应该透露贵客的姓名的,因为他来之前就说希望保持低调,但是现在您二位才是我康家的大恩人,虽然我不能直接说他的名字,但是稍稍透露一下,也不大要紧。”
  康须笑得有些狡诈。
  “他有一双独特的眼睛,左边的眼睛是晴空下无垠海的蓝色,右边是旭日初升时的金色,还有白皙地如同牛奶的肌肤,牧夏节最热烈的篝火一样火红的头发,修长的手指时而会拨弄箜篌的丝弦,唱出最优美动人的歌曲。”
  沈绛听得已经开始皱起了眉头,康须所描述的这个人,为什么他觉得这么的耳熟。
  康须稍稍挪动了下身躯,他虽然吃了归元丹恢复了些精气,但后背的伤口对于一个老人家来说,还是非常严重的。
  但他接着道:“他来自于存在虚幻与真实之间的绝境,他可能是一个男人,也可能是一个女人,他有无数的名字和称呼,每一个名字都让人如雷贯耳,你可以极尽想象他的富有,比起他的财富,我的金银不过沙海中的一粒沙子,他有七十二只最凶猛的鹰隼作为眼睛,还有三千匹最神骏的宝马当做坐骑,他的宫殿建在最高耸的雪山之上,只有他最亲密的朋友,才会被邀请去做客。”
  沈绛的眼珠子已经滴溜溜地转,最后露出一个恍然大悟、又意味深长的表情。
  康须接着道:“所以他不会出售这件东西,我也去无法向他出价,但是为了向二位表达我的谢意,今晚您若是有意去赢取这件宝贝,您所需要的赌金,无论多少,老朽都能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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