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3 章
*
萧尹泛起些沉重的心情，目光越过那些旖旎的繁花，落在远处那人影上。
“是不是，他的命运与那舆图一样，充满了陛下也疑惑的扑朔迷离。”
女王从他那话语里听到了弦外之音。
“你想知道什么？”女王问道。
“我刚才看陛下的卫队非常训练有素，是真正的精锐，当年陛下派人去西河城，却有人把腰牌落在沈先生收藏典籍的地窖里，这是个不应该出现的低级错误。也许，是您吩咐的事情十分紧急，当年的情形定然也十分的仓促，才留下了这样的失误。”萧尹道。
女王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陛下把那九州堪舆图收藏起来，也应该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此事。”萧尹又道。
迄今为止，这件东西还没有引来任何人的觊觎。
女王略点头，同样也承认了。
“那舆图无论是对中洲还是对天山诸国，都算是一件至宝，陛下却保密了十一年，那肯定也不是贪图这件宝物能起的作用。”
女王侧身，花园中流水潺潺，在旭日照耀下波光粼粼。
“陛下既然同小绛说，可以告诉他当年的任何事情，您的态度真诚而坦然，问心无愧，但却不愿意把这件东西给他。”萧尹的语气不急不缓，亦不失敬重，“有人告诉我，当年，您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把自己最重要的领地都拱手相让于人，那定然也不是吝啬这宝物而不舍，陛下一定是很希望他好好活着。”
“陛下对他只有这一个期待，那么不肯给他这舆图，那只有因为这东西，会让他受到伤害。”萧尹最后道。
“看来你知道了些事情。”女王抬起头，盯着面前的年轻人。
萧尹摇头，又点头，“大概知道一些，但并不是很清楚。”
他说着，却带着些惆怅道：“陛下，善意的隐瞒，并不能带来好的结果，反而让一切都变得更加复杂，留下不能解脱的遗憾，承受最为痛苦的后果。”
“那么你呢？如果这个真相会带来遗憾和痛苦，你会接受吗？”女王反问道。
萧尹摇头，“我希望能从陛下这里得到答案，再尽量避免这些遗憾和痛苦，这世上，并没谁会有那些所谓的命中注定的悲剧。”
沈绛随身的那几枚古怪的九命钱，从来没有同他解释过来历。
沈绛告诉过他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暗器迷药的来处，还有作用，贯血索是找西河城黑市里的大马色商贩买的；藏在空牙齿里的迷药甜梦，是从流浪的女术士那里用他做的暗器换来的；他常用的柳叶刀，则是自己画了图纸找技艺精绝的铁匠打制的，上面涂的毒药就叫做见血封喉，是公治堰的方子；甚至那把花里胡哨的匕首……
唯独对那几枚铜钱讳莫如深。
那是因为他知道那几枚铜钱，可能预示了他即将会到来的死亡。
所以他才能在半年前可以那么决绝的离开魏京。
所以会偶然冒出那种毫无希望的话语。
……
“如果您不明说，以您这个孩子的固执……”
萧尹说着，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来，“陛下一定不知道他有多固执，他肯定会把自己撞到头破血流，没有人能制得了他。”
女王终于叹口气，“天已经亮了，有些事情就不好保密了，你们可以去城外我的行宫等到天黑，入夜之后，我会派人来接你们。”
“多谢。”萧尹低头。
女王临去之前，又看了萧尹一眼，最后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会发誓保护他的，对不对？”
萧尹点头，“是。”认真，郑重。
女王再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伸手递向萧尹，道：“如果他如同你说的那般固执，一定不肯再见我，你把这个交给他吧。”
萧尹接过，看了一眼之后收在了袖中。
“小绛……”女王带起了兜帽，“亚奴，这是我给他的名字，生下他之前，我一直以为会是个女孩子……他的确不属于戊狄家，他是属于我的孩子。”
*
苏特王城东面五十里之外，有一处景色优美的山谷，山谷之中，有一座小小的庄园。
庄园里有一栋贴着琉璃砖外墙的宅子，还有长满了夏日草的花园。
宅子外的大门上，是金色和蓝色的琉璃装饰成的星月徽记，这是一座行宫。
这座行宫距离王城骑马最多一个时辰，这是女王还是银月公主的时候的经常住的地方，就叫做银月行宫。
行宫外的道路上，一行人骑马而至。
幽羽又无声的飞了回来，在萧尹的臂上落下，他打开鹰足上的纸条之后，把信鹰又重新放飞了。
“使团大约明日清晨才会到王城。”他同沉默了一路的沈绛道。
安靖去给守卫看过女王的令牌之后，行宫的大门缓缓开启，花园里色彩浓烈的夏花，如同铺天盖地的锦绣一样扑入眼帘。
萧尹下马，然后习惯的伸手去扶他。
沈绛戴着行装的兜帽，盖住了他的面庞，他低下头，兜帽下阴影里的眼眸盯着萧尹，依旧没有说话。
“小绛。”萧尹又唤了一声。
沈绛却猛地打开他的手，又忽然纵身一跃，跳上了一旁的树枝，在枝叶间掠了几下就消失不见了踪影。
“小绛！”鲜于期的声音还没落下，萧尹已经追了上去。
“大人。”安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脸不解地看向鲜于期。
鲜于期抬头，盯着头顶略微晃了几下的枝叶，斑驳的阳光颤动不动，他捏紧金丝鞭，粗糙的鞭柄硌得他掌心发疼。
“大人？”安靖看他的表情几乎都失了神，不放心地又唤了一声。
鲜于期收回了目光，吸吸鼻子，同他道：“广明的人，什么时候来？”
戊狄广明，那位三王子。
安靖便道：“大概下午。”
鲜于期便跳下马，“你联系上那些家伙了吗？”
安靖点头，“他们想要这个数。”还比划了一下手势。
鲜于期“切”了一声，“趁火打劫，下次他们最好不要有什么把柄落在我手里，要不然我烧了鬼哭谷那贼窝！”
*
山谷的山坡上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还有开满了漫山遍野的野草花，沈绛跑到了山顶的最高处才停下了脚步，然后在杂花丛中就地一坐，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萧尹在他身边停了下来，也坐下。
沈绛喘匀了气息，才抬起头看他，“你很有空吗？还是你已经平定了中原，郑宁驰的百万大军都灰飞烟灭了，你才可以放心的在这里浪费时间，纠缠那些无聊的陈年旧事？”
萧尹轻抚着他的后背，直言道：“小绛，她是你的生身母亲。”
“那又如何！”沈绛一脸不忿，“你以为我愿意吗？”
“你也想见到她。”
“现在已经见到了。”
“小绛。”萧尹轻唤了一声。
“你既然带着疑惑前来，就不应该带着心结离开。”
沈绛立刻道：“我没有什么心结，我只想拿到那舆图，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萧尹双手扶着他的臂膀，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
沈绛抬起手，用力把他推开了，“不要摆出一副管教我的样子来，我不是蠢货，用不着你来说教！”
萧尹侧身轻叹了一声，“这事的确是我错了，不该替你做主张，我不应该让你不高兴。”
他这样子有些懊恼，还有低落，看起来还十分的难过。
某些顺毛驴被反着捋毛惹到了，随时会尥蹶子，被踢过几次的萧靖王已经开始学乖了，非常的熟练的掌握了装可怜这门实用技术。
“阿尹……”沈绛抿了下唇。
“我对她已经没有什么好奇心了，我会正式去拜见女王陛下，不过今晚不会再去见她。”但他还是撇过头，拧着脸道：“我更没有必要对她卑躬屈膝，让她以为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萧尹轻道：“孺慕之思，这是人之常情，并不是非分之想。”
沈绛抬起眼睛，“靖王是不是觉得我这个街市的胡蛮偷儿配不上你，非要替我寻个光辉的出身？”
“不是。”萧尹只看着他。
沈绛立刻站了起来，转身向着山下的方向走去，“那就麻烦你不要再多管闲事！”
萧尹便道：“你管我的闲事，我也管你的闲事，咱们一向很公平的，对不对？”
“不要再说了！我有自知之明！”沈绛转回头看他，眼中浮着一层的水光。
萧尹又道：“你可以去问清楚。”
“我不想问！那是她的错误！她明明知道，她没有放纵的自由，却还是同一个异教徒私通，生下一个私生子。我从未感谢过被生下来！”沈绛想压制着自己混乱的心情，却无法控制地透着浓重的悲伤，“我宁愿成为猪狗！虫豸！也不想流着这样的血脉，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一点都不想要这样的人生！”
“小绛……”萧尹深深的闭目，他不想逼他，如果可以，他想带着他立刻离开。
沈绛逃避也好，一辈子都躲起来也无所谓，他可以建一座漂亮的屋子，把他藏的严严实实的，无风无雨，永远不必面对那些烦忧。
但他不会愿意的，他可以退让，但不会接受逃避。
而那个问题也终究需要答案。
乌啼所说的，本不应该存在于世的人和东西，终究会回到他本来应该去的地方的事情……
萧尹泛起些沉重的心情，目光越过那些旖旎的繁花，落在远处那人影上。
“是不是，他的命运与那舆图一样，充满了陛下也疑惑的扑朔迷离。”
女王从他那话语里听到了弦外之音。
“你想知道什么？”女王问道。
“我刚才看陛下的卫队非常训练有素，是真正的精锐，当年陛下派人去西河城，却有人把腰牌落在沈先生收藏典籍的地窖里，这是个不应该出现的低级错误。也许，是您吩咐的事情十分紧急，当年的情形定然也十分的仓促，才留下了这样的失误。”萧尹道。
女王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陛下把那九州堪舆图收藏起来，也应该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此事。”萧尹又道。
迄今为止，这件东西还没有引来任何人的觊觎。
女王略点头，同样也承认了。
“那舆图无论是对中洲还是对天山诸国，都算是一件至宝，陛下却保密了十一年，那肯定也不是贪图这件宝物能起的作用。”
女王侧身，花园中流水潺潺，在旭日照耀下波光粼粼。
“陛下既然同小绛说，可以告诉他当年的任何事情，您的态度真诚而坦然，问心无愧，但却不愿意把这件东西给他。”萧尹的语气不急不缓，亦不失敬重，“有人告诉我，当年，您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把自己最重要的领地都拱手相让于人，那定然也不是吝啬这宝物而不舍，陛下一定是很希望他好好活着。”
“陛下对他只有这一个期待，那么不肯给他这舆图，那只有因为这东西，会让他受到伤害。”萧尹最后道。
“看来你知道了些事情。”女王抬起头，盯着面前的年轻人。
萧尹摇头，又点头，“大概知道一些，但并不是很清楚。”
他说着，却带着些惆怅道：“陛下，善意的隐瞒，并不能带来好的结果，反而让一切都变得更加复杂，留下不能解脱的遗憾，承受最为痛苦的后果。”
“那么你呢？如果这个真相会带来遗憾和痛苦，你会接受吗？”女王反问道。
萧尹摇头，“我希望能从陛下这里得到答案，再尽量避免这些遗憾和痛苦，这世上，并没谁会有那些所谓的命中注定的悲剧。”
沈绛随身的那几枚古怪的九命钱，从来没有同他解释过来历。
沈绛告诉过他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暗器迷药的来处，还有作用，贯血索是找西河城黑市里的大马色商贩买的；藏在空牙齿里的迷药甜梦，是从流浪的女术士那里用他做的暗器换来的；他常用的柳叶刀，则是自己画了图纸找技艺精绝的铁匠打制的，上面涂的毒药就叫做见血封喉，是公治堰的方子；甚至那把花里胡哨的匕首……
唯独对那几枚铜钱讳莫如深。
那是因为他知道那几枚铜钱，可能预示了他即将会到来的死亡。
所以他才能在半年前可以那么决绝的离开魏京。
所以会偶然冒出那种毫无希望的话语。
……
“如果您不明说，以您这个孩子的固执……”
萧尹说着，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来，“陛下一定不知道他有多固执，他肯定会把自己撞到头破血流，没有人能制得了他。”
女王终于叹口气，“天已经亮了，有些事情就不好保密了，你们可以去城外我的行宫等到天黑，入夜之后，我会派人来接你们。”
“多谢。”萧尹低头。
女王临去之前，又看了萧尹一眼，最后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会发誓保护他的，对不对？”
萧尹点头，“是。”认真，郑重。
女王再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伸手递向萧尹，道：“如果他如同你说的那般固执，一定不肯再见我，你把这个交给他吧。”
萧尹接过，看了一眼之后收在了袖中。
“小绛……”女王带起了兜帽，“亚奴，这是我给他的名字，生下他之前，我一直以为会是个女孩子……他的确不属于戊狄家，他是属于我的孩子。”
*
苏特王城东面五十里之外，有一处景色优美的山谷，山谷之中，有一座小小的庄园。
庄园里有一栋贴着琉璃砖外墙的宅子，还有长满了夏日草的花园。
宅子外的大门上，是金色和蓝色的琉璃装饰成的星月徽记，这是一座行宫。
这座行宫距离王城骑马最多一个时辰，这是女王还是银月公主的时候的经常住的地方，就叫做银月行宫。
行宫外的道路上，一行人骑马而至。
幽羽又无声的飞了回来，在萧尹的臂上落下，他打开鹰足上的纸条之后，把信鹰又重新放飞了。
“使团大约明日清晨才会到王城。”他同沉默了一路的沈绛道。
安靖去给守卫看过女王的令牌之后，行宫的大门缓缓开启，花园里色彩浓烈的夏花，如同铺天盖地的锦绣一样扑入眼帘。
萧尹下马，然后习惯的伸手去扶他。
沈绛戴着行装的兜帽，盖住了他的面庞，他低下头，兜帽下阴影里的眼眸盯着萧尹，依旧没有说话。
“小绛。”萧尹又唤了一声。
沈绛却猛地打开他的手，又忽然纵身一跃，跳上了一旁的树枝，在枝叶间掠了几下就消失不见了踪影。
“小绛！”鲜于期的声音还没落下，萧尹已经追了上去。
“大人。”安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脸不解地看向鲜于期。
鲜于期抬头，盯着头顶略微晃了几下的枝叶，斑驳的阳光颤动不动，他捏紧金丝鞭，粗糙的鞭柄硌得他掌心发疼。
“大人？”安靖看他的表情几乎都失了神，不放心地又唤了一声。
鲜于期收回了目光，吸吸鼻子，同他道：“广明的人，什么时候来？”
戊狄广明，那位三王子。
安靖便道：“大概下午。”
鲜于期便跳下马，“你联系上那些家伙了吗？”
安靖点头，“他们想要这个数。”还比划了一下手势。
鲜于期“切”了一声，“趁火打劫，下次他们最好不要有什么把柄落在我手里，要不然我烧了鬼哭谷那贼窝！”
*
山谷的山坡上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还有开满了漫山遍野的野草花，沈绛跑到了山顶的最高处才停下了脚步，然后在杂花丛中就地一坐，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萧尹在他身边停了下来，也坐下。
沈绛喘匀了气息，才抬起头看他，“你很有空吗？还是你已经平定了中原，郑宁驰的百万大军都灰飞烟灭了，你才可以放心的在这里浪费时间，纠缠那些无聊的陈年旧事？”
萧尹轻抚着他的后背，直言道：“小绛，她是你的生身母亲。”
“那又如何！”沈绛一脸不忿，“你以为我愿意吗？”
“你也想见到她。”
“现在已经见到了。”
“小绛。”萧尹轻唤了一声。
“你既然带着疑惑前来，就不应该带着心结离开。”
沈绛立刻道：“我没有什么心结，我只想拿到那舆图，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萧尹双手扶着他的臂膀，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
沈绛抬起手，用力把他推开了，“不要摆出一副管教我的样子来，我不是蠢货，用不着你来说教！”
萧尹侧身轻叹了一声，“这事的确是我错了，不该替你做主张，我不应该让你不高兴。”
他这样子有些懊恼，还有低落，看起来还十分的难过。
某些顺毛驴被反着捋毛惹到了，随时会尥蹶子，被踢过几次的萧靖王已经开始学乖了，非常的熟练的掌握了装可怜这门实用技术。
“阿尹……”沈绛抿了下唇。
“我对她已经没有什么好奇心了，我会正式去拜见女王陛下，不过今晚不会再去见她。”但他还是撇过头，拧着脸道：“我更没有必要对她卑躬屈膝，让她以为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萧尹轻道：“孺慕之思，这是人之常情，并不是非分之想。”
沈绛抬起眼睛，“靖王是不是觉得我这个街市的胡蛮偷儿配不上你，非要替我寻个光辉的出身？”
“不是。”萧尹只看着他。
沈绛立刻站了起来，转身向着山下的方向走去，“那就麻烦你不要再多管闲事！”
萧尹便道：“你管我的闲事，我也管你的闲事，咱们一向很公平的，对不对？”
“不要再说了！我有自知之明！”沈绛转回头看他，眼中浮着一层的水光。
萧尹又道：“你可以去问清楚。”
“我不想问！那是她的错误！她明明知道，她没有放纵的自由，却还是同一个异教徒私通，生下一个私生子。我从未感谢过被生下来！”沈绛想压制着自己混乱的心情，却无法控制地透着浓重的悲伤，“我宁愿成为猪狗！虫豸！也不想流着这样的血脉，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一点都不想要这样的人生！”
“小绛……”萧尹深深的闭目，他不想逼他，如果可以，他想带着他立刻离开。
沈绛逃避也好，一辈子都躲起来也无所谓，他可以建一座漂亮的屋子，把他藏的严严实实的，无风无雨，永远不必面对那些烦忧。
但他不会愿意的，他可以退让，但不会接受逃避。
而那个问题也终究需要答案。
乌啼所说的，本不应该存在于世的人和东西，终究会回到他本来应该去的地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