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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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回到寝殿,房内灯火通明,空无一人。
  沈绛在床边坐下,一扭头看见风素清之前放在镜台上装着簪子的匣子和那封书信。
  他伸出手,拿过匣子,又打开了,里面的玳瑁簪依旧静静的躺着,他将簪子拿出来,放在手中轻轻摩挲着。
  “人到底有没有下辈子……阿尹……”
  簪子静静地蕴着一层的柔光,不会开口回答他什么。
  他起身,走到书桌旁,拾起一锭墨,细细地磨浓,再展开一张信纸,蘸饱了狼毫笔,落下了起首第一行字。
  “悦安:近可安好……”
  ——昔日君曾有言,人死黄泉难见,君见此信之时……
  他忽然住了笔,凝起眉宇,将信纸拿起,团了团,放在手边的烛灯上引了火,再扔进一旁的火盆中烧了干净。
  “老子干嘛要给你写信!”
  最后,还气哼哼地踢了那火盆一脚,里面的炭火被溅得亮了亮。
  一粒火星崩了起来,刚好弹到了他的手背上,那被火点烫到的肌肤立刻起了一粒红点,红点又马上变成了一小颗水泡。
  但他毫无知觉,不痛不痒,根本没有任何的感觉。
  他沮丧地低下了头。
  ……
  凌晨,光明前的黑夜。
  教廷里的圣火熊熊燃烧着。
  “光明为世间一切,可洁净所有浑浊的灵魂,你今起誓,誓言无一字虚妄……”
  沈绛去除了身上所有的衣衫,在牛乳,还有雪山清泉中沐浴清洁,象征着从圣火中的第二次重生,再赤身裸体地半跪在圣火之前,聆听着光明神官的祷言。
  女王从神官的手中接过神誓之书,双手举过他的头顶,低声念着“光明永盛”。
  沈绛举起手,接过了神誓之书,站起来围绕着圣火走了一圈,然后被披上了一件纯白的长袍。
  仪式进行了许久,他注意到女王的忧虑并不散,四周的神使们更是表情各异。
  尽管女王给了他称号和地位,但他不纯的血脉依旧令人侧目,之前,他并不被允许进入神殿,而现在他们却同意为一个私生子进行王室的加名仪式,不知道女王又和教廷妥协了什么。
  苏特王庭的纷争,并没有因为之前女王的火中重生而停止,只是变得更加的隐秘。
  如今女王、宰希贺王子、还有光明神殿以及真理教廷,加上那个夷图亲王,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互相合作和制衡的局面。
  只是没有人在意沈绛这个私生子,他的血脉混杂,并不会被人认可,除了那个亲王的称号,在这里一无所有,而且最近还病恹恹的一副随时要咽气的鬼样子,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所以没有人来找他的麻烦,他也懒得去多打听那些事情而已。
  当新一天的第一缕阳光又一次照耀在神殿之上的巨大的铜镜上,这漫长的仪式终于结束了,沈绛得到了苏特王室的名称——戊狄,辉。
  苏特的传统,王子们的名字都与圣火教义有关,宰希贺是真神之子在人间的意思,黑羯罗则是盛大的圣火,戊狄广明则来自于神誓之中,真神洒下广阔无际的光明。
  戊狄辉这个名字,象征着教廷已经认可了他的存在。
  他可以作为一个教徒,前往光之城朝圣。
  “小绛。”
  临上马车之前,鲜于期叫住了他。
  “怎么了?期。”沈绛本已经踩在了上马车的台阶上,又回头下来。
  鲜于期忽然张开双臂抱住了他,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沈绛眼睛睁大,双臂抬起,也搂着鲜于期的后背,还重重地拍了拍,道:“不行!那些事情,我不会和你一笔勾销的,所以,等我回来和你算账!”
  “喂!小气鬼!我把你挣得那些钱还你行不行!”鲜于期立刻跳起来大喊。
  “还没有算利息呢,你自己想想,你坑了我多少利息!”沈绛吼得比他更大声。
  “那等你回来,利息……我加倍还给你。”鲜于期喃喃地道,而后,又加了一句,“你若是死了,我就烧给你。”
  “行。”沈绛非常干脆地应道,但接着又道:“不过,我若是活着回来,你得要用两件东西和我折算。”
  鲜于期问道:“你要什么?”
  沈绛沉默了片刻,接着再望着通向东方的漫漫长路,望到了极远处的远方。
  “定天古玉,九州王爵。”
  公治偃一开始忽悠阿期找这两件东西,是想让阿期动了逐鹿中原的心思,他好趁乱搞事。
  但现在想想,那所谓的三件天命之宝和那些宝藏,应该会有一些奇异的联系的。
  他经常会偶尔把那些抄画下来的古祭坛的地点反复去看,想起公治偃说过的一句话:“那是数千年间历代帝王所藏的人间至宝。”
  那些传说,人间至宝,天命所归,加上曾经在白鹿山的山泉书房的三思堂里掘出的沈瑜藏的那些历朝历代的酎金,好像就差那么一点点的关窍,有些事情就能够豁然开朗了。
  鲜于期答应了,“……好。”
  “阿期。”沈绛将手搭在他的肩头,又拍了拍,道:“……”
  他的声音有些小,今日的风却有些大,风声之中,鲜于期只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然后对他一笑。
  鲜于期在他这有些豁然的笑容里想起了许多的事情,小绛说的对,这些年来他们之间的债,早已经算不清了。
  鲜于期忽然想,若是人死之后,真有下辈子……
  下辈子……
  “师兄。”小爱在一旁有些委屈地望着沈绛。
  沈绛伸手,揉揉小丫头的脑袋,“人生本来就有分别有团聚,师兄没有办法和你一辈子一起过,大姑娘了,以后找个老实的好男人,过安稳的日子,要是谁欺负你……师兄那些毒药暗器都归你了。”
  他说着,看了鲜于期一眼,鲜于期对他点点头,他会关照小丫头的。
  小爱瘪瘪嘴,“为什么这回不说你很厉害,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沈绛按着她的头顶,弯下身瞧着她的脸庞,笑了笑,道:“因为师兄从来不会骗你的啊,万一回不来了,你不是白等了?”
  小爱眼中顿时浮起了一层的水光,她低下头,抱住了师兄,道:“师兄,我一定会过得好好的,你给了我那么多嫁妆,我一定精巧细选,找个好男人过日子,也绝对不会上像师兄这样油嘴滑舌的人的当,要是有人欺负我,我会找大元宝,小南哥还有玛哈姐姐他们帮忙,你不用担心我。”
  沈绛哭笑不得,这丫头……
  “好,师兄知道你会照顾好自己,就放心了。”
  马车缓缓开动,十数名飞羽卫还有二十名女王的亲卫队跟从在后。
  沈绛坐在车厢前,没有再回头,而是从一旁拿起一把忽雷琴,轻轻拨弹了几下。
  风素清在赶车,她轻道:“殿下,真的不用我再写信送回去吗?”
  沈绛低头,拨弄着琴弦,没有说话。
  琴音叮咚,碎音凌乱。
  远山冰雪连绵,风声潇潇。
  大路上有一支漫长的驼队缓缓的走来,铃铃作响的驼铃隔着老远便已经传来。
  这是一支人数众多、货物巨量的商队,起码有一百多头的骆驼和几百匹善于负重拉货的健马,商队中有各种各样的人,他们似乎已经长途跋涉许久了,但丝毫没有半点因为旅途的疲倦和劳累而沮丧,反而骑在骆驼上弹着琴,唱着歌,欢声笑语撒了一路。
  “殿下,说是从波色国前往苏特交换货物的香料商,还有旁佗城的宝石商人。”石勿则上前打听了一下回来禀报道。
  波色国是比大邑更加遥远的国度,旁佗城是大马色的国都,这一支商队,经过了千山万水而来的。
  “您好。”其中一匹马的马背上有个蓝眼睛的男人,他在马上摘下帽子向着沈绛的方向行礼,“请问苏特王城还有多少时候才到?”
  他说得是粟特语,但是带着浓重的异国口音,应该是这群人里面的通译使者。
  他们人马众多,货物繁重,走得极为缓慢。
  沈绛提起声音,回答他道:“这里已经是苏特了,最多明日,你们一定会到王城的。”
  “哇……”那使者似乎十分的高兴,回头高声与他的同伴们说了一句不知道哪里的语言,但是其他人好像从他的话里知道目的地将至,都更加的欢欣鼓舞起来。
  使者又对沈绛道谢,“多谢您。”
  沈绛打量着这支延绵漫长的商队,“你们走了许久啊?”
  “是的,我们去年秋天的时候从波色出发,经过了大马色,大邑,还有波斯和两河邦来到这里,都走了小半年了。”使者的声音里同样是欢欣和愉悦。
  使者好像对眼前这群不像是商队的人有些好奇,当然沈绛这一行也更加不像马贼了,当他看见马车上挂着的苏特王室的星月徽记和教廷的圣火徽记,忙问道:“车上的这位小少爷,难道是苏特的王公吗?”
  在听到石勿则肯定的回答之后,这使者立刻邀请沈绛一同用午膳。
  沈绛没有拒绝,反正他并不很急着赶路,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违背亲王殿下的决定。
  “原来这位年轻的少爷是一位亲王阁下。”使者变得更加恭敬,他请沈绛在地毯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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