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7 章
风声呼啸不止，打得明窗纸不停的啪啪直响。
天色越暗，云层浓厚，乌压压一片，这雪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止。
廊下的那些灯笼早已经被风打地不知道去了哪里，也根本点不住火。
旭景之说完之后，恭敬地低着头，见萧尹久不回应，也不敢再说话。
忽然，一阵轰隆的巨响传来，把旭景之唬地吓一跳，忙扭头看向门外。
萧尹眉头皱得更深了些，他开口道：“柳四。”
柳四正要亲自出去查看这声响从何处而来，却从大门外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名衙役，他边跑边大嚷：“大人！不好了，对街的太平塔倒了！”
“什么！”旭景之差点跳起来。
对街巷子里有个太平院，院里头有座十三重砖塔，前朝镇泰元年始建，也有三百余年了。
说也奇怪，那院里头的主殿里，不曾有什么菩萨佛爷，也没有供三清天尊，不知道是个什么法家的，只有一座石碑，上面刻着“太平天道”四字，年深日久，那“太平”二字不知道为何没有了，只有“天道”两字，却也越发的模糊不清。
州志里头说这是前朝□□定天下之后的敬天之所，故而一直就立在那了，平日里院中房舍都锁起，因地方开阔，城中有诸如旌扬、公议、拜祭之事，也会使用，做个礼仪的场所。
那塔身高耸，异常坚固，三百余年，连块砖都不曾掉下来过，州志中说江陵几次洪灾漫城，这高塔愣是屹立不倒，所以人都说，这是神塔，保江陵平安的。
如今这塔倒了，可想而知会如何震撼人心了。
再说就在州衙门口，左近都是人家，房屋错落，那塔高成这样，倒下来可是会砸死人的！
曹钰见旭景之慌得跳脚，忙喝道：“新照！不得御前失仪！”
旭景之一脸焦急，萧尹对他一摆手，道：“你去看看。”
“是！”他得了这一声，也顾不得行礼告退了，直接提起衣摆撒丫子向外奔去。
这下更加不成体统了，曹钰脸都黑了。
萧尹又对着柳四道：“你带两个人同去看看。”
柳四称喏，转身时一摆手，站在最外面的飞羽卫阿意与李金川便跟上他出门去了。
萧尹又同曹钰道：“有件事情。”
曹钰忙道：“陛下吩咐。”
萧尹略抬起一手，微抿了抿指尖，似思索了片刻，才道：“你找人去查问明白，城中粮库如今还有多少存粮了。”
曹钰便告退出去了，叫了个仆役，让去传主管税赋钱粮的州道长吏前来。
仆役忙为难道：“州道大人回家去了，说不是十万火急之事，不得打搅。”
“什么？”曹钰一懵。
“今早刺史大人令州道大人前去都史处调人来清扫街道，州道大人说风雪不止，这是瞎折腾，刺史大人就打了他一巴掌，州道大人就回家了。”
“什么？！”曹钰完全愣住了，这仆役说得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但是合起来他怎么有点不明白？
上官指令，下官不尊，上官直接就自己动手打人了？
其实这仆役还是省略了不少的，州道讥笑旭景之黄口小儿，不知道官场深浅，竟然对他指手画脚，他是大族之家文雅之士，此般雪天，正可围炉观雪，笑谈古今，岂能自降身份，做那等杂役之事？可笑！
旭景之怒了，叫左右即刻夺去他的信符印章，他要回家围炉观雪，那就慢慢观吧，从此都不必做什么杂事，然左右使役不敢对州道动手，口中空答应着，却犹犹豫豫，并不上前。
州道得意大笑，说他小姓之子，攀附曹氏立足于此而已，最好掂量掂量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旭景之气疯了，直接就自己上手了，捋起衣袖照着州道那精心修饰的胡须就扇了过去，自来世家子弟，骑射的武艺还是有的，旭景之那一巴掌不轻，一扇过去就把州道那脸打得青紫发胀起来。
州道脸面受损，不想出来见人，回家之后就立刻埋头写信给任监幕巡查的族兄，打算找找曹家的小辫子，旭家小儿仰赖曹家才这般目中无人，听说新帝打算立曹家之女为后，（不知道他哪里听说的，可能是之前那个女皇赐的金镯子，在世族之间暗中传了两年，叫不少人以为曹家女儿与萧尹已经定了婚约了，所以说，闲话害人。还有，——某人不能一吃醋赌气就给自己男人“赐个婚”，暗示的也不行，回头都是有报应的……），州道想着他得要把此事搅黄了，不能让曹家在新朝再显贵起来，江陵一城，得换个主子了。
曹钰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努力平静下来，现在不是问责之时，他便又问道：“那衙□□曹、迅驾、州丞诸人呢？”
这些都是衙中各有职司的要员，怎么一个都不见。
仆役忙道：“功曹、州丞不知下落，迅驾也被刺史叫出去察访灾情了。”
不知下落……
仆役不敢当着曹钰的面明说，其实功曹和州丞是与州道一个鼻孔出气的，州道招呼他们喝酒赏雪去了，这偌大的州城，还有下头的数个县镇，旭景之既然要沽名钓誉做名声，他们倒要看看，他这初来乍到的黄毛小子，能做出什么功绩来。
曹钰觉得自己也要破功骂人了。
他差点就想问候那些属官的八辈祖宗，想想对着这个仆役发火也没用，只好道：“那你去传司薄和主库，让他们马上给我滚过来！”
这二人是直接管仓禀的书记，应该不至于也被旭景之叫出去应急了。
“是、是。”
仆役忙唯唯诺诺应下。
尽管曹钰顾着体面没有对着他震怒，但国公的脸色实在差极了，仆役连滚带爬地要出门，却听见曹钰又一声喝。
“回来！”
“是、是！”
曹钰揉揉眉心，道：“你去找个我家执事认得的人，去一趟曹府，叫些人过来应事。”
他的随从都留在了天女湖的别院，如今身边一个跟随都没有，若不然这会儿也用不着自己亲自找气受。
仆役得了吩咐，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司簿和主库倒是立马来了。
闻得曹钰所问，主库忙道：“公爷所问，小人不敢隐瞒，其实城中四仓，已然空空，各处钱粮原本这几日里也该入库，但遭逢如此大雪，只怕河道封冻，难以运输。”
司薄也掏出一副随身的小卷打开，这书卷被穿堂而过的狂风打得哗哗直响，他僵着手指着上头条目道：“两月之前，尚将军追击郑贼，令押运史前来借取五十车粮，原本也可向尧城摊派，因上有谕，各地当全力襄助平乱除贼，不得耽误粮草，且秋收已毕，新粮眼见可入库，刺史便说以前线为重，五十车粮可先行支出……”
司薄又指着下一条目想要接着解释，曹钰止住他了，他没空听这些。
曹钰回来见萧尹的时候，萧尹眉头依旧深深皱着，道：“大雪封路，此时天又暗了，左近州城不通消息，不知道这场大雪影响了多少地方，我估计张屠虎带人也进不来城中了，你设法去城里各家库中掏掏，我不管你用抢的、骗的、还是偷的，定要弄清楚，城中粮食还有多少，还能坚持多久。”
曹钰听得目瞪口呆，所以昨夜使者传话，说陛下让他“想想办法”，原来是这么个想想办法，他还以为只是让各家摊派着出点物力人力，再设几个粥棚便行了呢，毕竟这是天灾，人力有所不逮。
想到萧尹之前为了大军粮草，伙同阮明珠，骗空了诸世族的粮库，这种事情他其实很有经验的，但曹家还要在这里混啊！
怎能如此不顾体面，以后还如何在江陵立足？
“怎么？你做不来吗？”萧尹冷眼扫了他一眼，其实此事，他叫几个飞羽卫穿上夜行衣，在城中逛个大半宿，估计也能弄清楚了那些大户的粮库家底了，但是他就是要让曹钰出头，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陛、陛下，其实江陵地气一向温暖，这大雪未必会太久，若是等万不得已之时……”曹钰在萧尹的注视之下，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曹公，当日，朕观郑氏一朝，皆是无能窃位之辈列队高堂，侃侃而谈礼仪典章，然大军临城，满朝缩头乌龟，这般臣子，要来何用？古人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天下，根本没有什么万岁千年的帝王，也不会有永远长久兴旺的世族，懂吗？”
他说着，还拍了拍曹钰的肩膀，“名利名利，有名才有利，最重要的是，有命才有名，曹公……”
曹钰忽然明白了，历朝历代，只有宝座上的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但是朝堂上的权臣，却都还是那十几个可上溯到神皇的姓氏，永明宫那场大火烧死的，只是几个权臣而已，中洲诸侯如同一片古老的密林，烧死了这一茬，根系还在，来年春天长出来的，还是这一茬。
他宁愿不想明白。
但在萧尹咄咄逼人的目光之下，他只能明白，但如何行事……
他也不知道了。
天色越暗，云层浓厚，乌压压一片，这雪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止。
廊下的那些灯笼早已经被风打地不知道去了哪里，也根本点不住火。
旭景之说完之后，恭敬地低着头，见萧尹久不回应，也不敢再说话。
忽然，一阵轰隆的巨响传来，把旭景之唬地吓一跳，忙扭头看向门外。
萧尹眉头皱得更深了些，他开口道：“柳四。”
柳四正要亲自出去查看这声响从何处而来，却从大门外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名衙役，他边跑边大嚷：“大人！不好了，对街的太平塔倒了！”
“什么！”旭景之差点跳起来。
对街巷子里有个太平院，院里头有座十三重砖塔，前朝镇泰元年始建，也有三百余年了。
说也奇怪，那院里头的主殿里，不曾有什么菩萨佛爷，也没有供三清天尊，不知道是个什么法家的，只有一座石碑，上面刻着“太平天道”四字，年深日久，那“太平”二字不知道为何没有了，只有“天道”两字，却也越发的模糊不清。
州志里头说这是前朝□□定天下之后的敬天之所，故而一直就立在那了，平日里院中房舍都锁起，因地方开阔，城中有诸如旌扬、公议、拜祭之事，也会使用，做个礼仪的场所。
那塔身高耸，异常坚固，三百余年，连块砖都不曾掉下来过，州志中说江陵几次洪灾漫城，这高塔愣是屹立不倒，所以人都说，这是神塔，保江陵平安的。
如今这塔倒了，可想而知会如何震撼人心了。
再说就在州衙门口，左近都是人家，房屋错落，那塔高成这样，倒下来可是会砸死人的！
曹钰见旭景之慌得跳脚，忙喝道：“新照！不得御前失仪！”
旭景之一脸焦急，萧尹对他一摆手，道：“你去看看。”
“是！”他得了这一声，也顾不得行礼告退了，直接提起衣摆撒丫子向外奔去。
这下更加不成体统了，曹钰脸都黑了。
萧尹又对着柳四道：“你带两个人同去看看。”
柳四称喏，转身时一摆手，站在最外面的飞羽卫阿意与李金川便跟上他出门去了。
萧尹又同曹钰道：“有件事情。”
曹钰忙道：“陛下吩咐。”
萧尹略抬起一手，微抿了抿指尖，似思索了片刻，才道：“你找人去查问明白，城中粮库如今还有多少存粮了。”
曹钰便告退出去了，叫了个仆役，让去传主管税赋钱粮的州道长吏前来。
仆役忙为难道：“州道大人回家去了，说不是十万火急之事，不得打搅。”
“什么？”曹钰一懵。
“今早刺史大人令州道大人前去都史处调人来清扫街道，州道大人说风雪不止，这是瞎折腾，刺史大人就打了他一巴掌，州道大人就回家了。”
“什么？！”曹钰完全愣住了，这仆役说得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但是合起来他怎么有点不明白？
上官指令，下官不尊，上官直接就自己动手打人了？
其实这仆役还是省略了不少的，州道讥笑旭景之黄口小儿，不知道官场深浅，竟然对他指手画脚，他是大族之家文雅之士，此般雪天，正可围炉观雪，笑谈古今，岂能自降身份，做那等杂役之事？可笑！
旭景之怒了，叫左右即刻夺去他的信符印章，他要回家围炉观雪，那就慢慢观吧，从此都不必做什么杂事，然左右使役不敢对州道动手，口中空答应着，却犹犹豫豫，并不上前。
州道得意大笑，说他小姓之子，攀附曹氏立足于此而已，最好掂量掂量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旭景之气疯了，直接就自己上手了，捋起衣袖照着州道那精心修饰的胡须就扇了过去，自来世家子弟，骑射的武艺还是有的，旭景之那一巴掌不轻，一扇过去就把州道那脸打得青紫发胀起来。
州道脸面受损，不想出来见人，回家之后就立刻埋头写信给任监幕巡查的族兄，打算找找曹家的小辫子，旭家小儿仰赖曹家才这般目中无人，听说新帝打算立曹家之女为后，（不知道他哪里听说的，可能是之前那个女皇赐的金镯子，在世族之间暗中传了两年，叫不少人以为曹家女儿与萧尹已经定了婚约了，所以说，闲话害人。还有，——某人不能一吃醋赌气就给自己男人“赐个婚”，暗示的也不行，回头都是有报应的……），州道想着他得要把此事搅黄了，不能让曹家在新朝再显贵起来，江陵一城，得换个主子了。
曹钰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努力平静下来，现在不是问责之时，他便又问道：“那衙□□曹、迅驾、州丞诸人呢？”
这些都是衙中各有职司的要员，怎么一个都不见。
仆役忙道：“功曹、州丞不知下落，迅驾也被刺史叫出去察访灾情了。”
不知下落……
仆役不敢当着曹钰的面明说，其实功曹和州丞是与州道一个鼻孔出气的，州道招呼他们喝酒赏雪去了，这偌大的州城，还有下头的数个县镇，旭景之既然要沽名钓誉做名声，他们倒要看看，他这初来乍到的黄毛小子，能做出什么功绩来。
曹钰觉得自己也要破功骂人了。
他差点就想问候那些属官的八辈祖宗，想想对着这个仆役发火也没用，只好道：“那你去传司薄和主库，让他们马上给我滚过来！”
这二人是直接管仓禀的书记，应该不至于也被旭景之叫出去应急了。
“是、是。”
仆役忙唯唯诺诺应下。
尽管曹钰顾着体面没有对着他震怒，但国公的脸色实在差极了，仆役连滚带爬地要出门，却听见曹钰又一声喝。
“回来！”
“是、是！”
曹钰揉揉眉心，道：“你去找个我家执事认得的人，去一趟曹府，叫些人过来应事。”
他的随从都留在了天女湖的别院，如今身边一个跟随都没有，若不然这会儿也用不着自己亲自找气受。
仆役得了吩咐，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司簿和主库倒是立马来了。
闻得曹钰所问，主库忙道：“公爷所问，小人不敢隐瞒，其实城中四仓，已然空空，各处钱粮原本这几日里也该入库，但遭逢如此大雪，只怕河道封冻，难以运输。”
司薄也掏出一副随身的小卷打开，这书卷被穿堂而过的狂风打得哗哗直响，他僵着手指着上头条目道：“两月之前，尚将军追击郑贼，令押运史前来借取五十车粮，原本也可向尧城摊派，因上有谕，各地当全力襄助平乱除贼，不得耽误粮草，且秋收已毕，新粮眼见可入库，刺史便说以前线为重，五十车粮可先行支出……”
司薄又指着下一条目想要接着解释，曹钰止住他了，他没空听这些。
曹钰回来见萧尹的时候，萧尹眉头依旧深深皱着，道：“大雪封路，此时天又暗了，左近州城不通消息，不知道这场大雪影响了多少地方，我估计张屠虎带人也进不来城中了，你设法去城里各家库中掏掏，我不管你用抢的、骗的、还是偷的，定要弄清楚，城中粮食还有多少，还能坚持多久。”
曹钰听得目瞪口呆，所以昨夜使者传话，说陛下让他“想想办法”，原来是这么个想想办法，他还以为只是让各家摊派着出点物力人力，再设几个粥棚便行了呢，毕竟这是天灾，人力有所不逮。
想到萧尹之前为了大军粮草，伙同阮明珠，骗空了诸世族的粮库，这种事情他其实很有经验的，但曹家还要在这里混啊！
怎能如此不顾体面，以后还如何在江陵立足？
“怎么？你做不来吗？”萧尹冷眼扫了他一眼，其实此事，他叫几个飞羽卫穿上夜行衣，在城中逛个大半宿，估计也能弄清楚了那些大户的粮库家底了，但是他就是要让曹钰出头，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陛、陛下，其实江陵地气一向温暖，这大雪未必会太久，若是等万不得已之时……”曹钰在萧尹的注视之下，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曹公，当日，朕观郑氏一朝，皆是无能窃位之辈列队高堂，侃侃而谈礼仪典章，然大军临城，满朝缩头乌龟，这般臣子，要来何用？古人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天下，根本没有什么万岁千年的帝王，也不会有永远长久兴旺的世族，懂吗？”
他说着，还拍了拍曹钰的肩膀，“名利名利，有名才有利，最重要的是，有命才有名，曹公……”
曹钰忽然明白了，历朝历代，只有宝座上的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但是朝堂上的权臣，却都还是那十几个可上溯到神皇的姓氏，永明宫那场大火烧死的，只是几个权臣而已，中洲诸侯如同一片古老的密林，烧死了这一茬，根系还在，来年春天长出来的，还是这一茬。
他宁愿不想明白。
但在萧尹咄咄逼人的目光之下，他只能明白，但如何行事……
他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