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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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宰从斑驳的幻想之中穿身而过。他走到酒吧台前。那位鬓角已有白发的调酒师点了一下头,沉稳而平静地放下擦拭酒杯的布,如事先谈好的那样,什么都没带走、也什么都没有看见的,转身走了出去。
  太宰安静地望着调酒师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把人喊住,跟他说:和我聊聊天吧。什么都行。酒吧柜台里有没有藏一瓶洗涤剂呢?或者锤子呢?还是说特制激辣咖喱饭呢?哎呀,老板,连你的声音我也好久没听见过啦。下一秒太宰又一次意识到:这也不过是他第一次踏足Lupin,不管从什么意义上来说都是初见,他又怎么能够在这里提出失礼的请求?无形状的胶水黏住那两片能够挑拨整个敌方势力自相残杀的嘴唇,太宰说不出话。
  那既然没有话可以说,不如行动起来吧。
  太宰站在原地怔了怔。他那个无时无刻不运转着庞大计划的大脑有些晕眩,好像是对了,太宰想,一定是闻到Lupin酒吧空气里的酒香就微醺了吧。他难得放弃了思考布局、权势、贿赂与军火。站在一切开始与结束的锚点,太宰突然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了。就让他自欺欺人一次吧。
  这个男人静静走到吧台后面,目光在酒柜上逡巡。他先是想都没想就把手伸向了螺丝起子,伸到半途又犹豫了,微微收了回来。那根纤长而同样没什么健康颜色的食指轻轻擦过酒瓶,玻璃触感直接接触到指腹,留下冰冷的触感与这位黑手党首领的指纹。但是太宰并不太在意这一点:反正都要结束了;从今天之后,先代首领太宰治的指纹,恐怕会从黑市榜单上崩盘般疯狂跌价、成为最不值钱的东西吧。那倒也不错。
  那么,他给自己调一杯什么呢。
  距离上一次太宰喝酒已经说不清是什么时候,总之谈判场合下那些心思诡谲的酒类太宰是不会把它们归类于饮酒这一栏的。不过太宰望着一排排熟悉的酒名时略一凝神:他觉得这些酒名很有些熟悉,但是说不上来到底是因为什么。这让太宰略有些困惑,最终归因于他曾经啊不不不,果然那还是另一个太宰治的记忆吧。
  这个想法让太宰又有些想要苦笑。不知道为什么他自从来到Lupin,就已经接二连三好几次想起主世界的那个家伙了。但是这毕竟是没办法的事情,太宰有一瞬间微微低头,对照着吧台上方昏黄微黯的灯光,凭靠着酒瓶上玻璃的反射,他注视着自己、注视着自己的影子,恍惚间竟错觉另一个自己像也曾身处这间酒吧似的。
  算了。他一定是疲累得过了头。在这里犯什么傻啊。
  太宰挥去了这个荒诞的念头。他的手指徘徊了好一会儿,终于略过了威士忌酒,轻轻放在琴酒酒瓶上。
  他调酒的动作带着明显的生疏,像是第一次调酒似的;但学习的速度又是这么快,没多久便翻找出了自己所需的酒具与材料。太宰把冰块放进摇酒壶,等用苦酒洗过酒杯后便把冰块倒出来,接着又往摇酒壶里倒进琴酒和贝尔摩德苦艾酒想了一下之后太宰调整了比例:果然还是甜一点比较好。摇晃均匀后太宰便把酒倒进酒杯,装饰的时候太宰犹豫了一下,他在薄荷、柠檬与橄榄之间选择了绿色的那个。完成了。这就是一杯干马天尼。
  端着酒杯,太宰做到了酒吧台前、最里面的位置上。他把右边的位置全部空了出来。
  现在,空气里已全都是干马天尼的酒香了,它萦绕不散,像是忠心耿耿而黏人的大型动物,不知为何总能想到只银白长毛的大型犬似的,或者小型而优雅的猫。哎呀,这个联想也太过于无厘头了一点吧?哪怕没有人吐槽也不能这样天马行空。太宰被自己奇妙的比喻句给逗得扬了扬嘴角,低头啜饮了一口酒。无色透明的酒液轻轻一动,倾倒进男人的咽喉。
  等一下、
  就这么等待的话,会不会太尴尬呢。
  太宰治本不应该这样想的。他从来不是缺乏自信的人,但是到了这时竟有些紧张。他想着该不会气氛僵硬到没话可说不不不不不不怎么可能呢!那就是互相惬意地一边喝酒一边欣赏音乐与美声吧。最终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太宰从吧台椅上伸直长腿走下来,凑到角落的唱片机前。他也没自己亲手用过唱片机,但是捣鼓了两下之后唱针便流畅地转动起来,从那张本就放置在原处的黑胶唱片里,传来爵士风格温柔的女声。
  歌唱着离别,是很好的曲子呢。
  太宰为这命中注定般的巧合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安心地闭上眼睛:
  能够诉说再见的人生,不是很不错的人生吗?
  他坐回了原处。这一次太宰再也不感到不安了。酒香,暗黄的灯。吧台。烟草味道。木质楼梯。从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他已经等待许久了,用千千万万次人生。
  这一刻太宰不知为何感觉左边肩膀传来贯穿筋骨般的剧痛,这一刻太宰抬起了头,隔着长长的睫毛望向来人。
  然后浮现出了若隐若现的、勉强算是有的微笑。
  呀,织田作。好久不见。身穿黑外套的青年说道,喝一杯的话是不是还早了点儿?*
  第210章 38
  在开始向前进行的时间之中
  没有人能够观测到的时空缝隙里,滞留着人类形态的两个少年。
  毫无疑问。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通过时之政府签订了契约、同时身为万千世界中唯一本体的,刀剑付丧神。
  同上一次一样,两把刀剑在这个世界里并没有锚点。
  药研、哥!!唔?!
  刀片般的飓风之中,五虎退痛得蜷缩了一下肩膀,上半身不由自主便向后仰去。被风刃割伤的肩膀喷出一道血箭,转瞬间便被乱流席卷而去,不知消失在了何方。
  没有人知道时空乱流的凶险,在上一次之前刀剑们也并不知道这一点。
  但是在既没有时之政府罗盘、这个世界上也并没有与刀剑相关锚点的情况下,这两位短刀被迫明白了这个道理:
  再不抓住一条缘线降落到这个世界里,若说是被时空乱流无差别攻击直到碎刀
  也不是一件没有可能的事。
  但是、
  但是
  隔着无规律的飓风,两把短刀互相对视了一眼。
  掩藏在或温和或怯生生的两双眼瞳深处,是付丧神们剥去人类外壳、独属于冷兵器的锋锐刀光。
  他们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各人怀揣着不同目的相互交锋的时候,唯独两把短刀、是被排除出局的那一个。
  唯独明白的,只有
  已经失败了。
  这样的事实。
  这让刀剑如何甘心?
  就算外表上看起来再怎样年龄稚嫩、擅长与人相处或怯懦可欺,本质上,他们也是几百年间挥舞于战场上、沾染了不知道多少敌人鲜血的凶器啊!
  只一眼,两把藤四郎家族的短刀,就明白了自家兄弟各自心底的想法。
  药研藤四郎张了张口。他没有劝说五虎退放弃的念头,反而有些欣慰地笑了一下。
  停顿一秒之后、
  准备好了吗?退!
  药研厉声问。
  是!现在开始吧,药研哥!
  五虎退握紧刀鞘,大声回答。
  沉睡在与人类日常相处的表象之下、沉睡在无尽等待的缄默里、沉睡在类人的血液深处,独属于冷兵器的那股凶戾,沸腾了起来!
  连刀柄一起贯穿!!!
  要、下重手了!
  药研与五虎退同时喊道。
  两道刀光闪过!迅如惊雷,快似闪电。
  被赋予了跨越时空这一特性的刀剑,切实砍断了席卷到面前的飓风。
  唔呃哈!
  短刀咬紧牙关,可饶是如此,依然从齿缝里泄露出痛苦的喘息。
  咔嚓。
  好像从哪里,传来器物碎裂的声音。
  没有人退缩。疼痛进一步刺激了刀剑的凶性,药研横过刀柄,微微一侧步把兄弟挡在后面,缓了缓气息,沉声说,不是这个。退!
  是!
  五虎退同样咬着牙,那双总是怯怯的金瞳里,逐渐浮现出非人的金属质感。
  下一秒、
  还没完!
  将你穿透!!
  刀光紧接着闪过。
  呜咕啊!
  咔嚓。
  碎裂的声响,继续传来。
  还、没有结束!!
  吃我,一击!
  连续刺出的刀光,极短暂地点亮了这片谁也无法介入的时空间隙。
  不对。不对。不是这个。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短刀攻击着面前的飓风时空乱流。他们确实做到了,这是唯独只有刀剑付丧神才能够做到的事情,但是不属于任何时空的刀剑们在攻击的同时、也把自己的本体暴露了出去:这基本是以卵击石的做法。
  咔嚓、
  咔嚓、
  咔嚓。
  持续不断的碎裂声。
  呜呃找、到了
  五虎退狼狈地喘了两口气,吸着气对兄弟说,找到了,药研哥。
  白发金瞳的短刀已经站不稳了,摇晃着身体,又强行挺直了腰背。
  白虎在他旁边低着头颅支撑着五虎退的一部分体重。鲜血从脑门上流下来糊住了虎的眼睛,让这只与刀剑伴生的白虎不断小幅度甩着头。这血一半是虎的,一半来自刀剑本身。
  而听到这句话,药研立刻回过了头。
  黑发紫瞳的短刀看起来也并不好到哪里去,西式军服从上到下都像是被敌人一刀斩开般撕裂了,露出其下伤痕累累的皮肤,新鲜的血液顺着流下打湿了衣服。
  若有任何一位有经验的审神者身处这里,想必一眼就能够看出来:
  这是刀剑们中伤的状态。
  终于。
  药研没说什么,也没有像往常一般微笑起来。
  这位善于照顾其他人的短刀面庞上头一次丧失了全部的表情。他像是试图做出什么表情而未果,又或者直接说吧像是逐渐褪去类人的躯壳一般,只剩下刀剑冷硬锋锐的本质。
  有点糟糕,药研低声喃喃着说,大将本来就对刀剑不感兴趣,现在又、失去了这幅外表的话
  五虎退听见了这句话,内心残余的情感几乎要令他落泪了。
  然而在那双奇异金瞳的眼底,却一滴泪水都无法聚集。
  是啊,五虎退无法做出表情,从身上溢散出淡淡悲伤气息地说,只要一想到,会被主人讨厌
  对于刀剑来说,这是一件多么绝望的事情啊。
  可是。
  不会、后悔哦。
  和主人比起来
  受伤、破损、人性失却、重归非人。
  这些都是渺小的代价啊。
  药研与五虎退对视了一眼,从彼此那双金属质地的双瞳深处确认了毫不动摇的意志,便微微点了点头。
  下一秒、
  两把短刀,直直跃进了面前的时空乱流!
  、!!!
  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堪称海量的时间节点涌入大脑!!
  大化改新、平安时期、源平合战、战国三杰、本能寺之变、江户时代、黑船来航、明治维新、异能世界大战有了!
  从宏阔的时间长河里,寻找到一个人的身影,是多么难啊。
  可是,从很早很早以前、在已经不存在的那条时间线上,不是已经发过誓、要成为你的刀剑了吗?
  为了那个目的,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可以。
  就算这幅躯壳尽碎,也没有关系。
  咔嚓、
  咔嚓、
  咔嚓。
  持续不断的碎裂声。
  咳、哈!
  看到了哦,主人。
  看到了呢,你的缘线。
  浅淡的,失色的,不起眼的,小小的丝线。
  从很多人的手上延伸出来,系覆在太宰的小指上。却被这个人耐心的、温柔的,一根根解开了。
  结果,唯一一条被你心甘情愿系上的,原来是脖颈上的吊索啊。
  这可不行。这可不行呢。
  短刀安静地望向太宰,望着时间彼端的那个人。
  看见太宰是如何得知了刀剑付丧神的消息,隔着几条街道曾与他们近距离接触过。原来他们曾在这样近的距离里,却擦肩而过了。
  短刀们也看见太宰是怎样处理了来自纯白房间的几人。死亡与殉情,挽留与毒药。双份的毒药。
  短刀们望着太宰治。他们所目视的终于不再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掌权人、一个将时之政府与审神者玩弄于掌心的上位者、一个坚不可摧深不可测的港口黑手党首领。剥去重重外壳,这个男人只是向世界投去倦怠的一眼他终于睡了。
  接着,时间重新向前流动。
  刀剑们熟悉这种感觉。
  说到底,拥有世界时间线重置这种经验的,确实只有刀剑付丧神而已。
  借助这种经验、硬生生闯过时空乱流、从上一条时间线里确认事件发生的前因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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