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9章 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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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本营就靠在山脚,两边延伸出来的山脉,像是两只手一样,将它兜着,那不过几丈宽的距离,又被额森建了高高的围墙,结结实实的。
  城楼上有瞭望台,台子上插着旗帜,此时旗帜正被风吹着展开,一个龙飞凤舞的“虎”飘扬着,狰狞而张扬。
  城楼下,堆着的是尸体,额森留守的士兵尸体,是不是两千他没有数过,但是密密麻麻的绝不会少。
  他看着关着的寨门,看着此时正站在城楼上的负手看着他,气定神闲的赵勋。
  他长这么大,也只翻过一次乌拉山,还是当初他选这里做大本营时为了打探地形只身一人上去的,走了整整一天才到,他切身体验过,所以不可能有人能翻过来,而且还是整个军队,那么大的动静,很有可能将雪山震动的雪崩了。
  但是现在,赵勋切切实实翻过来了,要不然他不可能冲的进去,就算他带着一万人也杀不了他的两千人,也控制不住他的大本营,要知道里面就是女人,也是个个擅骑射,能上阵杀敌的。
  看来,前天的偷袭确实激怒他了,额森现在是彻底明白了。
  他攥着拳头,没有胡子的脸能清楚的看的见嘴角不停的抖动着,挥刀乱砍,周铮连连后退有些招架不住额森的怒势,就在这时一柄刀横插进来,砰的一声挡住额森劈头砍在周铮头顶的刀。
  “赵远山。”额森血红的眼睛,瞪向赵勋,恶狠狠的道:“我和你不死不休。”
  赵勋神色淡然,挥刀而上,两人顿时打在了一起。
  东方渐渐泛白,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一轮红日像是一张笑脸徐徐的升了起来,将这碧绿的草原上所有的一切照的清晰可见,一颗折损的青草,一只被震动而出又被踩烂的蚯蚓,一只受了惊却没来得及逃走的兔子,横尸在马蹄下,一截不知是谁的手臂,一颗滚动着五官难辨的头颅……
  这一切,都在明亮的日光下纤毫毕现。
  血流淌在草地上,青草大约是分不清雨露或是鲜血,吸允着求得能量,想要在这夏天的尾巴上再重生一回。泥地变成深黑色的,若细细去闻,早没有了半点清香。
  额森拄着长刀,机械的挥砍着,身上的衣服如同破布一下挂着,他瞪着眼睛看着赵勋,怒喝着,声音干哑的已经喊不出来,嘴唇干裂的开始渗着血珠。
  赵勋也很疲累,爬了一天的山惊险万分,又打了半夜,现在更是和额森纠缠了好几个时辰,此时此刻两人都是强弩之末。
  而在他们身后,虎贲军的人数也减少了不少,有的伤重在后方休息,有的正被军医小分队的人抬着往后拼命的跑着,担架早就没有了当初制作时的纯白,血红血红,湿漉漉的……
  每个人都在动,挥刀,策马,奔跑,滚动,大喊,哭嚎。
  瓦剌士兵被围困在中间,来时的四千人,经过后半夜的打斗,此时已经只有两千!
  满地的尸体,跑起来不方便,马也累了不再灵活,众人就跳下马来肉搏,刀入肉时的会发出噗嗤声,入骨头时声音更丰富一点,最后以咯噔收尾,随即是受伤者的嘶叫倒地不起。
  顾若离猛灌了一口茶,缝着伤着肚子里的第一层,收钱又缝合外面的第二层,欢颜在一边收了茶盅,道:“将军和额森打了一夜了,不知道喝水吃饭了没有。”
  顾若离没有说话,欢颜又道:“大家都累了,也不知道这场什么时候能歇,真想将额森的头砍下来挂在旗杆让上,让这草原后世的人都永远记得他的教训,冒犯中原者,必诛。”
  军帐中气氛压抑而沉闷,大家的体力都到了一个极限,就像是弦拉到了最后,只要一点外力就会崩断。
  噗通一声,瑞珠端着药进门时打了个趔趄跪在地上,坛子里的药洒了出来,她用手去接,手被烫的通红,双眼噙着泪珠的又爬了起来,顾若离扫了她一眼又接着做事。
  又有人被抬了进来,这一次伤的人要比昨天的重了很多,大约是体力不支的缘故。
  “顾大夫,你们都休息一会儿,我们能等!”进来的伤兵捂着脱臼的胳膊,顾若离抬头看他了一眼对外面道:“将人抬出去。”话落,走到伤兵这边来,抓着他的胳膊,低声道:“现在怎么样,将军还在和额森打吗。”
  “是的。不过看额森已经是强弩之末,等下午他肯定就会不行了。”伤兵说着话,就听到耳边咯噔一声,顾若离已经将他脱臼的胳膊接上,又手脚麻利的包了伤口。
  “吃个馒头。”顾若离拉住要走的伤兵,他接了三两口塞进嘴里,又抓了茶盅咕咚咕咚将水倒进嘴里,人已经跑了出去。
  顾若离晃了晃,又接着做事去了。
  赵勋翻身避开额森的刀,原地翻身长刀划过额森的面颊挥过去,顿时一阵血线拉的老长,额森蹬蹬后退一步,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他顿时在地上滚了两圈,人拄着刀就站了起来,又是挥刀而上,动作狠厉满腔的杀气。
  赵勋接了此招,左脚一抬就踹在额森的腹部……
  周铮砍了两个瓦剌的士兵的头,他的刀已经卷了刃,虎口处震裂后鲜血淋淋,他大喝道:“兄弟们杀,晚上我们喝酒吃肉。”
  “杀!杀!杀!”震天的回应,从虎贲军的口中发出来,又一声声的回荡在乌拉山上。
  震耳欲聋。
  虎贲军将瓦剌士兵逼到了城墙根下,上面是一排排的箭冷冷的对着他们,这边是一柄柄的刀伺立着……额森被赵勋一脚踹飞跌倒在地,这一次不等他爬起来,脖子上就被架了一把刀,刀刃贴着他的脖子。
  赵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可汗。”有人大喊一声,冲了过来,不等他到跟前,就被城楼上的箭射中了后心,人噗通一声倒在额森的旁边。
  额森骂了一句什么,紧紧攥着刀,瞪着赵勋。
  “你可以选择不死。”赵勋看着他,道:“归顺我国朝,我可饶你一命!”
  额森眯着眼睛,没有说话。
  “不但是你。你存余的两千人,还有这寨子里的男男女女,都给你留着。”赵勋拿气定神闲,“给你一盏茶时间的考虑,我等得起!”
  赵勋话落,周铮就得令的站在马背上,锣鼓骤歇,号角也停了下来,他大声吼道:“将军有令,投降者不杀!”
  他的声音洪亮,喊完后所有虎贲营的人齐声附和,数千的声音或高或低却格外的整齐,“将军有令,投降者不杀!”
  周铮又道:“尔等妻儿财产悉数归还!”
  众人齐喝,“尔等妻儿财产悉数归还!”
  瓦剌士兵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身后的战场,躺着的都是他们的同伴,曾经他们所向披靡的打到京城去了,可是现在却被困在自己的大本营前,打的狼狈如狗。
  瓦剌骑兵十几年的威风,就在这一天一夜消失了,在未来的十几年……不,在赵勋还在的时候,他们瓦剌骑兵再也没有机会站起来了。
  他们输了!
  噗通一声,有人丢了手里的刀,仰天长啸,“可汗!”
  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第四个人……噗通噗通的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刀摔在脚边,垂着头满身的落寞抬不起头来。
  额森依旧躺在地上,被赵勋的刀逼着,他仰视着对方,忽然就觉得这个情景似乎曾经发生过……他猛然想到,那年他打到京城去,赵勋就是这样,站在城楼上,十来岁的他也是这么俯视着他,眸色凝重杀气腾腾。
  数年后,场景重演了,只不过这一次,要命的不是汉人,而是让汉人闻风丧胆个的他的骑兵。
  他额森,这辈子就败在了他赵远山手中,当年若非他,京城早就是他额森的了……现在要不他,他也不会像条狗一样的躺在地上任由他宰杀。
  “时间到了。”赵勋看着他,“答案。”
  额森抿着唇,道:“不!我不投降,你要杀要剐痛快点。”
  “好。”赵勋早就猜到了,额森是不可能低头投降的,他招手喊人来,“捆了带进去。”
  立刻有人上来将人捆住推搡着往内城去,赵勋回头吩咐周铮,“将所有俘虏都捆着丢在墙根。”
  周铮应是。
  赵勋负手缓缓往内城去,走了几步回头来,就看到他的虎贲军一个个列队站在后方直直的看着他,好像在等他说什么。
  他停下来正色看着他们,笑了起来,一字一句道:“你们赢了,我赵远山以你们为荣!”
  我赵远山,以你们为荣。
  “是将军领导有方!”震天的声音齐声高喝,呼啦一声所有人跪了下来,“是将军领导有方!”
  声音歇,回声却还在飘荡!
  “把该做的事做的,各自去歇着吧!”赵勋摆了摆手,转身进寨子。
  虎贲军的人应是,不知是谁低着头发出抽泣声,仿佛被传染了一样,无数个抽泣声闷哭声响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回荡着久久不平。
  许久之后,他们抹掉了眼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就站了起来,“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欢呼起来,蹦的老高……
  有的互相抱着接着哭,有的则是仰天大笑,笑的眼泪横流,有的仰头躺在地上,四仰八叉的看着天发呆,太阳照在脸上,浑身上下暖洋洋的,那么的活力自在……
  周铮手臂枕着手,看着天又侧目看着陈达,两人对视一笑,那边赵勋忽然喊道:“陈达,你来!”
  “是!”陈达一骨碌爬起来,踢了周铮一脚,提着刀脚步轻快的跟着赵勋进去。
  所有人狂欢着,叫着喊着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随即场面就沉静下来,大家捡了各自的兵器,开始无声无息的做事,拖拽尸体,清扫战场,整查俘虏以及点算自己人。
  看着乱,实际却是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俘虏被圈在城墙地下蹲着,周围兵哨把守。
  “顾大夫。”宝儿站在门口笑眯眯的道:“我们赢了。”
  顾若离已经听到了动静,抬头看着宝儿点了点头,宝儿又道:“将军请您去一趟,还让您带着药箱。”
  “怎么了?”顾若离心头一跳。
  那边毛顺义立刻道:“是不是将军受伤了,您快去,这里有我们。”
  顾若离点了点头,在药盆里洗了手,提着药箱就跟着去了。
  绕过一具具的尸体,路过自己人,大家都停下来和她打招呼,“顾大夫,辛苦了。”
  “你们也辛苦了。”顾若离点头,扫过一张张疲惫却难掩兴奋的脸,心里如巨浪滔天,眼泪聚集在眼底……她昂头笑着,看着湛蓝的天空,想到死去的人,无言。
  进了寨子,她进了一间毡房,放了帘子,宝儿就蹲在门口守着,拿着个石子在地上画圈圈,等算清楚了顿时兴奋的笑了起来,对旁边路过的兄弟喊道:“我杀了三个人,我杀了三个人!”
  “你小子厉害了。”那人回道:“晚上就给你娘写信,告诉他你有多厉害。”
  宝儿点着头如小鸡啄米似的道:“我一会儿就写信,我娘知道了一定替我高兴。”
  大家清理干净,也没有力气打扫,轮番的就地躺着,地为床天为被,一个挨着一个的睡着,颜显问周铮,“死伤多少?”
  “伤七百,死三百!”周铮说着嘴角勾了起来,他为死去的人惋惜,但是这个数字却又让人兴奋,因为比起死去的人,活下来的更多。
  最重要的是,他们赢了啊。
  往后再没有额森这个心头大患。
  天擦着黑时,额森出来了,头脸被包着纱布只露出两只眼睛,站在自己的俘虏前,他的兵都抬头木然的看着他,就听他道:“我投效了赵远山,也答应他在我有生之年,绝不进犯中原。”
  俘虏们嗡嗡的发出交谈声,额森又道:“赵将军会开马市和边贸,以后,我们不用偷偷摸摸的去卖卖,我们可以正大光明的去和汉人做生意。我们想要什么,都可以花钱买得到。”
  “可汗!”有人喊道:“我们的老婆孩子呢,您看到了吗。”
  额森点头,回道:“看到了,他们都好好的。赵远山不杀妇孺,你们尽管放心!”
  “好!”有人喊道:“我们听可汗的,可汗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额森满意的点点头,道:“好!”
  俘虏们被押着关进了寨中的收缴了所有的兵器,让他们各自回家,额森回头去看赵勋,就见他正满意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额森抱了抱拳,也随着众人进了寨子。
  随即,城中有三个女人并着一个老妇被捆着赶了出来,用瓦剌的话不停的喊道:“可汗救命,可汗救命!”
  额森头也不回的和他们擦肩而过。
  “那是额森的媳妇儿和老娘。”周铮指着四个女人并着两个孩子,“将军要将人带走。”
  颜显打量着进寨子的额森,眉头微挑。
  顾若离提着药箱从毡房里出来,正好和额森碰上,她朝对方几不可闻的一笑,对方也朝他笑笑,低声道:“顾大夫快去休息,明天我们一起喝酒。”
  “好!你小心,也多保重。”顾若离拱了拱手。
  额森点头,大步而去回了自己家中,他家的人被当做人质抓走了,所有此时院子里都清空了。
  “陈达呢。”周铮四处找陈达,拉着宝儿道:“看到他没有。”
  宝儿摇着头,道:“他刚才还和将军一起在毡房里呢。”
  周铮进去找了一通,里面根本没有人,他回头出来就看到赵勋站在门口,他嘿嘿一笑,道:“爷,属下找陈达有事。”
  “他死了。”赵勋回道:“往后虎贲营没有陈达,你不必找了。”
  周铮张大的嘴足以塞个鸡蛋,“死……死了?”不可能啊,他刚刚还和他一起说话,他除了头顶秃了,并没有受伤。
  难道秃个头顶也能死人?
  不可能,爷一定是有什么事让陈达去做,却又不能被人知道。
  想到这里,他嘿嘿笑了起来。
  顾若离站在远处笑了笑转身出了寨子,去了军帐,欢颜和瑞珠就直接躺在地榻上睡着了,两个人都睡的极沉满面的倦意,白世英坐在一边,不知在想着什么,听到脚步声抬头看着她,柔声道:“结束了?”
  “嗯。”顾若离道:“不过,我们还没有结束。”
  还有很多人等着他们护理,白世英带来的药她们不到最后舍不得用,所以,匣子里还剩下几十颗,精打细算的用着。
  许多人伤的很重,白天已经开始发烧,所以,他们要在这里至少住上十天,才能回去。
  “嗯。”白世英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问道:“额森投降了,还发誓效忠赵将军?”
  顾若离眼底划过笑意,随即点了点头,道:“是!往后,就不会再有额森这个心腹大患了。”至于戍边的安全还是要守,毕竟草原之大,并非只有一个额森。
  不过是额森最为强大,也最为嚣张。
  “阿弥陀佛。”
  白世英笑了起来,双后合十念了一句,顾若离摇了摇头,发现白世英只要激动或者兴奋时,都会说这句。
  “你睡会儿。”顾若离道:“我去巡查一遍,夜里你和闵大夫他们一起来换我。”
  白世英点了点头,和欢颜他们并肩躺着,闭上眼睛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们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此时松懈下来人立刻就仿佛昏迷似的,沉睡过去。
  顾若离出了门,在帐子外面一个一个的看着,蹲在伤兵面前,有人道:“顾大夫,听说受伤了就不让吃肉喝酒了?”
  “嗯。”顾若离点了点头,道:“炊兵会煮粥来,你们能吃的就是白粥和馒头。若是馋的难受,就多吃几个馒头。”
  大家都笑了起来,“吃一百个馒头也不抵一块肉啊。”
  “那就好好养着,别背着我动来动去不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就能吃肉。”顾若离笑着摸了摸说话人的额头,蹙眉道:“躺好了,你现在有点低烧,好好休息,若烧高了一定要告诉我。命才是最重要的,有命在才有肉吃。”
  那人笑着点头,道:“您放心,我媳妇还在家等我呢。”
  “顾大夫。”有人喊道:“您成亲了吗。”
  顾若离回头看着那人,点了点头道:“我成亲了啊!”
  “啊呀,这世上哪个男人这么有福气,居然娶到顾大夫了。”大家笑着道:“顾大夫,您有我们,往后如果你男人敢欺负你,告诉我们,我们帮你收拾他,保证让他服服帖帖,屁都不敢放一个。”
  “是吗。”顾若离点了点最近一人的伤口,“开裂了啊,是不是刚刚偷偷上去了?”
  那人浑不在意,坐着一本正经的道:“顾大夫,您这么厉害,你男人太有福气了。往后他要是敢对你说句重话,你来告诉我们,我们就能……”
  他的话没说完,忽然就看到人群之外站着的人。
  赵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那些人一看赵勋立刻就道:“爷,您认识顾大夫的男人吗。”
  “嘘!”顾若离对说话的人摆着手,示意他不要说了,那人以为顾若离怕赵勋,就笑着道:“顾大夫放心,我们爷恩怨分明,你对我们虎贲军有恩,爷不会不管你的。”
  顾若离叹气。
  “嗯。”赵勋点了点头,道:“我会管他。”话落,看向顾若离,道:“忙完了吗,去休息一会儿。”
  顾若离指了指躺了一地的人,回道:“还没有,你先去休息吧。”
  “嗯。”赵勋颔首,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他男人不会欺负她。”又咕哝了一句,“咸吃萝卜淡操心!”
  众人愕然,随即又高兴的和顾若离道:“看,爷说一定会照顾您的。”
  顾若离忍不住失笑,无言以对。
  查看了一圈,她回了自己的军帐的,从箱子底下找了白纸出来,盘腿坐在地上开始剪纸,天再次暗了下来,没有了嚎叫和厮打以及兵器相碰的声音,草原上便显得格外的安宁,她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剪了一堆的纸,又用布包了起来一个人出了军帐到后面。
  她跪在地上,将纸钱堆在一起,燃了起来慢慢烧着,长长的叹了口气。
  心头的那块石头,大约这辈子都挪不开。
  火苗一点一点蹿高,烧着最后成了灰又被风吹散,她抱膝坐着看着零星的火点发呆,赵勋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席地坐下,两人都没有说话。
  顾若离靠在他的肩膀上,过了许久才道:“你说……人死了真的会去另外一个地方重生吗。”
  “不知道。”赵勋回道。
  她闭上眼睛,闷闷的道:“我觉得会啊……他们很可能会去一个很美的世界,那里有汽车,飞机,洋房,电话,电脑……那边的世界很美,若有一日受了伤,也不会有我这样蹩脚的外科大夫给他们诊治……”
  赵勋听的莫名其妙,侧目看她,问道:“什么是汽车,洋房?”
  “一个名字而已。”她摇了摇头,“我脑海里的画面。”她也开始怀疑那些到底存在不存在,或许,那些真的只是她脑海里想象的画面。
  而她,从来都只是顾三小姐,并没有前世。
  但是现在她却希望有,至少,那些死去的人只是丢弃了一个躯壳,他们的灵魂又在另外的地方得到了重生。
  “别胡思乱想。”他拍了拍她的头,道:“我们要在这里休整半个月,伤兵可能养好?”
  顾若离坐正了看着他,点头道:“大部分外伤都会康复,不过伤残了的恐怕还有再仔细休养。”
  “嗯。那就半个月后班师回河套。”赵勋回道:“大家一起休整。”他看着远处,道:“我们一起创建你说的,塞外米粮川。”
  他要让世人都看看,河套的珍贵不仅仅是大周的喉舌,在没有利剑之后,这里有肥沃的土地,有便利的水陆,有勤劳勇敢百姓!
  十年,十年后河套一定会焕然一新。
  “所以,是值得的。”赵勋沉声道:“每一个人的牺牲,都是他的价值,他们换得了百姓的安宁,换得了无数人接下来数十年的平静。他们会为此感到骄傲。”
  身为虎贲营的人,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每个人的信仰都是不可动摇的。
  “嗯。”顾若离点头,就像白徵将她带走后,赵勋都没有去查军中是否有奸细,因为他很清楚,虎贲营里没有一个人会成为奸细……他们是一个整体,同进同退,不互相怀疑利用,也绝不会有背叛发生。
  顾若离不知不觉靠在他肩膀上睡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浓浓的烟味窜在鼻尖,她翻身起来,就看到远处滚动着浓浓的烟,欢颜给她递茶来,道:“颜世子和周大人在火化战死的兄弟。”
  “我们过去。”顾若离放了茶盅过去,炽热的火焰中躺着很多尸体,大家围着一圈面色都很凝重,忽然不知道是谁唱了歌,歌起,随风逝,有人附和,声音渐渐高了起来,厚重的回荡在耳边。
  ……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胡人尽汉歌……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顾若离无声的落泪,回头抱着白世英,两人都没有说话。
  赵勋亲自带头,亲扫了骨灰装入坛里,一具具的贴上名字,用布包好放进家书。
  “还有一个。”欢颜指着火堆,“那个不收了吗。”
  顾若离看着摇了摇头,道:“不用,做了肥料明年这里的草会更肥。”
  欢颜愕然,哦了一声。
  他们在乌拉山脚下休整了整整半个月,欢颜给顾若离梳头,头发打结就有些梳不通,她道:“县主,我去烧水,您洗个澡吧。”
  “不洗!”顾若离摇了摇头,“等回了河套再说吧。”
  欢颜哦了一声,将她的头发绑了起来,两人出了门。
  远处,额森正在和赵勋说话,额森身后站着许多瓦剌的士兵和家人,列队在城门外,送他们虎贲营离开。
  赵勋拍了拍额森的肩膀,道:“你保重!”
  “是!”额森抱拳,朝赵勋笑了笑,他身后还跟着几十人,都是虎贲军的人,一起拱手,道:“将军保重!”
  赵勋颔首,翻身上马,策马后退看着乌拉山,看着原本身披铠甲杀气腾腾,此时换了普通衣物面色平静的瓦剌骑兵们,点了点头,道:“我赵远山,在边市等着各位,一起发财,活下去!”
  “谢将军!”众人抱拳,他们抢也好夺也好,都是因为活,若能解决了生计,让他们冬天有碳烧,夏天有蔬菜吃,冷了有棉花,困了有床睡,没有人愿意将头挂在裤腰带上奔波。
  虎贲军拔营,来时八千人,走时六千七,依旧浩浩荡荡气壮山河……
  唯一不同的,那些装粮草的板车,此时装的是一具具骨灰坛子。
  “回家。”赵勋忽然高喊一声,召唤道:“兄弟们,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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