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4章 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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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勋的态度,决定了大家对荣王妃的态度,当他穿着孝服出现在荣王府后,第二日这边已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顾若离因为有身孕,不出面迎客,只在暖阁里陪着大家说话。
  赵勋静静立在灵堂里看着陈放着的棺木和灵牌,许久都没有说话……他少年的时候恨过的,恨的咬牙切齿,还甚至暗暗发誓有一天他凭着自己的努力登上权力之上时,他要灭了荣王府的满门。
  只是,后来他真的成功了,那些想法就渐渐的没有了。
  恨一个人也需要心力,他连这些都不想浪费在这些所谓的至亲身上。
  大家两不相干就是最好的,他姓赵却不再是荣王府的二公子。
  两边来往的人看他这样也都不敢上前来说话,永城伯从里面出来,站在他面前看着他,道:“远山,能……听舅舅说几句吗。”
  后来的许多事,他们甥舅也早就不来往了。
  赵勋没说话也没有走,永城伯顿了顿,道:“你娘走前只有我在身边……她抱着我哭了,自从你大舅去世后,她对我一直很敌对,就算来往也都是不走心的,今天第一次抱着我哭,喊我二哥。”
  永城伯说着也红了眼眶,毕竟是嫡亲的兄妹。
  他看着赵勋又道:“她不待见你其实是因为我,想必你早就猜到了,她觉得你大舅是被我害死的,所以,就害怕有一天你也会害死正卿而抢夺爵位。”
  他想到昨天荣王妃最后的样子,抓着他的手,质问道:“二哥,我要死了……你告诉我,你刚才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我不骗你。”永城伯握着她的手,眼泪也落了下来,“大妹,我当着你的面对天发誓,若我真的害死了大哥,就让我即刻死了,永世不得超生!”
  荣王妃咯咯的笑着,目光涣散了起来,“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用……正卿死了,远山和我成了仇人。我这一辈子就生了这两个孽障,到最后我要死了,却没有一个人来送终。二哥……真的是我错了吗。”
  “是你错了。”永城伯给她擦着眼泪,低声道:“都是一家人,你该说清楚的。而且,孩子的性子就跟面团一样,那么小的时候,全凭着你捏。就算你担心远山,觉得他聪明戾气重,你也该去化解而不是将他推出去,让他的戾气更重,让他视你为仇人。”
  荣王妃大哭起来,趴在永城伯的怀中哭的撕心裂肺,“我这辈子……这辈子算是白活了,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啊,二哥。”
  永城伯说不出话来。
  “二哥。”荣王妃喘着气,脸色越发的土灰,“二哥,我要去见大哥了,去见正卿了……你不要去找他,他要是不来你也不要求他。这辈子我和他没有母子情,就这么结了吧。结了吧……”
  她说完这个话,就在他怀里咽了气。
  永城伯徐徐说着,看着赵勋道:“谢谢你能来送她一程,权当了却了这一世的母子情。”
  赵勋垂着眼帘一句话没说转身便走了,永城伯看着重重的叹了口气。
  赵勋去了小时候住的院子,赵正卿七八岁还住在正院里,而他三岁的时候就被送到客院,客院离正院很远,他晚上来吃饭的时候足足要走上一盏茶的时间,冬天下雪他踩着雪咯吱咯吱的响着,等到了正院时就看到他们一家三口正有说有笑的在吃了。
  嬷嬷给他盛饭摆在一边的小桌子上,面前是从正桌的碗里拨下来的菜,他一个人坐在小凳子回头去看,荣王妃正一脸慈爱的摸着赵政的头,笑着道:“你喜欢那位先生,那明日娘去帮你请回来,咱们不去文华殿了,那边阴冷阴冷的,每回回来手脚都是冰凉。”
  “还是算了,我要是留在家里七弟一个去就太孤单了。”赵政回头冲着他笑,道:“我陪七弟一起去。”
  荣王妃就扫了他一眼……年纪太小他记不清后面的事,也不记得前面的事,但是荣王妃那一眼一直刻在他的脑海里。
  那么厌恶。
  后来他还是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文华殿里他最小,几个兄长就撺掇着来欺负他,将他的裤子脱了让他跟着后面追,大冷天他光着屁股被关在殿外冻的瑟瑟发抖,他们在里面笑,赵正卿也趴在窗口笑。
  后来他长大了,五六岁的时候,就再没有人敢欺负他,他能一个人将大他四五岁的哥哥按在地上,打的鼻青脸肿,他能拿着弹弓往别人的茶盅里弹干了的鸟屎,他能在荷花池边蹲守一个时辰,就为了他们下学时他突然跳起来,将他们一起推池塘里去。
  那些都好遥远了,远的他都记不清了。
  他走了好一会儿停在一个小院子前,这里大概是荣王府里最破旧的了,两个嬷嬷一个小厮,大家住在一起,没有小厨房连水都烧不得,所以他夜里渴了都是起来趴在缸里喝凉水,嬷嬷还笑话他,说他是一只小牛犊子。
  多少年都没有来了,他推开门里面还和以前一样,几乎没有动过……他能想象的到,他搬走后这里一定是没有人来过,他们连他住过的地方都不愿意来看看的。
  房间里很简单,一张书桌一张床,墙角放着柜子,柜子里还挂着一件极小的棉袄,是赵正卿穿剩的,他还记得赵正卿和他要过,当着所有人的面非要他脱下来还给他。
  他在床沿坐下来,一落坐床板就吱吱嘎嘎的响了起来,仿佛支撑不住他的重量。
  赵勋也叹了口气,目光四扫忽然起身走了出来……就看到顾若离站在院子外面,一身白色的孝服有些松垮的套在身上,显得她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微微笑着朝他伸出来手来,“从哪里钻过的,一身的灰。”
  他低头看看,才发现确实是一身的灰。
  “你怎么来了。”他过去顾若离弯腰给他拍了拍,抬头看着他笑道:“四处看不到你,我就问了汪公公你儿时住哪个院子,就来了。”
  她最懂他了,赵勋牵着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柔声道:“我没事,就是突然想来走走。”
  “这里还真是幽静啊。”她四处看着和他一起出了院子,“后面原来是竹林吗?小时候是不是很多蚊子?”
  他颔首,笑着道:“不敢开窗,要不然飞进来可不止蚊子。”
  “哈哈。”顾若离抬头看着他笑道:“那时候你要是认识我就好了,我家里从来都没有蚊子,因为祖父还不等他们出现就已经熏死了。”
  赵勋就轻敲了她的头,道:“那时候还没有你,怎么认识。”
  “不是。是因为那时候的你还不够好。”她轻笑着道:“你要等到最好的时候来遇见我。”
  他也被她逗笑了,颔首道:“夫人又多了诗人的身份了。”
  “身份再多都不重要。”她笑着停下来看着他,摸了摸她的脸,道:“只有赵夫人这个身份才是我最欢喜的……”说着伸出来握着赵勋的手抖了两下,正经道:“很高兴认识你赵先生。”
  他眉梢高高的扬了起来,眼睛都随之发亮,随即哈哈笑了起来将她抱在怀里,儿时的郁闷失落,成年后的愤懑和憋闷都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荣王妃的眼神也慢慢的走远,逐渐消失,他笑着道:“是,我也很高兴认识你顾先生。”
  “嘘。”顾若离捂着他的嘴,低声道:“低调一点,这可是在办丧事。”
  赵勋笑声不收,道:“我想笑就笑,谁来管我。”
  “行,你高兴就行。”顾若离道:“咱们回去吧,你一走宾客都没了主心骨了。你也不用做什么,就跟老太爷一样坐着就好了。”
  本来,他是要跪在灵前谢礼的,只是他不去跪谁也不敢说他,再说,他和荣王妃的关系,他能来已经给了莫大的面子了。
  顾若离也不舍得他去跪,就这样,大家各自尽了面子,就了事了。
  “好。你一会儿就回去歇着,这里有我在就行了。”赵勋摸了摸她的肚子,柔声道:“别累着我闺女。”
  她皱眉捏住他的耳朵,笑道:“赵先生,不要期望值太高,我怕你会失望。”
  “不会。”他说着蹲下来贴在她的肚子上,柔声道:“上一次我要儿子,一下子就给我送了两个来,这一回我要闺女,不用两个,一个就够了。”
  她失笑,两个人去了前院。
  荣王妃的丧事并未铺张,在府中过了头七后,就送去法华寺了,顾若离从马车里下来就看到主持大师领着一众的师父迎了出来,荣王和他很熟悉两人好一顿热络后将荣王妃的棺木送后面去,会连着再做七天的法事再下葬。
  顾若离扶着欢颜和瑞珠去了后面的厢房歇脚,走到墙角时就看到迎面过来一人,她一愣才认出来对面剃了头发的少年是赵堇。
  “你削发了?”顾若离惊讶的看着他,不是说是戴发修行吗,什么时候落发的。
  赵堇一眼就认出她来,忙躬身过来行了礼,“七嫂!”又道:“年后落发的,一直洗头实在是不耐烦了,这样方便。”
  他用轻松的方式将这么重要的事轻描淡写,顾若离却笑不出来蹙眉道:“你还年轻,未来还有许多的可能性,何必这么着急呢。”
  她在关心他,赵堇心头跳了跳念了几句清心咒,才回话道:“人生短短几十年,其实用什么方式活都无所谓。下个月我就要随师父去云游,此事我正要去和七哥说,若能成行对我来说也是极好的经历。”
  “嗯。”顾若离见他这样就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不是自己的兄弟,她颔首道:“走前来和我们道别,在家里吃顿饭,也当为你践行。”
  赵堇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道:“那就打扰七哥七嫂了。”
  “无妨。”顾若离和他点了点头,两人擦身而过她去了后院的厢房,赵堇则去了禅房,他师父正独自一人坐在蒲团上喝茶下棋,他脱了鞋袜进去坐在对面。
  师徒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后院的唱经声传来。
  “师父。”过了一会儿赵堇垂着眼眸,道:“徒弟六根还是未净,请师父训斥。”
  他师父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你师父我也未净哪,下山见着好看的花,看见美的衣服,遇见风情的女子都会多看一眼……可那又如何呢,我等也是人,是人自有七情六欲。徒儿,这世间很多的路,也存着太多的美,你我只是选择了其中的一条而已,选择了此路却不代表你要抛弃所有,那么遁入空门的意义又在哪里。”
  “看到美人会欣赏,尝到美食会嗟叹,这是本性。只要在正途上,随你自在即可。”
  赵堇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顾若离的样子浮现在她眼前,从第一眼至今她在他的眼里都是特别的,但凡见到她,他的心就不会再受他的控制。
  或许,或许有一天他再见到她而能自控自如,那么他的修行也就成了吧。
  赵堇轻笑行了礼无声的退了出去,在前院找到了赵勋,将他想要去云游的事说了,赵勋根本没有想要将他困在京城的意思,便道:“若盘缠太紧就去和你七嫂取。”
  “是。”赵堇回道:“方才也碰见七嫂,他邀我走前去府中用膳。”
  赵勋点了点头,道:“你七嫂觉得你一人太孤苦,你不要辜负了她的好意。”
  “是!”赵堇垂头应是。
  赵勋点了点头,那边孙刃在喊他,他便和赵堇道:“你也去忙吧,有什么难处便来找我们,能帮的自然会帮你。”又道:“不必时时将自己当做逆贼,无人给你定罪,自然就不会当你是逆贼。”
  “谢谢七哥。”赵堇行了礼目送赵勋离开,他顿了顿去了后面,和师兄们一起给荣王妃唱经,也算是送她一程。
  顾若离在厢房遇见了崔岩和齐思敏,两个人从前院过来脸色都不大好,应该是吵架了,她停下来和两人点了点头,崔岩快步过来行了礼,道:“这里打理的人很多,县主快去歇着吧。”
  他也是知道顾若离有身孕的事。
  “是,就有劳伯爷和夫人了。”顾若离颔首进了门里,齐思敏咧嘴淡淡的笑了笑,和崔岩去了隔壁,门一关上她就沉了脸,冷声道:“我可从来没见你这么关心我呢。”
  “这话又是从什么哪说起。”崔岩觉得她太难缠了,“你不是累了吗,歇着吧,我去前面看看。”
  齐思敏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压着声音质问道:“崔茂燊,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早年间你分明就是喜欢她的。那是以前的事我管不着,可是现在你是我的夫君,我不允许你心里想着别人。”
  “胡说什么。”崔岩怕一墙之隔能听得到,压着声音道:“早年她是我的妹妹,我们有仇有恩就是没有男女之情,你若想的这么龌蹉,那只能代表你就是个龌蹉的人。”
  “我龌蹉?”齐思敏气的红了眼睛,“是,她不龌蹉她最圣洁。是啊,这样的女人多惹人爱,是名满大周的大夫,是先帝亲封的县主,现在更开办了书院,要做大周第一个为人师表的女先生,多特别,你怎么能不喜欢呢。”
  “闭嘴!”崔岩喝道:“她是不同,不同不是因为她多出色,而是因为她从来不会说别人的坏话,不会擅自给一个不熟悉的人下定论。这就是你们的不同。”
  话落,他拂袖出了门。
  齐思敏摔两个茶盅,她的嬷嬷上前来劝着道:“夫人您今儿这嘴吵的有些没道理。没来由的您和伯爷说这些做什么。”
  “我就是心里不舒服。”齐思敏哭着擦着眼泪,“凭什么她万人敬仰风生水起,好似是多了不得的人物一样。我们非要被她比的那么不堪!”
  没有顾若离,她们哪一个不是耀眼的明珠。
  “她好是她的事。”嬷嬷笑着道:“您也不差啊。再说,您根本没有必要比,大家都成亲过日子了,这成了亲女人再美也就那么回事。以前啊,是黄金是珠宝,这成了亲后还不都一样是糟糠。”
  齐思敏其实也不是多讨厌顾若离,只是因为看到她那么忙碌,那么多的身份,那么的充实后,她再回头来看自己,就觉得自己如同没有灵魂的躯壳一样,在内宅里游走,做一些谁都能做的,毫无意义的事。
  “嬷嬷我没事。”齐思敏擦了眼泪,摇头道:“您说的对,我们都是糟糠。”
  顾若离在厢房里睡了一觉,起来后又去拜了一番就和赵勋一起下山了,赵勋骑马她坐轿子,夫妻两人进城已经快要天黑了。
  两个儿子跟着吴孝之在书房里读书,说是读书还不如说是撕书,一地的书皮碎纸,顾若离进门瞧见了,顿时哭笑不得,“先生,您可是读书人,读书人不该将书看的比命重嘛,怎么就舍得让他们撕成这样,太可惜了。”
  “书都在老夫的脑子里了。”吴孝之也坐在地上,一头的汗摇着扇子,“这读书想要读的好,得先有兴趣先爱书才行。老夫这是在培养他们爱书呢。”
  顾若离和他说不通道理就蹲下来看着两个儿子。
  赵含之脸上手上嘴巴上都是墨汁,还有碎纸黏在眼角,除了一双眼睛还是原来的样子,一身上下没一处能看的。
  顾引之也好不到哪里去,衣服上被泼的墨汁,两只肉肉的手就跟乌鸡爪子似的,她拿帕子给两个人擦着脸,道:“这要多少衣服才够你们这么糟蹋的!”
  “先生,什么时候下课?”顾若离看着吴孝之,吴孝之忙道:“随时。县主这就带走吧。”
  顾若离就喊了乳娘进来,将两个小家伙抱走,回去一桶水都洗不干净,楞了换了两回水才两个小不点收拾出原来的样子。
  “明儿他们再跟着先生去上课,您就找一点旧衣服帮他们套在外头。”顾若离道:“要不然,这好衣服才穿一回就不能要了,太可惜了。”
  韩妈妈应是,让几个丫头找了几件赵勋的旧衣服出来改改。
  “墨汁吃不得。”顾若离捏着赵含之的小鼻子,“你要玩可以,但是不能塞嘴巴里,也不能塞弟弟嘴巴里听到没有。”
  赵含之原本笑着的,可看她一脸严肃也收了笑容,点着头,喊道:“娘。”撒着娇。
  “撒娇也没有用。”顾若离给他梳头,“再让娘看到,我就打你的屁股!”
  赵含之就斜着眼睛看着顾引之,一副娘为什么只骂我不骂他的样子,就故意拿脚踢弟弟,顾引之扫了他一眼趴在桌子上接着打盹儿。
  顾若离瞧见了就拍赵含之的小脚,“给我老实点,他没有惹你,你逗他做什么。”
  “爹……”他的小嘴一咧就哭了起来,一副顾若离欺负他的样子,赵勋从门口进来,赵含之就一下子从椅子上滑下来过去抱着老子的大腿,“爹,爹。”的喊着。
  似乎是在告状,可惜年纪太小说不出来。
  “怎么了。”赵勋也不管儿子看着顾若离,她就将事情说了一遍,“玩就玩了,居然还吃墨汁,还将墨汁故意往弟弟嘴巴里塞,你说说该不该训。”
  赵含之哭的地动山摇的。
  “行了。”赵勋低头看着儿子,道:“去和弟弟道歉,说你错了。”
  赵含之的哭声戛然而止惊讶的看着自己的老子,好像在说我这半天白哭了,他根本就不护着他。
  “去。”赵勋眉头一拧,立刻就显得很凶,赵含之瑟缩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不瞌睡的顾引之,撅着嘴屁股一扭一扭的过去了,敷衍的拉着弟弟袖子摇了摇,又头一拧蹬蹬的跑过来邀功。
  好像在说,你看我已经道歉了。
  “这样不行。”赵勋看着他,“等弟弟抱你了,你才算道歉成功了。”
  赵含之又回头看顾引之,想了想拔腿就冲了过去,一把抱住顾引之,顾引之被他冷不丁的一撞两个人就一起朝后栽了过去,幸好赵勋手快三两步上来,一手一个将两个人提溜起来。
  顾引之还好,淡然的下地又爬凳子上坐着,赵含之知道自己错了,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去面壁。”顾若离指着墙,“等你知道错了再回来。”
  赵勋将他放下来,他就一边嚎着一边站墙边,靠着墙眼泪鼻涕糊着一脸,那样子说不出的委屈。
  “饿不饿。”顾若离不再管他,而是看着老二,“娘给你找吃的来好不好?”
  顾引之点了点头,目送顾若离出了门,他又回头看看赵勋,见赵勋已经躺在软榻上养精神了,房间里没人瞧见,他就悄摸的下来走过去拉了拉哥哥的手,拿袖子给他擦眼泪。
  赵含之哭的更凶。
  两个人也不知道说的什么话,叽叽咕咕的赵勋是没有听懂,但是余光中两个孩子站在一起的样子,让他忍不住露出会心的笑。
  外面的脚步声传来,顾引之立刻扭着头极快的跑回去,又坐回凳子上偷眼看了赵勋,见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行为,这才松了口气,安安静静的坐在凳子上。
  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顾若离拿了糕点摆在桌子上,自己坐下来看着赵含之,那小家伙见自己娘看他,顿时讨好的咧嘴笑着跑过来,站在她面前眨巴着眼睛,拍着肚子,“娘,饿!”
  顾若离忍了半天才忍住了笑意,板着脸问道:“知道错了没有?”
  他点着头,表态似的去拉顾引之的手,兄弟两人手牵手的,算是和解了。
  “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了知道吧。”顾若离给他擦脸,“去外面找瑞珠姑姑擦脸洗手,然后回来吃东西。”
  赵含之就跟小鸟一样,撒了欢的跑了出去,一会儿又飞了回来,拱上凳子坐着,小手规规矩矩的摆在桌子上眼巴巴的看着顾若离。
  顾若离终是没忍住笑了起来,递了块栗子糕给他,他一看娘不生气了立刻笑了起来,抓着糕递给顾引之,“饿!”
  顾引之接了也给他拿了一块,兄弟两个咯咯的笑了起来。
  “小孩子,就是忘性大。”顾若离捏了捏两个人的脸,“记吃不记打。”
  两个人也不知道听懂没有,你一块我一块又给顾若离和赵勋一块,四个方向都摆了好几块,还偷摸的往怀里里塞了好几块,顾若离道:“塞衣服做什么,想吃厨房还有。你们放怀里会压碎的,就不能吃了。”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滑下来蹬蹬跑了出去。
  “我去看看。”顾若离跟着两个人出去,两个小不点一出门就分道两边走,一个往左跑一个往右边去,她这会儿才知道,两个人是把东西送去给方朝阳还有荣王。
  方朝阳看着赵含之从怀里掏了两块碎糕点不禁笑了起来,接过来捧着问道:“给我吃的?”
  赵含之点头。
  方朝阳就放嘴巴里吃了,点着头道:“好吃。”
  “没白疼。”李妈妈在一边笑着道:“吃什么都记得您,您这一年没白疼白教。”
  方朝阳抱着赵含之难得情绪外露亲了他一下,微微笑着眼角微红……不是她教着孩子道理,而是孩子们教会了她做人的道理。
  顾若离和赵勋站在院子里,她回头笑看着他,道:“你不用担心,两个人就算打架也只是兄弟间的闹腾,很快就和解了。”
  “嗯。”赵勋看着她,微笑道:“因为他们有个好母亲。”
  顾若离掩面而笑,一点都不谦虚的点了点头。
  荣王妃的灵柩六天后下葬,顾若离和赵勋送她入土后就各自忙了起来,书院开业的事情拖了好几天,终于定了日子。
  瑞珠和欢颜一人提着好几件衣服,瑞珠叹气道:“……奴婢早早就准备好了,就等开业的时候让您穿呢,银红的多喜庆,又大方。”
  “谁能想得到呢。”顾若离将孝服挂好,想了想让瑞珠找了一件肖纱的罩衣出来,虽也还是一身白,可到底看上去有些轻盈的感觉,没那么沉重。
  第二日一早,赵勋亲自送她去书院,书院外的路上聚集了许多摊贩,都知道今天开业所有都早早的聚拢过来。
  一百多个学生,分男女排列,穿一色的杏色长褂,女子梳着黑黝黝的麻花辫,不准涂脂抹粉,男子则是直裰长褂带着平角冒,更是不准敷面。
  这一百人站在偌大的院子里,浩浩荡荡很有氛围。
  顾若离和杨文治以及孙道同几位大夫站在上面,各自做了介绍,顾若离道:“是书院就要有书院的规矩,你们来是学知识的,和学习无关的事就不要在书院里做……校规一会儿发放下去,每个人可以不用背,但是必须知道,你做的事是不是可能违反了校规。”
  她话落,下面的人齐声回应道:“记住了,先生!”
  “今天第一天上课,大家应该知道自己的教室和座位,现在各自去做好。”顾若离道:“记得上课做笔记,尊敬每一位给你们上课的先生。”
  众人应是,四散而去。
  顾若离去了女子学堂,她要说的是护理学,所以这课除了她别人都上不了。
  讲台略高一点,后面搭着木板,炭笔写字能看到清楚,她一进门里面三十几位学生就都站了起来,躬身喊道:“先生好。”
  她心头一跳,就有些紧张起来,还是头一回给人这样上课。
  “都坐吧。”她笑着放了教案,直接开始上课,“我们今天将常见症状的护理……先讲呼吸困难的护理。”
  没有仪器,也不会去做更大的手术,所以这里的护理就要简单很多。
  一节课半个时辰,她从起初的紧张到后面的兴起,等教铃响起来才惊觉时间已经过了,她合了教案笑着道:“住在这里的,就回去将今天的笔记多看看背熟,不住这里早点回家去,免得天色太晚了路上不安全。”
  “是!”众人应是,三三两两的出去,韩苗苗从最后跑过来,拉着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先生,她叫翠娘,就住在前面的村子里。”
  顾若离嗯了一声,看着翠娘道:“可听懂了?”
  “懂了一半。”翠娘生的有些黑,个子很矮,容貌是那种一眼让人能记得住的很有特点的样子,“不过先生说的很浅显,是我太蠢笨了。”
  顾若离失笑,道:“没事。回去多看看笔记,不懂的就来问我,往后上课的时间我都会在这里。”
  “是。”翠娘点着头,韩苗苗道:“先生,我和翠娘去男子那边看看去啊。”
  顾若离颔首收了教案出了门,她一天两节课,女子这边一节,男子那边一届。
  赵勋坐在她的房间里等着她,见她进门问道:“还顺利吗?”
  “一开始很紧张。”她笑着道:“不过说了半节课后就没事了。给他们讲课也让我自己巩固复习了一下以前学的知识。”
  赵勋随手翻了她的教案,呼吸困难的护理,消化系统疾病的护理,心血管的疾病护理,他扬眉道:“以前学的知识,谁教你的?”
  “啊?”顾若离喝茶的动作一顿,心头跳了跳,道:“怎么,你也想学吗。”
  他就抓着她的手坐在他面前,摸了摸她的肚子,道:“这些顾老先生肯定是不知道的。你老师和我说,这些你都从哪里学来的?”又道:“再有天分,也不当十三四岁就如此能耐,这可是亘古未有的。”
  顾若离拍着他的肩膀,道:“我还有课呢,你先回去吧,晚上我们再说。”她话落,换了一本教案逃也似的出了门。
  赵勋就看着她的背影笑着,翻着她用炭笔写的东西,很整齐罗列了很多病症,还有一些不知是写多了还是错了,就划了出去,他辨认了一下,就看上面写着“颅内压监测常规护理。”
  颅内压是什么?他当然看不懂,这仿佛是天书……很显然她也知道大家可能听不懂,所以就用线划掉了。
  他合上本子笑了起来,反正是她媳妇,无论是人是仙还是妖怪,总之这辈子她就得是他媳妇儿了。
  顾若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猫着腰偷偷看了一眼赵勋,这才松了口气,忽然背后有人喊她,“顾先生。”
  “嗯?”她惊了一跳,回头才发现是学生,三十出头的年纪姓苏,她记得是扬州过来的,十五岁跟着师父学徒,二十四岁开始做大夫的,算得上经验丰富了,她颔首问道:“什么事?”
  “世间到了。”苏大夫恭敬的道:“以为您不舒服,就来看看您。”
  她失笑,回道:“没事,我们一起过去吧。”
  两个人就边走边聊着,苏大夫问道:“您说的眩晕区别治疗法,那本书我看了,不过还有一些不大懂的地方,能不能请教您。”
  “有书吗?”顾若离奇怪,苏大夫回道:“是的,署名也是您。”
  她没有出过书,便道:“稍后等下课你将书拿来我看看。”
  苏大夫应是,两个人一起进了教室,这边的都是各地来的大夫,有的才入行,有的则要比苏大夫还要年岁长,入行时间更久,她其实不用说什么,就和大家一起讨论经方,各自将曾遇到的难题说出来,一个一个讨论解决。
  “我有个病者,患风疹七年有余,皮肤瘙痒,间断的发作,发作的时候团块一身都是,先是别的大夫开的当归饮子,喝了七八剂也没有用,到我这里来了以后,我就改成了麻黄连翘赤小豆汤,也没有起效。我从家中启程来京城时,他的风疹略好点,可依旧没有药治。”
  “我也遇到过。”顾若离点头,道:“年前同安堂有位病者从青州来的,此病已有七八年之久,有时候好倒不大影响,但发作起来便奇痒难捱。那日我正好当值便接了此人,就在后院病房住了七日,我宜试了麻黄连翘赤小豆,两剂后毫无作用,便改用了桂枝汤加生黄芪,益气固表,调和营卫。”
  她在后面的题板上写了药方,桂枝12克,白芍,生姜,大枣,炙甘草,生黄芪为臣,连服五剂,又道:“起初只当普通的风疹,后来细细问了,才知道病者恶寒,还易出汗,所以我便改用了此方,用了五剂后便康复了。至于有没有再复发,他人不在京城倒不不知道,但以我的经验来看,应是不会再复发。”
  “那我今晚就写信回去,让他也试一试此方子。”
  “嗯。”顾若离道:“经方虽好,可到底因人而已。许多病症看着相似雷同,但因为体质不同一样的病用同样的方子,得到的效果也是不一样。说到底,还是要靠望闻问切细细盘问,区别对待每一个病症,才能做出适当的加减,治好病。”
  众人听着鼓起掌来,点着头附和道:“顾先生说的是,有时病者多了,我等便又些不耐烦,简单询问后便会照着经方开,有时候有效果,有时却不见效,病者就会来闹……一来二去,彼此都损耗了信任。”
  “急不得。”顾若离笑着道:“我们看每一个病者,就当自己的修行,见识的病症多了,治愈的病种多了,我们的经验也越加的丰富,再遇到各种各样的难题,也就不在话下。”
  他们聊的高兴,她站的累了也坐了下来,杨文治也孙道同也从后门进来,大家就都坐在一起聊了起来。
  顾若离很喜欢这种氛围,他们说的许多病她也是第一次听说,一起推敲着方子。
  下午结束她又去了同安堂,忙到晚上才回去,两个孩子早洗干净吃过了饭,见她回来围着她转,方朝阳道:“一天就往如意门跑,估摸着是想看看你回来没有。”
  顾若离一愣,看着两个孩子,顾引之就盯着她一脸的期待,赵含之则是笑着围在她打转。
  “那明天和娘一起去书院吧。”顾若离心头一动,想要带着顾引之去听听课,听不懂没关系,从小熏陶一下,说不定就喜欢上了呢,“不过不准闹腾,知道没有。”
  两个小不点儿都点着头。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方朝阳放了茶盅,道:“免得你忙起来没工夫管他们,让他们磕着碰着。”
  顾若离笑了起来,抱着方朝阳道:“娘,您最好了。等肚子里这个出来,还要麻烦您照顾。”
  “你要生十个还都给我照顾不成。”方朝阳推着她,“去,去,我自己的日子还没过呢,整日里跟老妇人似的,随着孙子转。”
  顾若离不松手,笑着道:“可您已经有孙子了啊。不过是天底下最漂亮的祖母。”
  方朝阳白了她一眼,自己却是笑了起来。
  赵含之看着顾若离,顿时也学着她的样子抱着方朝阳的大腿,昂着头喊着,“娘,娘!”
  “去,你娘在那边。”方朝阳敲了他的额头,他也不哭,跑过来抱顾若离的大腿,“娘,娘。”
  顾若离和方朝阳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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