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九章百年无事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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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冲听到这个消息后心中也有些蠢蠢欲动,要不要趁着辽人此刻无暇难顾起兵攻打辽国呢?似乎听起来是个好主意,但郭冲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其一,还是没钱。有钱打仗的话,前面还忙活那些事作甚?其二,盟约已定,双方已经公布。撕毁盟约的事情只能是北边宵小之国。我大周堂堂中华上国,自然不屑于乘人之危。
  第一条是主要的,第二条理由公布给天下人看的。没有人知道郭冲的无奈。
  但是,此刻的局面倒是给了大周一个绝好的喘息之机。郭冲已经充分的认识到大周所面临的威胁,此时不变更待何时。当辽人平息女真人再将目光看向南边的大周时,那时候的大周必须要有充足的钱粮和精兵强将来应对。所以,以理财强军为目标的变法,已经迫在眉睫。
  大周庆丰五年七月十八早朝上,郭冲上了大早朝。在京官员凡五品以上者悉数被召集至大庆殿早朝。大庆殿是大内首殿,郭冲在这里上殿只在登基和祭祀之时启用过。其余时候都在后面的崇政殿中。此次大早朝在大庆殿举行,很多人已经意识到了很不寻常。
  早朝之上,郭冲对其余国事一概不许上奏讨论,他只给数百名官员提了一个问题。
  “朕数日苦思,有以一问,为何我大周百年无事,国运昌盛?朕想不明白此事,试问诸位有何见解?”
  这个问题问的群臣有些发蒙,圣上突然问这个问题到底是何用意。今日召集大朝便是为了问大伙儿这个问题不成?
  迷糊的群臣却也不敢不认真的思考,皇上说要召人应对,倘若召到自己,答不上来可不成。于是一个个皱眉苦思,也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恐吸引了圣上的注意力,被圣上点名发问。
  就在此时,郭冲突然从龙案上取过一本札子,命宦官读给群臣听。
  札子曰:臣前蒙陛下问及本朝所以享国百年,天下无事之故。臣以浅陋,误承圣问,迫于日晷,不敢久留,语不及悉,遂辞而退。窃惟念圣问及此,天下之福,而臣遂无一言之献,非近臣所以事君之义,故敢昧冒而粗有所陈。
  伏惟太祖躬上智独见之明,而周知人物之情伪,指挥付托必尽其材,变置施设必当其务。故能驾驭将帅,训齐士卒,外以捍夷狄,内以平中国。于是除苛赋,止虐刑,废强横之藩镇,诛贪残之官吏,躬以简俭为天下先。其于出政发令之间,一以安利元元为事。……
  先皇在位,历年最久。臣于时实备从官,施为本末,臣所亲见。尝试为陛下陈其一二,而陛下详择其可,亦足以申鉴于方今。伏惟仁宗之为君也,仰畏天,俯畏人;宽仁恭俭,出于自然,而忠恕诚悫,终始如一。未尝妄兴一役,未尝妄杀一人;断狱务在生之,而特恶吏之残扰。宁屈己弃财于夷狄,而终不忍加兵。
  刑平而公,赏重而信。纳用谏官御史,公听并观,而不蔽于偏至之谗。因任众人耳目,拔举疏远,而随之以相坐之法。盖监司之吏以至州县,无敢暴虐残酷,擅有调发以伤百姓。自夏人顺服,蛮夷遂无大变,边人父子夫妇得免于兵死,而中国之人安逸蕃息,以至今日者,未尝妄兴一役,未尝妄杀一人,断狱务在生之,而特恶吏之残扰,宁屈己弃财于夷狄,而不忍加兵之效也。大臣贵戚、左右近习,莫敢强横犯法,其自重慎,或甚于闾巷之人,此刑平而公之效也。募天下骁雄横猾以为兵,几至百万,非有良将以御之,而谋变者辄败;聚天下财物,虽有文籍,委之府史,非有能吏以钩考,而断盗者辄发;凶年饥岁,流者填道,死者相枕,而寇攘者辄得。此赏重而信之效也。大臣贵戚、左右近习,莫能大擅威福,广私货赂,一有奸慝,随辄上闻;贪邪横猾,虽间或见用,未尝得久。此纳用谏官、御史,公听并观,而不蔽于偏至之谗之效也。
  自县令京官以至监司台阁,升擢之任,虽不皆得人,然一时之所谓才士,亦罕蔽塞而不见收举者,此因任众人之耳目,拔举疏远,而随之以相坐之法之效也。升遐之日,天下号恸,如丧考妣,此宽仁恭俭,出于自然,忠恕诚悫,终始如一之效也。
  然本朝累世因循末俗之弊,而无亲友群臣之议。人君朝夕与处,不过宦官女子;出而视事,又不过有司之细故。未尝如古大有为之君,与学士大夫讨论先王之法,以措之天下也。一切因任自然之理势,而精神之运有所不加,名实之间有所不察。君子非不见贵,然小人亦得厕其间;正论非不见容,然邪说亦有时而用。以诗赋记诵求天下之士,而无学校养成之法;以科名资历叙朝廷之位,而无官司课试之方。监司无检察之人,守将非选择之吏。转徙之亟既难于考绩,而游谈之众因得以乱真。交私养望者多得显官,独立营职者或见排沮。故上下偷惰取容而已,虽有能者在职,亦无以异于庸人。农民坏于繇役,而未尝特见救恤,又不为之设官,以修其水土之利。兵士杂于疲老,而未尝申敕训练,又不为之择将,而久其疆埸之权。宿卫则聚卒伍无赖之人,而未有以变五代姑息羁縻之俗;宗室则无教训选举之实,而未有以合先王亲疏隆杀之宜。其于理财,大抵无法,故虽俭约而民不富,虽忧勤而国不强。赖非夷狄昌炽之时,又无尧、汤水旱之变,故天下无事,过于百年。虽曰人事,亦天助也
  盖累圣相继,仰畏天,俯畏人,宽仁恭俭,忠恕诚悫,此其所以获天助也。
  伏惟陛下躬上圣之质,承无穷之绪,知天助之不可常恃,知人事之不可怠终,则大有为之时,正在今日。臣不敢辄废将明之义,而苟逃讳忌之诛。伏惟陛下幸赦而留神,则天下之福也。取进止。
  数百名文武百官静静的听完了内侍将这份札子读完,心中忽然有所感觉。原来今日圣上这一问是早有答案,在询问众臣之前,他已经问过其他人,并且得到了这个札子的回答。这篇札子倒也写的精炼详实诚恳委婉。虽看似论本朝百年无事之原因,却隐隐在表象之下指出了本朝诸多顽疾,诸多弊端。最后将本朝无事之论归结于老天保佑,实际上这是一篇似褒实贬的文章。但不知是谁写的这篇札子,胆量却也不小。
  内侍退下,郭冲缓缓开口道:“诸位爱卿,你们觉得这篇札子写的如何?回答朕的问题可有偏颇?”
  群臣默然无语,郭冲看向吕中天道:“吕爱卿,你认为如何?”、
  吕中天从容出列,躬身道:“启奏陛下,老臣认为这篇札子写的不错,起码条理清晰,言之有物。说的也是很有道理的。不过……老臣以为,这份札子有些阴阳怪气之论。皇上问的是百年无事之因,此札子罗列了一大堆本朝积弊,危言耸听,有些文不对题。对于其结论所言,我朝百年太平乃上天之佑,老臣也是不能苟同的。想历代先皇披荆斩棘开疆拓土,一代一代为了大周天下呕心沥血。这些都是我大周百年太平之因,岂能尽归于上天之佑,这岂非抹杀先贤治理之功?故而老臣觉得,这片札子的观点有些偏颇。”
  群臣嗡然议论起来,吕中天这么一说,顿时有不少人连连点头附和道:“吕相所言甚是,文章写得虽好,但这观点失之偏颇。写札子的人用心不正,颇有他意。圣上当有明断。”
  郭冲面色冷峻扫视群臣,大殿中立刻鸦雀无声。
  “你们说这篇札子的观点有所偏颇,但朕却认为写得甚为实诚。难道这札子里罗列的不是事实么?”
  郭冲伸手拿起札子,朗声读道:“‘本朝累世因循末俗之弊,而无亲友群臣之议。人君朝夕与处,不过宦官女子;出而视事,又不过有司之细故。未尝如古大有为之君,与学士大夫讨论先王之法,以措之天下也。’这一段,朕深有体会。简直说到朕的心里去了。朕登基数年,尔等有何人跟朕促膝谈论本朝得失,商议法制国策?朕每日听到的都是些琐事,对于国事全无思考裨益,这难道不是事实?”
  群臣悚然而惊,尽皆肃立。
  “再看看这几句‘以诗赋记诵求天下之士,而无学校养成之法;以科名资历叙朝廷之位,而无官司课试之方。’我朝科举难道不是这样么?只重诗文,忽视理政之能,这么多年出了多少庸官和荒唐事?”
  “‘监司无检察之人,守将非选择之吏。转徙之亟既难于考绩,而游谈之众因得以乱真。交私养望者多得显官,独立营职者或见排沮。故上下偷惰取容而已,虽有能者在职,亦无以异于庸人。’”
  “农民坏于繇役,而未尝特见救恤,又不为之设官,以修其水土之利。兵士杂于疲老,而未尝申敕训练,又不为之择将,而久其疆埸之权。宿卫则聚卒伍无赖之人,而未有以变五代姑息羁縻之俗;宗室则无教训选举之实,而未有以合先王亲疏隆杀之宜。其于理财,大抵无法,故虽俭约而民不富,虽忧勤而国不强。’”
  “这哪一条说的有错?我大周虽称富庶,但现如今财税锐减,国库空荡,入不敷出。边镇兵马粮饷都不足,兵马战力低下,十战九败。所以我堂堂大周便被北边辽人骑在脖子上作威作福。朕想对他们用兵,却不得不考虑有没有粮饷,也不得不考虑我们兵马的战力如何?前一阵幽州大捷,你们有的人欢喜雀跃,兴高采烈。但你们可知道这场战事耗费了多少银子?国库无银,你们又知道这些银子怎么来的么?朕和辽人谈判,你们有的人哭着喊着给朕上书,说这时候和辽人谈判和好是自损大周颜面,说该一鼓作气败服辽人,扬我大周国威……嘿嘿,你们说的倒是轻松。你们以为朕愿意这么做么?朕也想挥师北进,踏平辽国国度上京,让耶律宗元当面向朕跪拜认罪,可是朕拿什么打?银子呢?粮草呢?兵器盔甲战马呢?谁又真正给朕出过主意?告诉朕如何才能得到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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