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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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院灯火通明,一排排风灯在烈风的吹拂下忽明忽暗地变幻着光影,映得院外值夜兵勇们身上所穿戴的甲衣鳞片也闪着淡淡的寒光。
  一阵寒风忽过,几盏风灯随之应声而灭,乌云卷荡又遮住了天际的淡光,天地为之一暗,倒似又回到了夜半时分。柳嬷嬷提着灯笼引路,锦瑟紧步跟随,至主院外两人才放缓了步子。院外的兵勇瞧见有灯笼慢慢靠近神情便是一肃,对视两眼就攥紧了手中长矛,眼望着来人竟是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这才放松了神态。
  细望,却见那嬷嬷身后的却是一妙龄少女,身段窈窕,云鬓高束,在悠忽的光影下,只见她肩削腰素,步履轻盈,珍珠白的湖绸裙裾随着步履舒卷摇曳,映着灯影转换着绯红色彩。
  单瞧这么个身影竟就叫人有些移不开眼,几个兵勇怔怔地瞧着,心里却在想这也不知是禹王爷自哪里寻来的舞姬,只怕比京城最大的窑子鸿香院里最红的姑娘也不差了,这女人要是叫义军那几个土将军瞧见还不得迷了七魂八窍,等着刀架脖颈,这也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他们念叨着,待锦瑟走近却是一愣,只见这女子打扮竟然极为华贵,那绝丽无双的容颜,出尘自华的气质,清冽含威的眼眸,叫人不敢亵渎,方才的龌龊想法便都去了,只觉这般女子不可能是窑子里能养出来的。
  “大胆,瞪着你们的狗眼往哪里看呢,这是清嫣郡主,还不快行礼!”柳嬷嬷见几人目光放肆,不由上前一步大喝一声道。
  几个兵勇闻言一怔,显然没料到来人会是郡主,姚氏有女在招安上立下大功,皇上不仅赏赐了其许多宝贝,还封其为郡主,甚至还划了丰城一带富饶之地为其封地,一时间震惊朝野。此事他们也都是听闻了的,却没料到这位新郡主容貌竟出众至此。
  他们愣过之后忙纷纷跪地请安,锦瑟没吭声只抬了下手,柳嬷嬷便道:“郡主叫你们都起来。”
  柳嬷嬷言罢几人站起身来,却依旧挡在月洞门前,柳嬷嬷便有了怒意,道:“还不快让开,郡主的路你们也敢拦!?”
  其中一个兵勇却躬身道:“郡主请见谅,王爷正在厅中款待慰问几位将军,王爷有令,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属下们也都是依令行事啊。”
  柳嬷嬷欲再言,锦瑟却笑着抬手,微微上前一步,这才张开,道:“几位小将军辛苦,只是禹王既然是奉命前来慰问,本郡主对招安也有功劳,今日的慰问宴当也有本郡主的份儿才是,又怎能说是闲杂之人呢?莫不是禹王殿下对皇上封赏本郡主的圣意有意见吧?”
  禹王的舅舅因搅扰廖府被武英王一剑结果,武英王因此事还遭弹劾,只是后来皇上却说那马思忠违抗军令,杀的好,此事方才被压了下去。更有,阻拦了禹王大军进攻,大败西路军的也是这清嫣郡主的弟弟和表哥,这两件事众人都知晓,禹王和清嫣郡主有过节他们也清楚。如今听锦瑟这话暗藏机锋,分明是说禹王挟私报复,几个兵勇便被质问的有些哑口无言,一时愣住。
  锦瑟方才又道:“本郡主也不为难你们,不若本郡主在此稍等,哪位小将军可否代为通传一声?”
  那高个儿兵闻言这才应命,冲同伴使了个眼色,快步去了。锦瑟瞧着几人严阵以待之态,心越发高高提了起来。只是她竖耳细听,并不闻院中有兵戈之声,料想里头还没动手,才算稍稍安心。
  此刻院子中,围着花厅在暗处已布满了兵勇,他们弯腰潜伏,手中的刀刃却在暗影中发出明晃晃的光来。那通报的兵勇暗叹一声这清嫣郡主真是自找死路,一面脚步加快进了花厅。
  花厅中,灯光盛亮,红木大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酒香弥漫,禹王和刘三波同坐主位,于禹王同来的礼部右侍郎吴大人,袁虎等三位义军将领陪坐,觥筹交错,气氛和谐,显已酒过一巡,刘三波黝黑的面上已浮起红痕。
  “能和孝南王这样气魄胆识皆少见的英雄同朝为官,本王实在很期待,来,本王再敬孝南王和诸位将军一杯。”禹王说话间再次举杯。
  禹王不过比完颜宗泽大三岁罢了,长着一张刚棱的北方面孔,鼻梁高挺,五官分明,剑眉下生着一对桃花眼,眼角带笑,唇角边亦生着笑纹,一片随和爽朗之态。
  见他极是热情亲和,刘三波也笑着再度举杯,转瞬众人已再次杯干酒尽。禹王朗声而笑,示意婢女斟酒,这才略略侧身听了兵勇的禀报。
  知晓竟是锦瑟来了,他泛着笑纹的桃花眼便微微眯了起来,滑过一丝冷芒。
  因西路军大败,他遭受世人嘲笑奚落不说,还被父皇臭骂了一顿,足足在乾元殿跪了三个时辰,此事皆拜廖书意和姚文青所赐。他丢尽了人,反观完颜宗泽,不仅立了不世功勋,如今竟然招安义军一事也叫他这个当弟弟的做成了,他岂能甘心?
  锦瑟和完颜宗泽的关系他已了然,有锦瑟这层关系在,刘三波等人若活着,将来便都是完颜宗泽的助力,此番费尽心思劝服父皇对刘三波等人下手,一来可以剪除将来的敌人,削弱太子和完颜宗泽的势力,二来,也能给完颜宗泽一个下马威,令他威信大扫,三来,刘三波等人一死,临关必定生乱,而如今负责临关整编义军的正是完颜宗泽的得力爱将。
  他虽是奉命而来,可父皇此刻却不能公然杀害归顺将领,故而此事需得秘密进行,他不过是奉了父皇口谕前来。有完颜宗泽在他便不可能办成此事,他这才费了心思将完颜宗泽引开,只要完颜宗泽回来之前刘三波已命归黄泉,他便为父皇除了心病,立了一功,完颜宗泽就算再气恨也已没用。
  而这清嫣郡主本便和他有过节,他念着正事要紧,这才不欲理她,谁知她竟自己寻上门来,她一个女人料想便是在这里也翻不起什么浪来,如今刘三波等人酒已进肚,只怕转眼药效便会起作用,外头兵勇已摆下大阵,局势已定,清嫣郡主既要自己寻刺激,便叫她来又有何妨,他也正想见见,到底是什么样的狐媚子能让他那六弟迷得沉醉于温柔乡而不能自拔。
  完颜宗璧想着便收敛了面上的锐锋之色,朗声一笑,道:“既然是清嫣郡主到了还不快请进来,这外头寒风呜咽的,怎能叫郡主在外头受冻,快请!”
  小兵应声而去,完颜宗璧已冲身后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悄然退出,一个手势潜藏在花厅外暗处的兵勇们便悄然隐藏退后了。
  “郡主请。”
  很快地,花厅外传来婢女的声音,随之是门帘挑起和垂落的声音。完颜宗璧盯向门口方向,透过薄纱屏风却见一个纤弱的身影盈盈而来,莲步轻移无声地绕过屏风,丽影乍现。
  一身鹅黄色的绣花右衽小袄,珍珠白的湖绸百褶裙,石榴红腾金丝牡丹的主腰束着盈盈一握的纤腰,白嫩如玉的脸蛋,淡抹胭脂,两腮红润如雨后琼花盛开,笼烟眉似画非画,流盼生辉的眼眸,黑曜石般荡漾着令人迷醉的神韵。头上倭堕髻斜插百蝶穿花金步摇,步履轻动,流苏下垂着的数只银翅蝴蝶如围着她翩翩起舞一般,好不惑人。
  完颜宗璧早便料到锦瑟必定容颜出众,然而却也不想她竟会是如此的倾国倾城,他先前见过的那些貌美江南女子和她一比竟皆沦为了庸脂俗粉。他微微一怔,桃花眼便眯了起来,其间有不明的光芒闪过。
  “姚家妹子来了,快……快坐。”袁虎见锦瑟到了,率先笑着起身。
  锦瑟目光在桌间一转,见众人都无事便松了一口气,闻言她笑着冲袁虎点头方才瞧向完颜宗璧,盈盈一俯身见了礼。
  完颜宗璧笑着起身,竟是站起身来,欲亲自扶起她来,锦瑟却已笑着起身。完颜宗璧勾唇一笑,挥手令婢女加了座位,锦瑟谢过便落落大方地坐了下来。
  大锦女子一向规矩大,无不遵循男女大防,见锦瑟不仅进了花厅,竟就这么坐了下来,面上甚至还挂着温婉浅笑,完颜宗璧便更弄不清她是什么样的女子,今次又是为何要来这里了。
  他怔了下,待锦瑟盈盈的目光望来这才朗声一笑重新落座,道:“怨不得父皇赞郡主是女中巾帼,建功立业不逊于男子,今日一见郡主果真和寻常女子大不相同。”
  完颜宗璧这话似赞实却隐含讥讽,桃花眼眯着盯向锦瑟,目光如狼,叫人觉着有些不舒服,锦瑟和他对视一眼,却羞赧一笑垂了头,道:“王爷见笑了,王爷代皇上赐宴慰问大家,臣女承蒙皇上厚爱,自然是想来和刘大哥几人共同感受皇恩之浩荡的,王爷赐座,自不会辞。”
  听她这般说,又见她低垂的脖颈都绯红了起来,完颜宗璧却又一愣,随即便讥诮一笑,眼眸中轻蔑之色一闪而过。方才锦瑟刚刚进来时,他分明举着她身上有股不同寻常的锐气,又觉她的眼眸清亮幽沉,只洞人心,又想着她突然来此,他便怀疑她是察觉了什么。如今瞧着,还是他高看了她,一个十多岁的闺阁女子,能有多大的见识。原来是赶着来出风头,生怕皇上忘记了她的一份功劳罢了,想来也不过是凭着难得的姿色才迷倒了六弟那毛头小子。
  他想着,锦瑟却在和他说话时已匆匆地自桌下往刘三波的掌心中塞了一张字条,接着若无其事地自婢女手中取了酒壶,亲自为自己和完颜宗璧各斟酒一杯,接着举杯道:“王爷不辞辛苦代皇上前来慰问大家,臣女先敬王爷一杯。”
  她说着已素手执杯向完颜宗璧示意,今日的酒壶皆是特制,里头别有乾坤,实放着两壶酒,扣动机关控制左右两壶中酒水流出。婢女倒给刘三波和袁虎四人的酒水中皆下了蒙汗药。
  只待药效一起便会有潜伏的兵勇冲进来将其四人拿下,刘三波是今日非死不可的,袁虎三人却要看他们是否识抬举。他们若然服软,肯作证刘三波这个义军头领是患病而死,朝廷自然会留他们一命,若他们不识抬举,那便一并料理。左右如今大局已定,史书都是胜利者所著,父皇也不怕因此等小事被谩骂。
  如今锦瑟给他斟的这杯酒可是有毒的,完颜宗璧盯着那酒杯怎会用酒?他这厢迟疑着,那边刘三波已悄然看了锦瑟塞给他的字条,见上头写着“有伏兵”三字,登时一愣,接着他暗自用力,果然觉着身子不妥,浑身虚乏无力,一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忙冲袁虎几人暗打手势。
  这些日,完颜宗泽对几人是极好的,眼见京城在望,他们也早失了戒心,完颜宗璧又表现的亲和热情,加之酒宴上他们并未发现任何不妥,这便中了招,如今惊醒过来,怎能不慌。要知道这次跟随他们的也只有一支不足百人的义军队伍,这会子他们毫无防备,他们死在这里,那边兄弟们也不会知道。更为可怕的是,他们此刻浑身乏力,只怕一会子药效愈大便连坐都坐不稳了。
  袁虎几人面上力持镇定,交换着眼神,锦瑟见完颜宗璧不肯端起酒杯来,却笑了,道:“怎么?王爷不肯给臣女这个面子?”
  完颜宗璧闻言抿唇一笑,他不喝这酒,便什么都瞒不住了,索性现下药效应已上来,这药效人愈是动作便欲发作的快,任是他们在战场上再勇猛无敌,此刻也只能无声无息地任他宰割,万不会惊动外头的那队义军。
  完颜宗璧念着这些,执起酒杯正欲发令,锦瑟却突然先发制人,她手中执着的酒杯竟然猛然一倾,登时拿杯酒便尽数朝着完颜宗璧的双眼泼去。
  完颜宗璧何曾料到锦瑟会有此举,一时间被酒水泼溅了个正着,有些酒还冲进了眼眶中,火辣辣的,他惊呼一声眼睛本能一闭,然而就在这时,锦瑟竟猛然抽出了他斜跨在腰间的佩剑,寒光陡然一闪,锵声不绝。
  完颜宗璧亦是从小习武,亦上过战场,真刀真枪地拼杀过,此刻纵然闭着眼睛也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睁开眼眸,同时迅速起身,一脚飞起便往锦瑟的方向踹,大喊一声,“动手!”
  然而他那一脚并未踹上锦瑟,只因他身边另一侧的刘三波在锦瑟拔剑的同时也已拼尽气力抱住了他,用力往后带,等他挣扎开钳制时,锦瑟已到了他的身后,手中的寒剑正成功横在他的脖颈上,而那边,袁虎等人也已控制了吴侍郎。
  完颜宗璧埋伏在院中的兵勇们冲入瞧见的正是这一幕,众人皆愣住了,接着才兵刃相向,一队箭兵挽弓对准了锦瑟几人。
  应付这种场景显然刘三波等人比锦瑟有经验,刘三波一声大喝,道:“都退后,小心你们的王爷!”
  他言罢,袁虎三人已趁着兵勇们不敢有所动之时便提着最后一丝力气踢翻了桌子,将圆桌面卸下来。
  完颜宗璧此刻恨透了锦瑟,一双眼睛已烧成了血红之色,他一眼便知刘三波几人要做什么,登时便怒声道:“她不敢对本王怎样的,放箭,快……”
  他的话尚未说完脖间便是一股锐疼,接着有温热的血流下,然后是锦瑟含笑的声音,“王爷最好老实一点,我头一回使剑,可没有准头,真不小心杀了王爷,即便我姚家满门给王爷陪葬却也换不回王爷的性命了,王爷说是不是?”
  完颜宗璧简直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他根本没料到锦瑟真敢动手,一时间身子僵直再不敢动,面上神情却阴厉狰狞了起来,很不能将锦瑟给碎尸万段。
  那些兵勇皆是完颜宗璧亲信,见他脖颈上有鲜血涌出来哪里还敢放箭,就这一会子功夫袁虎几人已将桌面卸下来,滚至锦瑟身前,齐齐躲在了后头,这会子功夫他们已是浑身瘫软,再不能动。
  完颜宗璧见此恨得更是咬牙切齿,冷声又道:“敢对本王动手,你真以为有六弟护着便连造反都没事?”
  锦瑟闻言推了下剑锋缓缓笑了,扬声道:“王爷口口声声说奉皇命来慰问迎接孝南王,如今这般忤逆皇命,意图杀害对朝廷忠心的有功之臣,敢问王爷这是何故,王爷这才是谋逆造反吧?!”
  完颜宗璧气得身子发抖,可也知道万不能说杀害刘三波乃是奉了皇命,他若这般说了,今日即便是完成了任务,皇上也不会饶了他。若是完不成任务将会更糟糕,皇上只会治他个假传圣旨之罪,这个罪名他可担当不起啊。
  这清嫣郡主好生厉害,分明是早料到了皇上不会下明旨,这才敢如此嚣张,竟是一口咬定了杀害刘三波是他完颜宗璧自己的意思。是他太过小看这个女子了,可显然这个认知来的太晚了。
  完颜宗璧懊悔不已,双拳紧握,却依旧冷声道:“没用的,六弟一时半会赶不回来,这院外已布满了本王的兵马,你们已是砧板上的肉,逃不出去的,本王倒要瞧瞧你是否真敢杀死本王,要知道本王真死了,今日你们便也全完了。”
  他言罢竟就不管不顾地往前迈步,也在此刻外头突然响起了喧嚣声和喊叫声,声声震耳竟是往这边拥来,锦瑟笑了,道:“看来王爷此言说的过早了,我们的援兵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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