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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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仲卿一哂:“都杀了又如何?”
  他府里那些人与他关系并不好,特别是那个叫做卫忠贤的老头子,自娘亲死后,自己再也没有同他说过话。
  莫青璃歪了歪头,似乎在想甚么,突兀的笑了一声,道:“那……城南李家的那个乳娘呢?你也不在意么?若果真如此,我现在就下令将她沉了潭。”
  卫仲卿亲娘去得早,几乎是那个李姓乳娘一手将他拉扯大的,虽为下人,却好比他再生母亲。
  他心里一颤,面上却嘴硬道:“你!我不信。”
  莫青璃淡道:“不信?你去城南看看罢,别怪我没提醒你,去晚了就只能见到她的尸首了。”
  卫仲卿恨恨的看了她一眼,拔腿欲走。
  “等等。”
  莫青璃掸了掸并无灰尘的袖口,懒懒道:“你方才说的那件事,我希望你烂在肚子里,你今日来烦我,看在你是子晋的朋友,我不同你一般见识,若是你再敢去打扰钟离珞的话……”
  她忽然冷冷勾了勾唇,眼中一片狠厉,原本只觉得有些冷峻的眼角微微挑起,竟带出些凛冽的杀气:“我便活剐了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说到做到。滚罢。”
  明明声音轻柔,说出的却是这样的话。
  卫仲卿不寒而栗,被她的气势迫得向后退了好几步,身子撞倒背后的书案,惊恐地望着眼前比自己还要矮上些许的女子,这个人,不,这个魔鬼,自己本不该招惹她的,也招惹不起。
  苏子晋站在门外等候,不多时,见卫仲卿匆匆忙忙从里面奔了出来,仿佛见着厉鬼一般,自己喊他也不答应,看着他的背影好半晌,见莫青璃慢慢踱着步子从里面出来,上前问道:“仲卿怎么了?”
  “没甚么”,莫青璃淡道:“可能是府里有急事,走罢。”
  天边夕阳正好。
  夜里,沐浴过后,莫青璃坐在榻上,替钟离珞继续疏通着腿上的经脉,说起这事,钟离珞笑道:“你当真事先捉了李姓乳娘,要把她沉潭,如此神机妙算,我看未必罢?”
  莫青璃也笑:“知我者,钟离珞也。你说得对,我先前没这个打算,只不过顺水推舟罢了,卫仲卿一介书生能有多快?我出了宫门让手下的暗卫再去城南抓的那个乳娘,时间刚刚好。”
  钟离珞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道:“甚么时候学得这一肚子坏水?”
  “甚么叫一肚子坏水”,莫青璃习惯性地嘟起了嘴,不满道:“我这叫计谋,人心这个东西,有时候也不是那么难算。”
  “好好好,世间女子没有才智胜于你的,汐儿除了手有些笨,其余都算是完美。”
  莫青璃轻轻瞪她一眼,又戳自己软肋,自从上次给她头发梳得打结之后,每日早晨仍是要自己替她打理长发,学了这几天,自己的手艺仍然没有长进,每当这时候莫青璃总是心里安慰自己,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自己的剑法还是很好的。
  忽然想起来明日约苏子晋一事,也一一告知了钟离珞。
  “苏子晋?”钟离珞低着头,轻轻呢喃,似乎在思考甚么,眉头微微蹙起:“可是大学士苏楚的儿子?”
  “你认识?”莫青璃很惊讶,她一个相府千金怎么识得苏楚和苏子晋的,“难道苏子晋原来也去右相府提过亲?”
  原本莫青璃只是在心里想的,谁知道嘴上便说了出来。
  钟离珞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轻嗔道:“想甚么呢你?你当我是那西王母的蟠桃么?人人争着抢着要?可以益寿延年?”心下却又止不住好笑,接着道:“他和他爹来府里拜访过,有过几面之缘而已。对了,你明日打算约他谈些甚么?”
  莫青璃心道,你可不就是人人争着抢着么?我为了与你成亲,可是踏着多少情敌的肩膀啊。
  嘴上却一本正经的接话:“翰林院我能看到的资料里关于父王的记载实在太少了,他是大学士的儿子,怎么说看到的东西也比我多。”
  钟离珞瞥了她一眼,从莫青璃耳旁勾了一缕长发握在手上把玩,漫不经心道:“那你打算怎么与他说,直接问?”
  “还没想好,船到桥头自然直。”莫青璃语气轻快,手里熟络筋骨的动作却不停。
  “你啊,我问你,这些日子你了解苏子晋是怎样的人么?”钟离珞有些无奈。
  “以我的眼光,他为人不错,真诚直爽,不是迂腐的儒生”,莫青璃抬头想了想,总结了一下,道:“值得结交。”
  “那不就行了,与其遮遮掩掩,不如......”钟离珞放开了手里的长发,腿也从莫青璃手中抽回来,掖进了被中,打了个哈欠躺下来。
  “不如甚么?”莫青璃也躺下来,两人相对而视。
  在笑容中达成了默契。
  手一挥,桌上的蜡烛应风而灭,黑暗里两个人的声音轻且柔,巧妙地融合:“不如坦诚以待。”
  前朝有诗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关于这首诗的寓意我们略过不提,不过这却正是晋国都城的真实写照。
  第二日巳时,莫青璃便到了临江仙,在二楼设了个雅间等苏子晋。
  站在窗边往外头望去,远处是绵延起伏的青山,此时日头升得高了,橘色的光芒透过山间若隐若现的薄雾,交织成暖人的色泽;近处则是鳞次栉比的房屋,高瓦飞檐、雕梁画栋,在这光芒的笼罩下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辉。
  江南的雨,江南的风,总不会那么冷冽,冬日的阳光照在人身上透着格外的暖,莫青璃向后退一步,竟能看到那细碎的阳光正追逐着她的衣摆,一路踏着轻快的脚步。
  午时将近,莫青璃点了一壶碧螺春,坐在桌边慢慢品,已然是下工时间,街道的行人有些急匆匆的,想是赶着回家吃午饭,这般出神间,门外却传来轻微的声响。
  “苏公子,莫公子便在这间房间等您。”是店里小二的声音。
  “你先下去罢。”苏子晋从怀里摸出枚银锭,给了领路的小二。
  “好的,有事您请吩咐。”那小二美滋滋的下去了。
  苏子晋抬起右手,极为优雅地轻轻叩了几下门,伴之温和问询:“青璃?”
  莫青璃在里边应了一声,门便被推开了,苏子晋今天换了一身深蓝色的锦袍,整个人衬得似月为神。
  子曰:文胜质则史,质胜文则野,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倒像是说与苏子晋的了。
  不过莫青璃又看他手里拿着柄竹骨折扇,扇上还用水墨粗粗勾勒出远山近水,端的是风雅至极,叹口气摇摇头:“子晋,这大冬天的你成天拿着柄折扇摇啊摇,实在是......”莫青璃凝神细想,方想出一个词来形容:“君子翩翩。”
  苏子晋轻轻咳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折扇“啪”的一声收了起来放到桌上,坐到莫青璃对面,道:“瞧你说的,甚么君子翩翩,我是君子风风还差不多,你这不是讽刺我附庸风雅么”,复又白了她一眼,接着道:“我这不是习惯了嘛,扇子在手上,哪里还管甚么冬日夏日的。”
  莫青璃笑而不语。
  人既然到了,便可以唤小二上菜了。
  “七十年的上等女儿红,尝尝味道如何?”莫青璃替他斟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
  苏子晋两指托起酒盅,轻轻嗅了嗅,陶醉得闭上了眼睛,半晌才睁开眼笑道:“如此珍贵的酒,我倒是舍不得喝了。”
  “这可是你说的,旁人我还舍不得请他喝呢,把酒拿来,我喝”,莫青璃作势要把酒杯夺过来,苏子晋赶紧左手挡住她的手,急道:“哎哎,我不是开个玩笑么?这么好的酒,应当慢慢品,哪里像你,牛饮么?”又瞪她一眼:“瞧你这小气劲儿的”。
  “你再敢说我小气?”莫青璃又替自己斟了杯酒,懒懒瞥他一眼,右手捏着青瓷杯盏晃了晃,专注地看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来回轻摇,慢慢悠的开口。
  说起来女儿红,莫青璃差点忘了几年前埋在王府后院桃树下的两坛女儿红还没有挖出来。
  “我不敢,不敢行了罢。”苏子晋赶忙将杯盏里的酒喝下,最后还不忘啧啧两声,表示下赞叹。
  苏子晋出身文士之家,一爱书,二好酒。基本属于遇上好酒就走不动道的类型。
  气氛活跃了些,莫青璃又替他满上酒,打算说今天的正事:“子晋,我今日约你出来,实是有事相商。”
  莫青璃正心里斟酌怎样开口才最好时,苏子晋抬手,替二人各斟了杯酒道:“等等青璃,我先个你说个事,就是关于仲卿的,许是因着你娶了钟离小姐,所以仲卿处处针对你,我代他向你道个歉,先干为敬。”
  说起卫仲卿,他脸色便正经起来,没有方才嘻嘻哈哈的样子。
  莫青璃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你们两个是个甚么关系?需要你代他道歉?
  苏子晋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暧昧,俊脸腾地红了,解释道:“你别想多了,仲卿自幼丧母,卫伯父又对他不管不问的,所以他性子孤僻,从小到大只得我一个朋友,我代他道歉也是应该的。”
  莫青璃派人查过卫仲卿,莫说小时候的事,就连祖宗十八代都查清了,为人孤僻,不喜与人相交,但每月初十必定去趟苏学士府,甚至平时喜欢去碧湖居喝碧螺春,点的甚么曲儿都知道。可是性子孤僻并不能成为旁人原谅他的理由,上天也不会因此而厚待于你,凡事种种,在己在心。
  有时候,上天就是不长眼睛的。
  “嗯……”莫青璃无意识的点头,这个字眼拖得很长。
  苏子晋脸一黑:“喂,你那是甚么表情,我和仲卿真的没甚么。”
  天地良心,莫青璃真的没有想到甚么别的地方去,只是脑中在想事情,答话习惯性拖长了一些。是苏子晋自己想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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