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君计(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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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青璃心里清楚,子书仁这是给她下了个套,甚么云幽公主不云幽公主的,都只是幌子而已,皇家,一个公主的幸福算不得甚么,不然那么多和亲从何而来,只有无能的国家、无能的君主,才会以和亲,以牺牲一个女子的幸福来换取短暂的和平。她若是答应,一是会与右相之间产生裂痕,二也会使皇帝对她心生疑虑,一个如此轻易便屈服的人,就算招揽来了,也没有甚么价值;她若是不答应,便是抗旨不尊,皇帝就更有理由随意处置她。
  就算抛开这些阴谋论不谈,除了钟离珞,她不会再嫁或再娶别的人,只是形式上的也不可以。
  莫青璃抿了抿唇,上前一步,道:“启禀皇上,可否听微臣一言。”
  “说。”
  “钟离小姐待微臣情深义重,而微臣也曾发誓除她之外,今生不再有第二人。师傅也曾劝过我让我不要与钟离小姐往来,说是朝堂局势纷繁复杂,会危及性命,微臣甚至不惜与师傅闹僵,发誓不会后悔。若再娶云幽公主,岂不是陷自己于不仁不义不信之地么?”
  莫青璃痛心疾首道:“微臣,当真是万万不能啊。”
  子书仁没有答话,站在莫青璃面前看着她,见她一脸痛意,似乎真是诚心诚意,眸子微微眯了一下,带着危险的气息。
  右手抬起来搭在左手上,拇指与食指摩挲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视线也随之落到了手上,良久,他背过身去,温润的声线不急不缓道:“这么说,莫爱卿你是不愿意娶朕的皇妹云幽公主了?”
  莫青璃头垂的更低,有些无奈道:“皇上,微臣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子书仁忽然转头去看在一旁站着的子书幽,颇为宠溺道:“依皇妹说,朕应该怎么处置莫爱卿呢?”
  子书幽眼里一丝寒芒,幽幽道:“依抗旨不尊罪处,押入天牢咯。”
  莫青璃有些讶异的望了一眼子书幽的方向,以为这个公主不过是个幌子,想来竟是陪着她皇兄演戏的,演技还不错。
  子书仁点了点头,似是十分赞同,道:“那就依皇妹所言,来人,莫青璃抗旨不尊,押入天牢候审。”
  天色昏暗,御书房内已经掌了灯,他身着宝蓝常服的身材颀长,背影投在绘满晴云秋月的六扇屏风上,不复方才的亲和,属于帝王的凌厉气势扑面而来,再温和的人,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终究第一位是帝王,是江山。
  “是”。
  子书仁话音刚落,御书房的门便被打开,门外迅速冲进来一队禁卫军,动作快的让人不禁以为是早已在门外候着的,不过,只要动下脑筋,就知道他们本来就是在门外候着的。
  莫青璃心里暗叹,到底还是被请去喝茶了,已经与钟离珞打过招呼,她觉得也没甚么好牵挂的。唯一担忧的是,希望天牢不要有甚么刑罚,皮肉伤她受得多了自是不怕,只是怕如果受刑会暴露她的女子身份。
  值得庆幸的是,莫青璃担忧的事并没有发生,甚至关进去的时候连囚衣都没有换,更别提刑罚了,许是关进去的时候皇上并没有削去她的官职,不过也可能是皇上特意交代过,不能对她动刑。莫青璃有八成把握,子书仁将她关入天牢只是试探而已,试探她、也试探左相和右相的反应,不会拿她怎么样。
  一场好戏,就要上演了。到底谁棋高一着,子书仁,咱们拭目以待罢。
  御书房内。
  子书幽寻了把椅子坐下,摘下了头上沉重的步摇首饰,一股脑都放在旁边,重重呼出了一口气,累死她了。
  边偏头看向坐在龙案继续批阅奏章的子书仁疑惑道:“皇兄,你说这个莫青璃到底是聪明还是一根筋呢?”
  “皇妹以为呢?”子书仁头也没抬,平平淡淡又补了一句:“装得不错。”
  “多谢皇兄夸奖。”子书幽笑嘻嘻的,站起身双手抱了个拳,行个江湖礼,又坐下来道:“皇妹以为,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我在哪见过他。”
  “哦?”子书仁抬了抬眸,手中的朱笔一顿。
  “可是我记不起来了,对了,皇兄你还没说你的看法呢?”
  子书仁又低下眸去,手下奏章换了一本又一本,想来做皇帝也真是一件体力活,道:“朕暂时没有看法,不过,也许过几日就知道了。云幽,我瞧你当日在大殿之上,确是有些欣赏莫青璃的,皇兄这么待他,你心里可会不满?”
  子书幽笑了一下,道:“皇兄,社稷与私情,孰重孰轻皇妹还是知道的,再说你也说了,皇妹只是欣赏他,并不是爱上他了,如何处置他皇兄不必顾及我。”
  子书仁皱了皱眉,颇为怜惜道:“可怜身在帝王家,有时候我想着,要不要放皇妹出去呢,放你离开这高墙,社稷与私情总是不能两全。”眼底一丝痛楚之色很快被压下去,子书仁放下笔起身走到子书幽面前,轻轻抱了一下她,在她耳畔喃喃道:“可是,皇妹,我若是再放你离开,就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就算一国之君,就算指点江山,就算运筹帷幄,只要是人,心里总会有着不为人知的弱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皇妹……”子书仁的声音低得恍如呓语,一直在重复这几个字。
  子书幽抬头望着高高的殿顶,轻轻拍了拍哥哥宽厚的背,轻声道:“我晓得的,皇兄。我不会走的。”
  当年的事,子书幽全看在眼中,眼见皇兄一步步从欣喜到失落,从希望到失望,到了无希望,或许这也是一个帝王所必须经历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宁愿不爱,也不要爱得那么伤。
  天牢里并不脏乱,相反还很整洁,只是常年不见天日,有一种发了霉的味道。牢房的地面上铺着一层稻草,上面覆着一张薄薄的草席,在这寒冬躺上去确是透着森森的冷意,不过对练过武的人来说倒是算不了甚么;牢房里也没有遍地蟑螂老鼠那般恐怖,不过这些东西倒还是有的,在牢房的缝隙间偶尔发出“吱吱”的声响。
  莫青璃一边打量着第一次来“拜访”的天牢,心说天牢的条件可比鬼楼的“鬼牢”要好多了,她只是进去审讯而已,看着里头的情形便有些恶心得想吐。任哪个正常人见到到处都是鲜血淋漓的断肢残骸的牢房,都会如此,当然,除了专职刑罚的蓝诺,想到这里,莫青璃又想着蓝诺似乎已经在榻上躺了两个多月,身体是在好转,却始终没有醒来,也不知道是甚么情况。
  天牢不见天日,莫青璃也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少时辰,只能依据进食时间来断定已经过去了几天,是昼是夜。她左右两间牢房都没有关押犯人,更确切地说,是邻近的几间牢房都没有人,就像被独立出来的一样。
  莫府里的人忙得团团转,钟离珞、青衣、红袖、右相等人俱都按她先前说定的在奔忙,她终日只是坐在草席上打坐、入定、练功,凝神静气,毫无杂念,内力进境却是一日千里。
  如此,大约过去了两三日的样子,莫青璃正靠坐着墙壁练功,牢房外远远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只有足尖着地的声音,步履轻健且整齐,大概有三四个。
  是高手。
  “圣上有旨……”声音低哑暗沉。
  莫青璃睁开眼睛,往牢门那头瞧去,距离太远,又正好被另一间牢房挡住了视线,那边甚么情形根本看不清,心道这时候会有甚么圣旨?
  转念一想,哪里是甚么圣旨,传旨的人一般是宫里的内侍公公,那种尖声细气的嗓音她一辈子都记着了,方才来传旨的人分明不是,假传圣旨罢,只不过若是那个人指使的,倒是有那个权力。
  果然,细微的、像利刃划过粗糙的麻布的声音,天牢守卫的闷哼声。
  带着淡淡霉味的空气中慢慢地、慢慢地融进了一丝淡而新鲜的血腥味。
  来不及多想,莫青璃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飞快地平躺到了草席之上,闭上眼睛,凝神细听缓缓逼近而来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三步……
  一人在前,一人在后,脚步声却重合在一起。
  那两个人停在牢房门口。
  “长风,把钥匙拿出来”,先前宣读圣旨的那个人看了一眼里头似乎正安然睡着的人影,冲身旁的男子低声道。
  然后便是一连串铜质钥匙沉闷的撞击在一起的声音,还有两个人的呼吸声,莫青璃闭着眼,五感似乎通透了许多。
  很快,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那两个人慢慢走了进去,牢房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住,莫青璃能感觉到身前罩下了一大片的阴影,连温度都降了下来,仍没有打算睁开眼睛。
  二人对视了一眼,先前宣读圣旨的男子对长风点了点头。
  呼吸猛地沉下来,莫青璃心下一惊,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醒过来,眼前却寒光一闪,冷风贴着她的面颊擦过去,带起微微的刺痒,她坐起身,身子向后缩了缩,往原先枕着的地方看去,青黄杂色的草席上安静躺着一缕墨发,寒意凛然。
  “你们是谁?好大的胆子,谁派你们来的,竟敢私闯天牢刺杀朝廷命宫,不怕掉脑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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