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第1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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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立长志——君子之志当自幼而立,随志而长,向志而行。
  小南小风还在襁褓时,裴少淮便曾想过,要引导儿女立什么样的志向。
  他两世为人,站在巨人之肩,遇见了明君,想要在这世道里为民做些实事,尚且如履薄冰,困难重重。
  而小南小风生于此、长于此,且先不论天赋如何,他们没有裴少淮脑中的见识、学识,裴少淮又不可能全然尽数教给他们,若叫他们如自己一般,这也太凶险了一些。
  保全自身,才能实现志向。
  身为读书人,裴少淮敬佩、敬仰那些超出时代的文人志士,但身为父亲,他又有些私心在。若是能够选择,他希望小南小风不是江上潮头——看着波澜壮阔,但终究会平落下来。
  裴少淮希望他们是涓涓细流,积小流成江河,立后世之功。
  “官人在想什么?”
  裴少淮回过神来,只是方才所想,无法同妻子坦白,只好笑笑说道:“我方才在想,只要他们心间存有‘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往后立什么志向都是好的,随他们的喜好。”
  门外忽传来沙沙响声,夜雨三更至,隔窗知春寒,裴少淮起身,关紧了虚掩的窗户,想到那句“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遂叮嘱妻子说道:“春末夏初易变天,后边这段日子恐怕不甚太平,娘子在家中,万万要多谨慎一些。”
  即便层层护卫之下,裴少淮也怕有所疏漏。
  “妾身省得。”自打随丈夫南下开始,杨时月便谨慎着,她面带些忧色,亦叮嘱丈夫道,“官人在外头做事,也要紧着自己。”
  她不怕丈夫不够聪明,只怕丈夫疏心没有考虑自己。
  ……
  夜里蛛丝缠,檐下结新网。
  望江楼谈崩以后,谢嘉那边已经开始行动,只是一时还未显现罢了。
  三四月里,东北风未至,众商船未归,趁此闲暇的当口,裴少淮在同安城与嘉禾屿之间选了一条水道,预备在此修建港口。
  前有嘉禾屿阻挡海浪,后有同安城为靠,此处常年风平浪静,很适合商船归航停靠。
  只不过,眼下此处仍是杂草丛生,乱石堆起,一片荒杂,要在此处建起新港恐怕要耗些人手。
  首先,要在岸边理出一片平地来,用岩石把海堤加固。
  消息“走漏”了些风声后,双安州的三大姓急忙赶来应下了此事,说他们愿意出银子请人。
  没几日便开始动工了。
  裴少淮见到工地里有不少老者,五六十的年岁,穿着麻衣搬石夯土,浸湿了后背。
  他们是主动前来做工的,为了那点不算多的酬金。
  裴少淮走过去,几位老者停下锄子,用当地话向官老爷问好,敬而不怯。
  三大族请老者做工,不是坏事,是好事。这个世道里,莫说五六十岁,便是七八十岁下地干活也不足为奇,不怕干活累,只怕无活可干,成了家中闲吃饭的。
  不是谁都可如富贵人家一般颐养天年,奉行“干活是一辈子,不干活也是一辈子,能挣几个铜板算几个”的老百姓,才是世间常态。
  便是这些景象,叫裴少淮小心翼翼不敢冒进。
  他脑中确实有很多后世的奇思妙想,但不是什么都可以掏出来,不合时宜、未经论证的产物,不是造福一方,它首先摧毁的,将是最底层、最脆弱的老百姓。
  “大人,赶在六月南风上岸前,眼前所见的这一片都能填平。”齐族长上前禀道,又问,“大人,是不是要引一条路通往城里?”
  “可。”裴少淮点点头。
  时至今日,但凡脑子灵光些的,都能瞧出些端倪来——这位裴知州是鼓励出海行商的。
  朝廷派他来就任,似乎是别有意图的。
  可偏偏裴少淮迟迟不颁开海圣旨,而是一点点地“走漏”风声,如蚁虫挠心,让整个闽东南的海商们不停去打听、揣摩,不敢轻易做出决断。
  商贾谋利,从不会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裴少淮目前作为“势弱”的一方,阵线拉得越长,对他越是有利。
  ……
  京都家书传来,裴少淮展信。
  少津在信中,满篇都写着一个“忧”字——朝中攻讦长兄的折子铺天盖地而来。
  有人攻讦他执尚方剑南下,迟迟不干开海的正事,不务正业,辜负了天子圣眷、期望;有人攻讦他一个朝廷官员,上香祭拜异姓宗祠,数典忘祖,与当地乡绅结党连群、朋比作奸。
  甚至有人抹黑凤尾峡一战,说裴少淮一个文臣抢着立战功,心思不纯。
  不怕文臣慧、武臣勇,只怕文臣亦慧亦勇。
  若说前边这些是小吵小闹,后边盖的这顶帽子,则不得不当心。
  先是福建布政使上奏,言说闽东南海贼占岛称王,十分嚣张,民间有传王矗为“义王”、徐雾为“武王”。
  又言,经过暗中查探,这些海贼中不少是前朝余孽,蛊惑民心,光复元朝的贼心不改,不得不防。
  这道折子引得朝廷廷议,天子跟前敢称王,皇帝再是仁慈,又岂能忍下如此逆鳞。
  廷议还未有结果,泉州府加急上奏,弹劾双安州知州与贼同谋、狼狈为奸——裴少淮私下见了王矗,又与王矗合作了,此乃事实。
  先是“文臣抢战功”,后有“与贼勾连”,三人成虎,愈演愈烈,明明是击沉几十条船的抗倭大功,反倒被污蔑成了“贼心”。
  张阁老、徐阁老、杨大人等自然出言反讦、替裴少淮说话,可姻亲关系、门生关系,又被众多官员弹劾为“袒护”、“包庇”。
  朝中弹劾、争辩,本就是常态,只要天子信任,就不足以为忧。
  少津之忧,忧在皇帝态度不明,皇帝虽未定裴少淮的罪、也未说要严查裴少淮,但他把所有折子都存了起来,每一本都有细看。
  御书房里谈论此事时,又避开了张令义、徐知意等大臣。
  就怕君臣间生了嫌隙。
  少津在信末写道“弟以为,脱兔留三窟,兄应谨慎为好”,裴少淮明白,少津指的是,单单靠天子圣眷、信任行事,还是太冒险了些,眼下情况不明朗,不妨先留一条后路。
  自凭自力更为牢靠一些。
  少津还说,自己打算先辞去给事中一职,暂且不插手鞑靼议和的事,免得给兄长添乱,询问兄长的意见。
  裴少淮引火焚信,火光映照下,脸上并无忧虑。
  这段时日,常常难以见到燕指挥的踪影,已经给了裴少淮答案。
  他知道的比少津多一些,所以在他看来,天子“神色阴晴”、“态度不明”不是因自己而起,皇帝没有下令阻止,他便可继续做下去。
  裴少淮提笔,静静沉思片刻,这才落笔,在信中写下四个字,回复少津。
  “莫管家事。”
  第181章
  京都里。
  北国三月沐春风,香车纷然乐踏青。
  这样的春日里,透过车窗看着往来的马车,裴少津不禁想起年少时,夫子年年春日皆带他们几个出去踏青。
  风起梨花落,学子尽出城。
  愈是想及此,他愈是坚定了几分,把折子交往了通政司——辞去兵科给事中的职务,安安稳稳在翰林院里当个编撰,等过了这阵风头再说。
  折子交出去,少津松了一口气。
  随后,通政司把折子递给内阁大臣,下晌的时候,徐阁老找来了少津,颇有些惋惜问道:“仲涯,你可考虑清楚了?”一旦把言官的身份交出去,何时再有机会在朝中发声,就不得而知了。
  辞去兵科给事中实在有些可惜。
  裴少津点点头,应道:“海滨盗贼涉及前朝余孽,真真假假一时也理不清楚,伯爵府如此境地,侄若是再牵扯进北境鞑靼的事端中,就更说不清楚了。”只会给他人增添攻讦的由头。
  不得已为之。
  徐阁老沉默了半许,短叹一声,道:“避避风头也好,你们年岁尚小,后头还有机会。”徐知意是寒士出身,一直遵从中庸之道行事,此时确实应当稳妥为上。
  他又言:“倭国使臣朝拜一事,我也让子恒先莫插手,避一避。”徐言成此时正在礼部观政历事,与外使周旋,走的是祖父的路子。
  “给世伯添扰了。”
  徐阁老笑笑,摆摆手,没说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不过这话不能说出口。
  本以为此事就此妥当了,少津甚至已经准备把六科衙房腾出来,隔日却收到了兄长的回信。
  信中“莫管家事”四字看似在告诉他“莫因家事耽误了自己的官途前程”,规劝他不要辞官,实际涵义还需仔细琢磨。
  父亲不在家,少津只能先自己琢磨——裴秉元领国子监贡生前往大同治理春日河水冰塞,尚未归来。
  半个时辰后,少津琢磨出个七八分意思来——这家事兴许少了个字,指的是“皇家事”,这才是皇上阴晴不定的缘由。
  至于皇家宗室里出了什么问题,大哥或许不知道,或许知道了不敢写,少津亦不敢乱猜、乱想。
  有了大哥的答复,裴少津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他先是去了朝露院,给母亲“请安”。自打林氏从外头听到了些风声后,便一直担忧儿子,每日惴惴不安,四姐时常过来宽慰,也未能解去其心病。
  “母亲,大哥回信了。”
  少津神颜轻松、言语轻快,不似作假,让林氏心里有了着落,她问道:“淮儿说了些什么?”
  裴少津应道:“大哥叫我们不要担心,他心里有数。”
  “那朝中为何会传出……那些话?”
  沉默半许,林氏见少津有所不能言,似在思忖如何回复,便主动说道:“罢了罢了,我省得有些话不便多说,我也不便知晓。”又言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只消是你们两兄弟合计好了,果真没什么问题,与我说一句结果,叫我不要担忧就够了。”
  “母亲说的是。”少津应道,又劝慰,“母亲也要照料好身子,如此,大哥在双安州那头,才能安心做事。”
  “都是孝顺的孩子。”没了心病,林氏的心情自然也就好了。
  她又叮嘱道:“亦瑶的肚子估摸着也快发动了,你这段时日松松衙房里的事,多照看照看家里,我这两日也去看看她。”
  “孩儿省得了,劳母亲费心。”
  从朝露院出来,少津一边匆匆往宫里去,一边懊悔自己做事还是不够稳当,没等到大哥回信,就急着把折子递了上去。
  希望还有机会拦下来罢。
  等入了宫,得知折子两个时辰前已经送进了御书房,裴少津又只能硬着头皮赶往乾清宫,请内官传报求见。
  御书房里,皇案上摆着两碟点心,皇帝今日心情不佳,并无胃口,一块也没动。
  “陛下,裴二大人求见。”萧内官禀道。
  “这个裴二,竟自己找上门来了。”说着气话,眉头却是舒展了几分,皇帝打算消遣消遣裴少津,正好解解愁闷。
  裴少津在底下行礼,皇帝瞥了一眼案上的糕点,问道:“裴爱卿是知道朕这新端上来几碟点心,特意过来讨一块尝尝?”一年多的相处,皇帝已经摸清楚了两兄弟的性子,相较于兄长,眼前这位弟弟更“贪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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