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李过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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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蓬白帆,百舸争流,三日后的长江上,无数大小船只从达州长江边上扬帆出发,满载着荷兵带甲的士卒,望下游而来。
  船队一眼几乎望不到边,沿江的船舶都被搜罗一空,全都集中在这里,八万闯军将士挤在船上,抱团聚在一起,享受着难得的休整。
  船队的第一波,是许多渔船之类的小船,它们船轻人少,相当斥候的角色,前出大军十里水波,侦查敌情,随时反馈信息。
  相隔两里,就是船队的第二波,打头是一艘官船,船体宽大,足以跑马,上有三层,都是雕梁画栋、华丽非常,显然以前是达官贵人的坐船。
  只不过此时此刻,船上有数面白底黑字大旗猎猎飘扬,取代了以往的官旗,大旗上分别绣有三个大字“李”“高”“贺”。
  一名年轻的男子在船头长身而立,此人身高六尺,体态健硕,蜂腰猿臂,面目如刀削般深刻,浓眉大眼,阔耳广额,手按腰间长刀,昂首肃立,眼睛眯成一条缝,仔细的打量着两岸风光,呈思索之色。
  在他两侧,分别立有两位粗犷的大汉,都是健壮无比的身材,六尺有余的身高,披在身上的铁甲都几乎容纳不下两人鼓鼓囊囊的肌肉,其中右侧一人,胡须如钢针般根根炸起,目若铜铃,脸若银盆,说话间声若奔雷;左侧一人,则要儒雅一些,却也仅仅是相对而言,腰悬利斧,背负长弓,举止间悍然之气四溢。
  这三人,正是大顺朝名臣,制将军李过、龙虎将军高一功和汉中总兵贺珍。
  当中者为李过,右侧为高一功,左侧为贺珍。
  三人身后,千帆竞发,万人操桨,长江为止一滞,船头无数“顺”字大旗迎风飘扬,强兵健卒持戈而立,观者无不侧目而视。
  李过眼中神色复杂,不到四十的年纪,两鬓竟然已经有了斑斑白发,冷峻的脸上,疲惫之色纵然有铁盔遮面,依然掩饰不住;紧抿着嘴唇,双手垂于腰间,打量着两岸景色。
  高一功铁匠出身,外粗内细,以悍勇著称,他是李过的叔叔,辈分高贵,却毫无架子,这时按照职位尊卑,恭敬的肃立在李过身后,仿佛一面护法金刚,忠实的守护着李过。
  贺珍早年是明朝将官,在崇祯年间投降李自成,依然保持着自己一贯儒将的作风,长须保养得非常得体,飘逸潇洒,以手抚之,顾盼生威。
  这三人都是李自成留在陕西的大将,自西安失守,潼关告破,李自成匆匆带领着主力沿襄樊道南下,将大批在陕西、甘肃抗击清军的部队留在了当地而无暇顾及,其中就有这三人。
  当时李过在甘肃、高一功在榆林、贺珍在汉中,被清军从西安一线拦腰截断,无法追随李自成南下湖广,大顺政权中央政府崩溃,群龙无首,不少将领投降了清朝,只有这三人,依然不肯投降,带领部下南下四川,希望由四川入湖广,寻找主力部队的踪迹。
  其中贺珍属于护送性质,当李过出川后,他还要返回汉中,坚守要地,期待日后李自成能卷土重来、从湖广杀回关中,到那时汉中的地位就很关键,所以不能有失。
  李过和高一功属于李自成至亲,责无旁贷,必须寻找李自成的踪迹而去,关中已经沦陷,除了追随而去,无路可走。
  他们还不知道,大顺朝永昌皇帝,已经死在的九宫山,余部在郝摇旗、田见秀等人率领下,暂时在湖广栖身,如无根浮萍,惶惶不可终日。
  李过心中,亦是顾虑重重,担忧大顺今后的结局,思虑如何在败局中重生,情势已经很明了,永昌皇帝,也就是他的舅舅李自成已经在与满清的斗争中败下阵来,丢弃了黄河沿岸的大片土地,无奈之下,只能寄希望于向南突围,抢在满清之前攻下南明,据长江而守,与满清分而治之,以图将来。
  可是,清朝英亲王阿济格如跗骨之蛆,穷追不舍,南边豫亲王多铎又从山东攻江南,从另一边截断大顺军南下之路,两面夹击,李自成能逃到哪里去?
  自己不在身边,凭着牛金星、宋献策这两个落魄秀才,又能提出什么高明的主意?李过心中焦虑万分,恨不得背生双翼,飞到李自成身边,为他出谋划策,陷阵杀敌。
  贺珍站在他身侧,双目中闪烁不定,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眼神游离,眉头紧锁,仿佛有什么事情犹豫不决。
  “前面还有多远出夔门?”李过从早上开始,就一直站在船头没有动一步,脚下仿佛生根了一般,长在了船板上,平静的脸庞下,压抑不住的焦急神色不可抑制的表达在语气上:“怎么船开得这么慢?”
  “贤侄,船已经很快了。”高一功稳稳当当的肃立一旁,沉声道:“现在才午时三刻,就已经快到夔州境内,不能再快了。”
  李过皱眉:“还不够,再快,再快点。”
  高一功无奈,扭头向身后亲兵吩咐道:“传令,各船加快速度,怠慢者军法从事!”
  亲兵躬身高声应诺,立刻去了。
  贺珍立在一边,冷眼旁观,不发一言。
  高一功扭头转身,看看如望夫石般立在船头的李过,有些不安,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制将军,皇上吉人自有天相,有权将军等大将在身边,想来定然无碍,你不必太过焦急,小心心急则乱,反而于事无补。”
  李过闻言,立在原地没有答话,却闭目长叹了一口气,才缓缓转过身来,向高一功和贺珍沉声道:“叔叔,贺将军,话虽如此说,但我心中寝食难安呐,一日不到皇上身边,我一日心惊,总觉得形势难测,皇上兵虽多,将虽广,却少亲信心腹,我们身为至亲肱股,怎能不急?”
  高一功也叹了口气,摇头不语,他是跟随李自成从北京一路败退回陕西的,大顺军现在的状态用惊弓之鸟来形容一点也不差,丢了西安,是一个精神上无比沉重的打击,原本已经不把自己当流寇的大顺将领一夜回到解放前,怎么能不慌?自皇上难逃,多少将领官员投降清朝,数不胜数,甚至已经到了动摇大顺根基的地步,如果不是一些原明朝降将倒戈投降清军,大顺哪里能落到这般田地?
  李过狠狠的挥了挥拳头,恨声道:“唐通等小儿,反复无常,我恨不能生吞其肉!他朝如能擒此獠,我必活剐了他!”
  他说的唐通,正是山海关一片石之战时,原本降了大顺军的明朝总兵,在皇太极大军冲击的关键时刻,唐通全军投降,从某种程度上加剧了农民军的压力,导致最后李自成全军溃败,造成了北京失守和大顺军对清作战失败的开始。
  贺珍闻言,全身不为人所察觉的颤抖了一下,眼神里惭愧之色一闪而过,连忙把脸转向前方,佯作观望两岸风光,掩饰自己的失态。
  他的眼睛本是无心张望,却在一望之下,越睁越大,直到脸色巨变,伸手指着前方大喊起来:“两位将军,快看,前面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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