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成都城内外的密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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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几日,成都南门外,府河边,一群身着官服的大西官员正立在十里亭中,目送一队铁甲铿锵的骑兵远去,官道上扬起的烟尘已经逐渐消沉,黑色的衣甲身影已慢慢淡薄,但这些文官们却依然站在亭中,没有离去。
  他们正聚在一处,面露忧虑焦愁之色,交头接耳,小声谈论着什么。
  站在头里的两人,一人瘦小精干,满脸白须,一双小眼睛烁烁生辉,一看就是老谋深算城府极深的宦海高官;另一人肥头大耳,肤白而无须,像个太监一样保养得极好,脸上肥肉几欲要滴出油来,红灿灿的极有富贵之相。
  二人身穿大西一品大员的官服,并肩于前,身后一众官员无敢与二人齐身者,足见两人的身份地位非常之高。
  这二人,正是大西当朝左右丞相,瘦的是左丞相汪兆麟,胖的是右丞相严锡命,两者深受张献忠器重,有大事必与之相商,引为倚重。
  此刻两人却愁容满脸,目带忧色,看着大队骑兵消失的方向,齐齐叹了一口气。
  “左相大人,安西王这一去,南边可就空了,明军听说还在龙泉山挺着呢,靠着剩下的那批兵油子烂痞子,能抵挡得住吗?”严锡命抖动着肥唇,发问道。
  他脸向着汪兆麟,眼光却飘向长亭外几个骑在马上的将官,那几个将官正旁若无人的大声谈笑,听其内容,似乎是在商议晚上去哪个勾栏青楼喝酒、由谁谁请客。
  汪兆麟瞄一眼亭外,淡然答道:“五军都督府的人虽浑,但起码都能上阵斗狠,而大明朝的军将你我都清楚,除了杀良冒功,别的本事屁都没有,倒不足为虑,咱们该担忧的,还是皇上那边呐。”
  严锡命有些底气不足的筹措道:“安西王领宿卫军北上,趁着日子还早,应该能赶在清军之前与皇上汇合,皇上神威无敌,四大王爷百战无双,聚在一起与清军一战,纵然不能胜之起码也能够力敌吧,咱们大西守着川中这片地应该无忧。”
  汪兆麟嗤之以鼻,哼声道:“右相大人,你难道忘了李自成么?论军力,论猛将,论谋臣,哪一样不比我们大西强?你我虽是大西重臣,但此间无旁人,我给你交个底吧,当年会兵聚首,我是见过李自成麾下的牛金星、宋献策等人的,真真是文采斐然,运筹帷幄啊,老夫自觉不如。”
  严锡命肃容道:“能得左相高看的,断然是天下顶尖的文臣了。”
  汪兆麟叹气道:“宋献策等辅佐李自成从陕西一路打到北京,军力之盛、势头之猛,我大西不能匹敌也,如此庞然巨物的大顺军,尚且败于清军,你想想看,我们大西如何能敌之?”
  几句话说得严锡命胆战心惊,红彤彤营养过剩的脸都变得白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道:“你我那日在殿上,苦劝皇上不要急着与清兵为敌,皇上一意孤行,不停劝阻,如今可好,鞑子皇帝雷霆一怒,大军压境,咱们骑虎难下,可怎么办好啊?”
  汪兆麟冷哼道:“清兵方外野人,杀戮无情,一旦破了皇上军马,我们一朝富贵,都将化为乌有,到时候,别说好日子了,就你我两家满门性命,怕都保不住!”
  严锡命脸色更白了,哆嗦着嘴皮子不住打抖,急切道:“啊!这可如何是好!?”
  汪兆麟瞧他一眼,凑近他耳边道:“我有一言,不知你可愿听?”
  严锡命心领神会,立刻轻声答道:“左相于我,有如上师父母,金玉良言岂敢不从?左相且怜勉,救我一家吧!”
  汪兆麟压低声音,以仅有二人附耳能听的声调轻道:“从来只有死皇帝,没有死臣子,朝代更迭,古来常有,你我当效仿古时先贤,做那不倒翁般的冯道,休管他皇帝是谁,只要咱们事先降了,鞑子来了,还是做我们的官儿。”
  严锡命嘴角一咧,抽动着脸皮笑道:“原来左相与我心意相通,只是苦于没有门道,无法与鞑子来往啊。”
  汪兆麟骷髅般的脸上神秘一展,奸笑着轻声道:“这个你不用发愁,老夫早有计较,你只要跟着老夫干,到时自有好处!”
  严锡命躬身拱手,恭敬的向汪兆麟深深一揖:“全凭左相做主,严锡命这条命,就交给左相了。”
  汪兆麟虚扶一下,严锡命抬起身子来,二人相视一笑,愁绪皆去,只觉天上的阴霾尽除,云开日照,又是一个好日子。
  成都城外的阴谋正在达成,而在城内,则是一片惶惶然,昔日繁华的市井萧瑟静寂,商铺十家有八家关门闭户,街上人迹稀少,偶有行人也是匆匆而过,大战前的惊慌已经让满城百姓惊恐万分,还有小道消息传出,大西皇上张献忠怒于成都百姓有人通匪,要将满城百姓尽数赶杀,闹得十余万人居住的成都,逃去大半居民,成都已经近似于鬼城。
  陈相在一处大车店里,一身麻衣小厮装扮,头上一束白麻布将长发草草捆了一个发髻,脚上套着麻鞋,正将一个小包袱打包。
  小屋的门被人推开,一个身影闪身进来。
  陈相一惊,右手迅疾摸向腰间,待得看清来人后,有如释重负的松开握着腰间短刀的手,不满道:“说了多少次,进来要敲门,小李子你怎么老是学不会呢?”
  被他唤作小李子的少年吐了吐舌头,把手指在门上敷衍般的敲了两下,嬉皮笑脸道:“陈档头,兄弟们都已经准备好了,我进来问一声,什么时候走?”
  “什么档头档头的?跟谁学的?”陈相年纪与小李子相仿,却摆出一副上官模样,训斥道:“夔州军密探队中,以队长称上官,你小子忘了么?”
  小李子见陈相有些发怒,连忙认错道:“不敢忘不敢忘,小的只是听说朝廷中锦衣卫都是这般称呼上官的,一时口快,就说了出来,下次不会了。”
  陈相把包袱打了个结,背在背上斜撇一眼小李子道:“是不是蒋理教你说的?回头赏他几个大耳刮子,都降了夔州军,还不按我们的规矩来,不安心么?”
  说罢,他大步推门而出,来到大车店的院子里,小李子不敢多言,急忙跟着他走了出去。
  大车店的院子,偌大无比,堪比一个小广场,大大小小的车子停了一院,车上堆积如山的,都是一些草料之类的货物,被捆扎得很紧,上盖苫布。
  二十几个精壮的汉子站在院内,皆是一身麻衣短装打扮,见陈相出来,一齐拱手叫道:“大队长!”
  其中一个壮汉,身材高大,下颚处留着一缕短须,黄脸大耳,如果有曾英军中人在,一眼就能认出他来:此人正是大明四川锦衣卫千户,原本投靠曾英的蒋理。
  曾英被王欢在钓鱼城下灭了之后,蒋理在乱军中逃了出去,躲在暗处左思右想,觉得王欢打的是大明夔州总兵的招牌,同样是大明朝廷官将,自己既然能跟曾英同样也能跟王欢,而且观王欢做派,比曾英大气许多,前途不可限量,干脆心一横,厚着脸皮第二天就找到夔州军驻地,向王欢献上了锦衣卫四川密探名单,求得招揽。
  王欢觉得蒋理虽是曾英旧人,但手中密探网络已经成型,完全可以一用,于是提出,只要蒋理把全家迁入万寿城,往事即可不纠,还能让他在陈相的密探队中,担任一个副大队长,一切月奉薪酬,照曾英给的加上一倍。
  蒋理想得倒是干脆,既然跟了王欢,就不再有二心,只要是为大明做事,给谁干不是干?于是很快的把家眷悉数送进了万寿城当了人质,安心为王欢做事,以家人为人质,也是常理,没有不妥之处。
  不过匪气难消,蒋理对大队长、小队长的称谓很是不解,觉得不如往日档头的称呼体面,故而经常教手下这么叫他,小李子一时顺口,就这么称呼了陈相。
  见到蒋理,陈相就瞪他一眼,蒋理心里发虚,对这位王欢的兄弟,蒋理是很发怵的,一看到陈相的脸和小李子躲躲闪闪的身形,他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不待陈相发话,他就先开口认错,还自请军法,弄得陈相反而没了脾气,只得说了几句,就此罢了。
  接下来,陈相开始交代正题。
  “我走后,成都城内一应事物,都交给蒋副大队长处理,全权行事。”陈相沉声道:“蒋队长,内应的事情,一定要尽心尽力,大人攻城时,能少费力气,你就是大功一件,千万不要丢了咱们密探队的脸面。”
  蒋理收起刚才那副舔着脸的媚笑,肃容道:“大队长放心,城内已经是一团乱麻,咱们的布置又是谨密细致,兄弟们万众一心,都抱着为大人效死的决心,定然不会出错!”
  陈相点头,认真的看向蒋理,至诚道:“蒋队长,我密探队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你我可称手足,要是城内有变,事不可为,也不要强求,派人禀报大人后,再想办法。生命可贵,这是大人时常教导我的,我原样把话送给你,万望珍重!”
  蒋理有些错愕,这种话,他还是会头一次听到,锦衣卫序列里,可从来没有上官给他教给这种话来,不是应该说: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任务吗?哪怕死掉也得完成任务吗?否则就会累及家人吗?
  陈相却觉得这话很正常,他跟王欢久了,对自己人仁慈无比的观念早已在心中生根发芽,他重重的拍了拍蒋理的肩,转身冲站在一众手下手一挥,叫道:“走!趁着天色还早,早点出发,汉中还远着呢!”
  蒋理立在原地,心中五味杂全,他原本对王欢军中异于大明寻常军制的规矩有些窃笑,觉得都是土包子,此时此刻,方才觉悟到其中的温暖,一句简单的话,就让他感动莫名。
  陈相坐上一辆驴车,小李子把长鞭一扬,挽了个漂亮的鞭花,半空里炸响一声,毛驴驯服,立刻缓缓拉起车子就朝打开的大门走去。
  车队络绎不绝的从门内驶出,如寻常大车队一样,上了石板街道,蒋理带着留守的几个密探队小队长,送出了门外。
  车队吱吱嘎嘎的压着石板而去,蒋理等人目送他们走远,然后左右观察一番,缩回门内,掩上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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