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梆子声中的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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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夫赵老倌已经在成都城里打更二十几年了,自他在万历年间从军,跟着李如松在朝鲜丢了半边耳朵、瘸了一条腿回到老家成都之后,他就当上了敲梆子的更夫,二十多年来风雨无阻,日日从夜间天擦黑开始,一直敲到暮色褪去、晨星闪亮。
  这二十余年间,风云变幻,川中经历了数场浩劫,兵变民乱洗了成都城好几次,但是无论如何血雨腥风,赵老倌的更夫工作雷打不动,哪怕街上持刀者横行,他也依然拖着一条瘸腿忠实的沿街报时,那些凶人见他落魄可怜,反而不加理会,赵老倌得以继续他那薪酬微薄的营生。
  赵老倌如此执着,一方面固然有着这时代人固有的老实天性,另一方面,也跟他从军朝鲜,看惯了尸山血海不无关系,跟残忍嗜杀的倭人比起来,发生在今晚的骚乱不过是毛毛雨。
  他缩在自己的小屋子里,一口喝光了面前桌上粗瓷杯中最后一口劣酒,咂咂嘴,瞄一眼门边的木制沙漏,里面最后一粒沙正好落入下面的凹槽中。
  赵老倌自语道:“初更了,该出去了。”他站起身来,捡起门边的竹制梆子和一根长木棍,紧紧身上破烂的麻衣,推开门扉。
  外面铺天盖地的哭闹声顿时清晰起来,有男人的愤怒的叫骂,女人悲怜的哭喊,孩童无助的惨嚎,参杂在一起,混合成一曲地狱般的交响乐。
  赵老倌微微皱了皱眉头,返身回去,换了一根粗大些的木棍,在手里掂了掂,满意的咧咧嘴,再次投入到夜幕中去。
  大街上,成群结队的兵丁满城乱窜,吆喝着砸开一扇扇紧闭的木门,或者干脆破门而入,强行进去抓走居民,一些人略有反抗,立即就会引来更多的兵丁,格杀在自己家中。
  赵老倌队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专心致志的拖着瘸腿走在街边,边走边敲着梆子,喊着更点,本来还应该加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之类的警醒提示,不过他看看四处燃烧着的大伙火和放火的士兵,闭上嘴巴,什么也没喊。
  赵老倌家在城西,他顺着十字街,横穿外城,走了一个“口”字路线,一路报更,慢慢的,来到了西南角上。
  走到这里,第一更的路程就算完成了一半,按惯例,腿脚不便的赵老倌要在角门边的休息休息,掏出随身的竹筒喝口水歇歇脚,这片街区住的都是贫民,四处游荡的兵丁也懒得过来这边没有油水的地方,所以这角门边上出现了此刻成都城中难得的宁静。
  赵老倌吃力的把瘸腿拖到一块栓马石边,一屁股坐了上去,舒坦的呻吟了一声,正待捶捶腿,却意外的听到不远处的角门,响了一声。
  “吱吱嘎嘎”的木轴令人牙酸的开启声中,赵老倌惊讶的发现,原本紧闭的西南角门,竟然缓缓打开了,有十几个魁梧的黑影聚在门边,搬动拦门石,开了城门。
  那些黑影显然也发现了赵老倌,黑暗中有窃窃私语传来。
  “那边有人发现咱们了,要不要做掉他?”
  “是个更夫,无妨,反正大人已经在门外了,赶紧开门才是正事!”
  “好,大伙儿加把劲。”
  几句话间,厚重的城门被全然打开,那群人中亮起一个火折子,在黑暗里朝城外迎风晃了几晃。
  片刻后,赵老倌顿觉地面微微颤抖起来,似乎有无数双脚正在奔跑靠近,不多时,从角门外,汹涌出现了一片白色的人海。
  那群黑影快步迎了上去,赵老倌远远的听见,有人在喊:“王大人。”有人在叫:“王总兵。”语气间亲热无比。
  从城外进来的,都是白袍装扮,黑灯瞎火的像白无常一般诡异,让赵老倌初初吓了一跳,不过他也是杀过人的老兵,待到听见那些人说话之后,他已经明白过来,这些白袍人,是人不是鬼。
  白袍人与开门的人汇合之后,简单的聚在一起说了几句,立刻分开,化为许多小股人流,向四周不同方向的街道跑去。
  他们都没有打火把,借着城中房屋燃烧的冲天火光认清道路,如澎湃大江分为娟娟溪水,奔跑而去。
  而城门处,入城的白袍人一队接着一队,不断开入,短短的时间里,就有上千人入得城中,后面还络绎不绝,不知还有多少人在后面。
  赵老倌看得呆了,愣愣的坐在石头上动都不敢动,他看得出来,现在摸黑进来的白袍人绝对不是大西军,现在城里这么乱,他们要干什么?
  一队白袍人径直从他面前经过,这群人身材魁梧,人人白袍下鼓鼓囊囊,一定身披甲胄,手上拿着带横叉的长枪,腰间还挂着弩弓,杀气腾腾,不可阻挡。
  人群中,一员年轻的将官分外引人注目,他太年轻了,大概不过二十,却如众星拱月般被许多大汉护在当中,瞧那些壮汉紧张的模样,应该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赵老倌尽量把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不那么引人注目,小心翼翼的看着鱼贯而入的白袍兵进入城内的各个方向,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见证夔州军入城的第一人。
  “祖边去城东,李廷玉去城南,张建春去城西。”王欢一边急奔,一边向跟在身边的李严道:“马万年去内城,我直奔北门,你带人,去城东水关,禁止任何船只出入!”
  李严低声应承,打个呼捎,领着两个百人队,从路上一条横街走了。
  王欢身边还有五个百人队,是入城诸将中兵力最为雄厚的,所以当仁不让的将冲北门的重任揽到自己身上,毕竟此时王运行就在北门,城内守军大部战兵也在那边,想来厮杀必然最为激烈。
  跑在大街上,还没走完一条街,迎面就来了一队打着火把,闹闹嚷嚷的大西军。
  这群兵大概五十余人,衣衫五颜六色,穿什么的都有,身形并不健壮,手中兵器也是破败劣等,一看就知道,这是一群铺兵,而且是很次的铺兵。
  他们押着一群用绳子捆绑的百姓,看样子,是奉命出来抓人破家的,王运行手中两万多人,一大半都是这种货色。
  两帮人迎头相碰,大西军兵丁明显愣了一下,没弄明白对面穿白袍的是什么人,没等他们回过神来,王欢一提手中长刀,脚下加快了速度,一声不响的冲了过去。
  带队的大西军头目觉得不对,刚想吆喝一声,就见对面旋风般的扑过来一人,头也不抬,闪电般的到了自己眼前,一把长刀就捅进了下腹。
  头目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瘫软下去,王欢抽刀在手,扎进大西军人堆里,迅捷的又向另一人刺去。
  他还想再刺杀一人,却不料身后无数长枪伸出,比他的刀长了许多,也快了不少,稳重有力的抢在他的前面,将打头的十几个大西军捅成了筛子。
  这个时候,后面的大西军才发现不对,有搞不清状况想力拼的,有眼尖看到对面人多转身就跑,还有被血腥场面吓得腿软,一时间乱做一团。
  白袍兵最喜欢这种敌人挤作一堆的样子,刺起来比刺靶子还容易,并不十分宽敞的街道上,并排的十几根长枪很有节奏的刺出收回,刺出收回,转眼的功夫,五十多名贼军就变作一地尸体。
  全程白袍兵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唯有长枪如肉的“噗呲”声和大西军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王欢甩甩长刀上的血,默然回头看看身后如林的长枪阵,夜色火影中,白袍兵的瞳孔反射着火光血色,隐隐生辉。
  放走已经被吓傻了的一群百姓,王欢挥挥手,带着白袍兵,顺着大街又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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