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尔虞我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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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军臣发出一声大笑,以手抚胸,对猎骄靡一行做出邀请,道:“哥哥还是先请入帐罢!”
  “遵从您的意志!”猎骄靡深深的低头。
  而随行的乌孙贵族,则纷纷以头触地,表达臣服。
  这让军臣身后的匈奴贵族,稍微舒服了一些。
  军臣于是上前,拉着猎骄靡的手,肩并肩,朝着王帐走去。
  仿佛过去老上单于在位时,猎骄靡来到匈奴王庭的情况一般。
  进了王帐,主宾分坐。
  “哥哥,这次请您来,是想向您通报一件事情:大匈奴已经决意灭亡大宛……”刚刚落座,军臣就亟不可待的对着猎骄靡道:“根据左贤王的报告,大宛,有着三十万以上的人口,还有至少二十万的奴隶,这些,都是财富,大匈奴愿与乌孙分享这些财富!”
  伴着军臣的话语,乌孙贵族也都是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可能是因为历史和传统还有习俗的缘故,乌孙的政治体制非常松散。
  其政体结构,比之匈奴,还要分散。
  在匈奴,单于发令,哪怕是附庸的乌恒、鲜卑,也必须百分百服从,不然,只有灭亡。
  冒顿和老上两代单于,用铁和血,树立了单于的绝对威权。
  但在乌孙,却不是如此。
  因为传统和历史的缘故,乌孙实行的是原始的氏族制。
  这是比部落制度还要落后和低效的原始制度。
  乌孙内部,分为三瓮候。
  每一位瓮候,都是一个氏族的首领,控制着各自的部落和军队。
  因为历史的缘故,在实际上,这三位瓮候,甚至都不是一个民族的。
  左候昆盾是乌孙本族人,昆盾这个名字,在乌孙语中,就是王之盾的意思。因为,在乌孙语言中,昆与靡、弥相通,而靡是天神之子的意思,所以,所有乌孙的国王,在即位后,都会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加上一个靡字。
  列如猎骄靡,翁归靡、军须靡等等。
  而这位左候昆盾是猎骄靡的长子,在实际上,地位就跟匈奴的左贤王一样。
  假如,一切顺利,那他未来,即位为昆莫后,就会在自己名字后面加上一个靡字,称为昆盾靡。
  只是这位昆盾身体并不好。
  但昆盾的儿子军须却被许多人看好——尽管他还在襁褓之中,但,已经有乌孙萨满预言,他将带领乌孙走向强盛。
  此刻,昆盾就站在猎骄靡身后,忠实的执行自己王之盾的职责。
  在昆盾旁边,是他的弟弟,乌孙大禄泥莫。
  大禄,是乌孙的官职名,大概跟中国的丞相差不多,负责协助国王,统管全国。
  只是,这位大禄眼神冷峻,看着匈奴人的眼神,颇为不善。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大禄,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更重要的是,最近他的实力迅速膨胀,靠着庞大的财力,笼络了乌孙国内的两位瓮候,使之倾向于大禄。
  而在猎骄靡的左右两侧,则分别坐着那两位立场已经倾向大禄的瓮候。
  右候遮休和中候撒斯。
  遮休是一个皮肤略微有些深的黑发褐眼男子。
  遮休的祖先,是从前月氏国内的一个强大部族的首领,三十年前,乌孙与匈奴组成联军,对月氏发动最终战役,正是遮休的祖先倒戈一击,造成月氏全面溃败。
  甚至,月氏王庭,都是被遮休的父亲亲自放火焚毁。
  因此,在本质上来说,遮休其实是月氏人。
  这一点,遮休本人从不隐瞒。
  乌孙与匈奴,也都清清楚楚。
  这次,匈奴号召西进,对月氏人斩草除根,遮休是乌孙国内最积极的支持者,原因很简单:不灭了那些月氏人,万一他们回来复仇,遮休与他的部落,绝对是第一个躺枪的。
  对叛徒,遮休很清楚,月氏人是绝对不会轻饶的。
  所以遮休听完军臣的话后,就已经有些蠢蠢欲动了。
  但另一边的撒斯却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撒斯身上挂着许多黄金饰品,头戴着一顶怪模怪样的尖状毡帽,脸上跟匈奴贵族一样,留着几条被小刀划开的刀疤,看上去,这位乌孙的中候,有些狰狞。
  作为乌孙国内塞人的首领,撒斯才懒得去管匈奴人想要干嘛。
  要不是大禄给了他黄金贿赂的话……
  他甚至都懒得管昆莫的两个儿子之间的撕逼。
  猎骄靡用自己浑浊的眼神,扫过他的儿子和大臣们,乌孙的现状,猎骄靡很清楚。
  除了右候遮休,其他所有人都不怎么赞同跟着匈奴去西方打月氏。
  但作为国家的主宰和最高统治者,猎骄靡的经验告诉他,假如他当面拒绝军臣的要求,那么,乌孙,就会被匈奴视为敌人。
  对待敌人,匈奴人从不手软。
  因此在思索片刻后,猎骄靡站起身来,对着军臣恭身问道:“尊贵的大单于,打下大宛,乌孙能得到多少奴隶?”
  在大草原上,奴隶,就是一个国家和民族最支柱的财富。
  匈奴的强大,就是建立在奴隶的尸骨之上。
  没有奴隶的供养,以匈奴不过百万的人口基数,怎么可能号称控铉数十万?
  没有奴隶,乌孙就更不可能以不过三十万的总人口,却能养着数万的骑兵!
  自有人类以来,这大草原上的主旋律,就是奴役他人和被他人奴役。
  因此,猎骄靡的问题,直指关键核心。
  军臣的呼吸,也开始浓重起来。
  对于乌孙,匈奴是警惕的。
  至少军臣即位后,就对这个自己的义叔的国家,万分警觉。
  现在的乌孙,可不是三十年前那个需要匈奴羽翼和保护的小弟。
  人口接近三十万,控铉至少四五万。
  这样一股力量,就在匈奴的西方,毗邻西域那些小国。
  军臣真是有些担心,万一,要是将来乌孙人继续强盛下去,而匈奴却陷入衰弱,那该怎么办?
  在这草原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所谓的情怀、道义与忠诚了。
  因此,军臣才要不惜一切,将乌孙绑上匈奴的战车,借助对西方的战争,打着消灭月氏的旗号,消耗乌孙的力量。
  既然是打着这样的算盘,军臣当然不会给乌孙留下借机壮大自己的机会。
  因此,军臣将脸一板,问道:“昆莫是信不过我?”
  连哥哥的这个称呼都抛到一边了。
  帐中的匈奴贵族们更是纷纷怒目而视,大有一言不合,就拿猎骄靡开刀的架势。
  而匈奴人,绝对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在历史上,他们连亲爹都能杀,何况一个已经有些不安分的‘叔叔’?
  猎骄靡环顾那些怒目圆睁的匈奴贵族,毫不畏惧的迎上这些人挑衅的眼神。
  作为在匈奴长大的乌孙人,猎骄靡太清楚匈奴人的个性了。
  软弱在匈奴就是罪名。
  面对匈奴人的威胁恐吓,唯一正确的做法,就是强硬的回敬。
  “不是我信不过大单于……”猎骄靡冷静的看着军臣道:“而是,兹事体大,我需要单于给我一个承诺,一个对着日月天地,以白马牺牲,用鲜血盟誓的承诺!”
  用白马祭天,这是乌孙人最庄重的仪式,以鲜血盟誓,则是匈奴最严肃的承诺。
  违背者,会被天神所抛弃。
  虽然,即使如此,就算订立下这样的约定,在未来,违背的可能性也依然存在。
  但至少,假如没有触及一定的底线,这样的誓言,就不太可能被背弃。
  军臣看着猎骄靡,哈哈大笑起来。
  他挥了挥手,让自己激动的大臣们坐下来,伸出手,对猎骄靡道:“既然哥哥一定要,那么本单于就给哥哥这样一个承诺!”
  “大当户,去请大祭司准备祭天仪式,明天,本大单于将与乌孙昆莫,对着白山,向日月天地和天神盟誓!”
  “如您所愿,尊贵的撑犁孤涂!”一位匈奴贵族站起来,以头触地。
  猎骄靡闻言,也伸出手来,与军臣击掌,道:“承蒙大单于厚爱,乌孙永远是大单于的乌孙,单于鸣镝之处,即乌孙之敌!”
  这一刻的猎骄靡,仿佛回到了他的盛年之时。
  眼神坚毅,双手有力,胸膛高挺。
  乌孙的贵族们见了,纷纷站起身来,道:“大单于鸣镝之处,即乌孙之敌!”
  …………………………………………
  出了王帐,昆盾和泥莫扶着自己的父亲,走向他们的休息之地。
  那是一个由乌孙骑兵保护的营地。
  这也是过去乌孙与匈奴关系特殊时期,传下来的传统,也是老上单于给予猎骄靡的诺言:乌孙与匈奴,世代兄弟,只要乌孙昆莫还是猎骄靡的子孙,那么,匈奴就允许,乌孙昆莫在匈奴王庭拥有他的营帐和军队。
  一路上,许多年迈的匈奴贵族,都纷纷赶来,向猎骄靡行礼。
  这些人,都是老上和冒顿大单于的臣子。
  作为冒顿大单于的义子,老上大单于亲手养大的义弟,猎骄靡在匈奴,也有着广泛的支持者和维护者。
  在草原上,幼子和幼弟,在传统上,都有权力继承一部分来自父亲和兄长的财产。
  包括但不限于部众、奴隶、军队、女人、牧场。
  这些冒顿与老上的遗老,对猎骄靡的态度,自然可以想象。
  甚至有些人,将猎骄靡视为主君一样对待,见面就以头触底,高呼:某部小王,拜见昆邪!
  这让猎骄靡感动非常。
  在久远的过去,昆莫并不是乌孙国王的称号。
  昆邪才是!
  乌孙的故乡在昆邪地。
  那是一个有着美丽的湖泊,潺潺的河流,丰盛的草原,肥美的牛羊的地方。
  猎骄靡永远都忘不了那里。
  可惜,永远也回不去了!
  猎骄靡心中感慨着。
  过去的家园,现在是匈奴人的牧场。
  现在的昆邪,是匈奴的臣子。
  而且,现在的乌孙国民和贵族,也都习惯了在白山脚下的生活。
  甚至就是他的两个儿子,也都忘记了,乌孙曾经是昆邪,昆人才是乌孙人的正确称呼。
  回到属于自己的帐篷中,看了看周围的人,没有一个匈奴人,全部都是忠诚于自己的乌孙骑兵。
  猎骄靡长出一口气,看了看手心,愕然发觉,已经湿透了。
  “昆莫,我们真要跟匈奴人去远征西方吗?”右候遮休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打月氏人,遮休是最积极的。
  更别提,还有奴隶可以分。
  “不!”猎骄靡摇摇头,道:“乌孙不会出兵,我们今天晚上,连夜走,通知部众,做好夜奔的准备!”
  “为什么?”遮休疑惑的问道。
  昆盾也道:“父亲,大单于不是许诺,给我们分享奴隶吗?”
  “你信吗?”猎骄靡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大臣,问道:“反正我不信!”
  “军臣连乌孙到底分润多少奴隶都不提,可见,他只是想利用和胁迫我们!”猎骄靡坐下来道:“更何况,即使军臣给我许诺,分润足够的奴隶,我也不会答应!”
  “大宛,可不是莎车那样的小国!”猎骄靡悠悠的道。
  众人闻言,也纷纷清醒了过来。
  大宛,大家都有一定的认知,也有过一定的交往。
  那可不是什么软柿子,一个几十万人口的大国,足够武装几万人的军队了,依托坚城,起码需要十万大军才咬得动。
  而整个乌孙才多少人?
  更让猎骄靡警惕的是:万一匈奴人将乌孙人当炮灰用呢?
  猎骄靡可不想乌孙的勇士,都填到大宛的城墙下面。
  而没有了军队,再美丽的诺言,也跟泡沫一样脆弱——即使匈奴人守约,在事后给予乌孙承诺的奴隶,乌孙能保护得住吗?
  答案是否定的!
  这跟小儿持金于闹市一样可笑!
  到时候,匈奴人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拿走。
  甚至将乌孙人也变成他们的奴隶!
  以匈奴人的节操,这样的事情,他们绝对干的出来!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终于,大禄泥莫看向猎骄靡,问道:“父亲,那我们该怎么办?”
  “回国后,让开道路,我们南迁到白山以南,避开匈奴与大宛的战争,守住关卡!”猎骄靡站起身来对着众人道。
  想了想,猎骄靡补充道:“假如匈奴挑衅,那我们就坚决反击!”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
  与此同时,匈奴的王帐之中,军臣则与他的大臣们在庆祝。
  一条条肥美的羊腿,被送到众人的面前,大家撕扯着羊腿上肥厚的羊肉,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
  在军臣等人看来,这乌孙人,已经被绑上了自己的战车。
  这样,攻打大宛,就已经有十足的把握了。
  顺便还能消耗乌孙人的力量。
  真是一举双得!
  至于乌孙人毁约或者临阵逃脱,这样的事情,在匈奴君臣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乌孙人应该也没那个胆子!
  这个时候,一个匈奴贵族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忽然起身,问道:“大单于,我接到了来自昆邪王的报告,说是东边的汉朝,又来抗议了!”
  “嗯?”军臣放下手里的肉,吐出一根骨头,问道:“怎么了?”
  “是这样的,好像是大单于的奴隶,那些卑贱的鲜卑人,攻击了汉人的奴隶——濊人,汉朝的皇帝,为此很生气!”这位贵族笑着报告说。
  鲜卑人,在匈奴人眼中,大抵就跟两条腿走路的工具一样,地位无比底下。
  哪怕就是全死光了,匈奴也不会为他们掉一滴眼泪。
  甚至可能还会高兴!
  “这些卑贱的鲜卑奴!”军臣闻言骂骂咧咧的说道:“就跟丁零人一样肮脏、下贱他们早就该去死了!”
  “但是……”军臣话锋一转:“哪怕这些卑贱的奴隶,本单于根本不在乎,但他们也是本单于的奴隶、财产,让昆邪王告诉汉朝的皇帝,两国盟约既定,长城外面的事情,汉朝就不要管了!本单于不希望,任何一个汉朝人,出现在长城外,另外告诉右谷蠡王,让鲜卑人送一千奴隶来赎罪,擅起边畔,挑衅汉朝,这不是奴隶该做的事情,奴隶就应该给本单于牧马,多多贡献战马、牛羊还有黄金!”
  “伟大的撑犁孤涂,您的意志,就是神的命令!”这位贵族以头触地,拜道。
  想了想,军臣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再让昆邪王告诉汉朝皇帝,他们的铁锅,本单于非常喜欢,让汉朝人送三千个来,当做今年的和亲礼物,还有一千匹丝绸,大黄、花椒各一百石,粟米一万石!”
  “遵命!”这贵族欢天喜地的道。
  汉朝的铁锅和大黄、花椒,都是匈奴现在最时髦的物产。
  跟奴隶一样,硬得不能再硬的硬通货。
  特别是那个铁锅,如今,经过实验后,匈奴人发现,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匈奴骑兵有了它,再也不需要吃肉干,喝马奶了,完全能够就地生火,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羊肉,还能烧水,喝上干净的开水。
  甚至可以用来当盾牌。
  可以说是多功能,全天候的利器。
  早就有匈奴贵族提议,要求汉朝干脆全部以铁锅、大黄、花椒作为和亲的礼物了。
  那些丝绸、食物、粮食、黄金、布帛的地位,已经被这三者完全取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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