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逃单(回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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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诶,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啊?要没钱你早说,我们看你小送你都可以,这逃单的行为可真够埋汰的。”
  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一手叉腰,一手虎钳似的箍住一个十几岁女孩的胳膊,站在一家饭店门口横眉竖眼地骂骂咧咧。
  这个女孩就是16岁的方芮,此时的她已经被吓到不敢说话,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羞愧得想钻进路边的井盖再也不见人。
  今天是国庆,学校连着放七天假。
  昨晚陈瑾一放学,李秀禾便打包好必备的生活用品,带着儿子和弟弟李满禾上了株宁市的隔壁也就是省会城市的三甲医院做心脏搭桥手术。
  李满禾的病情十分复杂。
  他从小就身体不好,时常感冒发烧,引起肺部感染,当时家里条件差硬是拖成了肺炎,乡下的赤脚医生滥用抗生素,结果损伤了肝肾。
  成年后李满禾来到姐姐在的城市找了一份苦力活,想帮着改善家里的情况,连续几年的不规律作息、不健康的饮食,他也终于晕倒在了工地上,去医院一查发现有高血压,万幸的是没中风。
  自此李满禾再也不适合重活,他姐便给他在自己工作的工厂里找了份保安的闲差。
  李满禾是从小吃苦的,糟糕的时候甚至吃不上饭也得饿着肚子走几公里泥巴路去上学,体弱也得帮着家里割猪草、磨豆子、摘包谷,常年的饥饿也造成了他暴饮暴食的习惯,条件稍好了,重油重盐的来者不拒,绝不浪费一口粮食。
  于是不出意外地有了高血脂高血糖的体征,甚至有糖尿病的前兆。但习惯哪能说改就改。
  后来工厂效益不好,姐弟两双双下岗,可陈瑾已经长大,两人毫无积蓄,一度穷到揭不开锅,更别谈满足陈瑾日益扩张的成长需求。
  幸运的是三人租房的房东是个心善的,见他们可怜就让他们暂且住着,李秀禾马不停蹄地进了个小作坊天天踩缝纫机赚那几毛钱一件的手工费,眼睛都要熬瞎了,才勉强够一家人的吃穿用度。
  李满禾见不得姐姐受这么多苦,外甥的补课费等等也还没着落,于是瞒着两人又去了来钱快的工地找事做。那一摞摞的砖头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连日来的胸痛之后他再一次倒下了。
  但这一次更为严重,医院说他得了冠心病,血管堵塞到了65%,这对一家人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李秀禾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父母也在早几年就去世了,和弟弟儿子三人相依为命,即使接受不了这种打击,但生活还在继续。
  街道的邻居都是好人,前前后后处了十几年,知道李秀禾娴静温柔,虽然话不多但其实很热心, 今天这家的窗帘破了,明天那家的熊孩子摔得裤子豁了道口子,李秀禾知道了都会主动开口帮忙缝补,甚至年轻妈妈想给自己的裙子改改尺寸添添花样也来者不拒。
  李满禾和他姐姐性子一模一样,经常帮着锄锄大院菜地里的草,谁家想安装个电视柜什么的,也从来二话不说在工地借来工具就帮忙搞定了,也不收费。
  久而久之,一家子人在街道里有口皆碑。
  有道“远亲不如近邻”,何况方芮从小和陈瑾一起长大,严家在这时候伸出了援助之手,先为李满禾垫付了一部分医药费,但这远远不够,又牵头东一家西一家勉强凑齐了心脏搭桥的手术费,紧赶慢赶地预约了手术时间。
  方芮今天便是自己坐火车来省会看望李满禾的。
  小姑娘头一次自己出远门,和株宁这座只有慢悠悠的公交的小城不同,省会城市已经有了四通八达的地铁,但方芮想着时间挺赶,这次先不体验了,而是选择更为熟悉乘坐规则的公交车前往医院。
  她浑身只带着爷爷给的方便联系的小灵通和装着几百块钱的钱包,都被她妥帖放在书包里面背在身后。
  陌生的城市车水马龙,倒了几趟公交,方芮不知不觉间就坐反了方向。
  时间已近中午,刚刚上车的时候人多,她来不及投币被带着走到了车厢后面,反应过来后,还算镇定地决定下一站下车及时止损,取出两枚硬币后将钱包塞回书包,拜托前面的人帮忙往前递投,不白坐。
  又堵塞地驶过了一段距离到达站点,方芮终于下了车,看了看路线图,发现虽然坐反了方向,但好歹不算远,于是稍稍放下心,摸了摸空空的肚子,决定先吃个午饭再往回倒。
  顺着街道往前走,方芮抬头见前边儿有家面馆,小跑着进了店。
  这家面馆是开在一所中学旁边,和城西一样都放了假,店里的顾客稀稀拉拉。老板娘见来了个背着书包的学生,顿时打起精神笑着招呼方芮坐下,接了她点的单之后就去了后厨。
  一早上的奔波让方芮身心俱疲,狼吞虎咽地十分钟就吃完了整整一大碗面,还喝了几口面汤,一看手表,11点30了!方芮刚倒好的水都来不及喝,赶紧抓起书包就往公交站台走,不然赶不上李满禾出手术室,迟到总归是不好的。
  刚跑出店没几米,冷不防被后方的一股大力猛的拽回了身,一抬头,就迎接了老板娘劈头盖脸的骂声。
  “我说你们这些有爹生没娘养的东西,吃东西就得给钱知道吗?今天总算是给我逮到了,胆子这么大,把你交给警察看看以后还敢不敢。”
  老板娘尖利高亢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店里的顾客、街道边的行人全都围过来看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人群都对着方芮指指点点,有的皱着眉嫌恶地看她,有的看她还小,好心劝老板娘放过,让方芮交上钱就行了。
  老板娘一听更生气:“美女你不知道,我们店基本是学生来吃,杀千刀地每天都有趁生意忙人手不够逃单的,咱们是小本生意,哪经得住啊,要是这小姑娘没钱吃饭提前和我说,我也绝不会这般作态!”
  那位女士也不再开口,唯恐火气撒到自己头上。
  方芮被吓得不行,赶紧道:“阿姨,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是急着有事儿给忘了,您先放开我,我现在补上您看行吗?”
  “哪有这种好事儿,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被抓现行了知道认错了,今天不给你点教训我这店也不开了!”
  说着就要伸出手打人,眼见事态要变严重,店里的老板赶紧出来拦住自己的老婆:“别动手!”又转头问方芮:“小姑娘,你先把钱付了,然后找一下你家长过来接你行吗?免得说我们欺负了你。”
  方芮赶紧把书包转到身前,打开拉链,摸索里面的手机和钱包,可哪里有这两样东西的身影!书包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方芮脑子一懵,眼泪夺眶而出,双手把书包掉转过来往外面倒,什么也没有!竟然什么也没有!
  老板的脸色顿时也变得难看,方芮一系列的动作反而更坐实了她是个来吃白食的。人群里几个本来为她说情的也闭了嘴,眼神里充满不可置信和厌恶。
  人越来越多,方芮嘴笨害怕得说不出话,人生地不熟的没安全感,加上老板娘的恐吓让她浑身发抖,眼睛都不敢看周围,只死死盯着地面,豆大的泪珠砸在地上,被紧抓着的胳膊勒红了一圈也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心里只剩浓浓的羞耻感和惊惧。
  老板娘见她这可怜兮兮的样子更是来气,早干嘛了现在才知道害怕,再次扬起了手想给她点教训。
  就在这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撕裂了剑拔弩张的氛围:“请您放开她。”紧接着方芮感到自己被一只手往后拉,分开了她和老板娘。
  那人将方芮拉到自己身后,语气淡定平缓,但掷地有声:“她是我同学,吃了多少钱我付,但您要打人就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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