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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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不用找我,算了,算了,刚好出来了,也省的我再跑一趟。”余大郎拉着三人往存真家里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昨天存真大师没在家 ,我便等了一天,今天我把信送到了,他让我把你们都从慈悲寺接到他那边,以后不住慈悲寺了。”
  “为什么?”灵宝很惊讶。
  “这我哪知道。”余大郎将人终于带到了存真家。
  存真家很大,仅有一个老仆,余大郎跑了一路,四人直到晚上才等到存真。
  存真看见小和尚们,吩咐老仆带他们下去休息。
  “我听见外面兵马声不绝,城内可是发生什么事了?”璎娘从进门就听出了存真略凌乱的脚步声以及不稳的呼吸声。
  “不是城内…”
  存真细长洁白的手指死死按在椅上,额头布满冷汗,在大都督府听到江淮最新战果时,就连他这样的小人物都感觉到了大厦将倾的恐怖感。
  “幽州叛军在元月攻占金陵城,驻守金陵的楚陵王守城失败自刎,在此之前,安国军节度使魏将军兵败跳崖,现在,江淮地区彻底沦陷。”
  “叛军盘踞江淮拥兵十万,剑锋所到之处,各地守兵不战而降,大量官员望风而逃。”
  “国弱至此,各军畏敌如虎…”
  存真捏紧椅把:“而朝廷那边要大都督去招安。”
  显然,朝廷那边想认输了。
  可怎么招?
  叛军已经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吞吐万里,择人欲噬,再想让这头猛兽安静匍匐下来,存真根本想不到这种可能性。
  第283章
  “招安?”
  余大郎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 哪怕学了些字,也不明白招安的意思:“这啥意思?”
  “许以叛军高位财宝,让叛军对朝廷归顺投降, 这就是招安。”存真看向不明白事情严重性的余大郎,一时间觉得他无知, 又觉得他有点幸运。
  余大郎叫了一声:“这, 他们都是叛军了, 还要给他们钱, 让他们当官?”
  存真手抵住额头, 现在要是能花钱买和,朝廷那边不知道多高兴,至于升官,幽州节度使已经是大楚第二位的异性王了, 第一位的异姓王静南王是大楚开国功臣后裔, 一直驻守偏远的南诏之地 , 几百年不往中原凑了。
  存真不知道朝廷想给那位公然反叛的异性王怎么升。
  “招不了的。”存真摇头:“叛军已经停不下来了。”
  “大都督让我做好准备, 等朝廷的人一到,就让我和他一起去金陵招安。”存真道。
  “那岂不是送死?”余大郎惊道。
  存真笑了笑,好似想到了什么往事:“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生还的机会,我有一个故人,他在幽州节度使那边当门客。”
  这也是大都督找他的原因, 届时, 大都督肯定会让他和苦参师兄联络, 苦参师兄的外貌太有特点了, 他逃亡到北方后给一个大人物当门客的消息在江湖中流传的很广, 让存真不想知道也难。
  大都督自然也知道。
  那个大人物就是幽州节度使周绪。
  “那这样还好, 师兄弟总有一两分情分在。”余大郎明白了,哪怕招安不成,有这一两分情分在,存真大师或许能保下命来。
  “我走之后,慈悲寺那边不好住人,归尘更是不在了,以后灵宝他们就住在我这边,璎娘子如不嫌弃,也可住我这。”存真对璎娘子收敛归尘大师的尸体很是感激。
  璎娘自从听到幽州二字就神思恍惚,后续余大郎和存真大师说的话她好似听见了又好似没有听见,脑海里的画面纷杂凌乱的像极速闪过的电影片段,一时是洪水滔天,一时又是漠北大雪,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队旌旗招展,战场血流成河,许多人在和她说话,他们的面容模糊成一团,有人向她跑来 ,歪头看她,嘴唇开开合合,笑意吟吟,像是乳鸟投林,依恋着她。
  璎娘的心剧烈跳动起来,随着存真大师说到幽州节度使,一道声音如轰雷炸响心扉。
  “夫人…”
  和前几天的声音一模一样。
  男人声音低沉浑厚,回荡在璎娘耳畔,璎娘猛地抬头看向堂内,声音如泡影般不见了踪影。
  等回到今晚休息的住处,璎娘摸到床边,将竹棍放下,她略难受的揉着脑袋,存真大师心善,让她也住在这里。
  璎娘忍不住把自己脖颈处的玉牌拿出来,摩挲着上面的字,也许,她是幽州人?不然为什么会对幽州这个地名如此熟悉。
  她应该有家室了,很有可能还有个孩子。
  这个念头一升起来,璎娘就无比的确信。
  哪怕脑袋刺痛着,璎娘还是感觉到了安心感,在这个世界,她并不是一个人。
  她要找到自己的家人,然后回家。
  璎娘对未来不再那么迷茫。
  此后的几天全城戒严,连璎娘都感受到了,或许离大都督府在一条街上的缘故,璎娘经常听到马蹄声来往不绝。
  进入洛阳的人也多了起来,其中不乏南逃的高官贵族,与此同时,江淮大败的消息也传到了洛阳城内,连城里的小民们都能说上两句,人人如惊弓之鸟,忐忑不安。
  璎娘打开门,透过门缝看着华阴公主。
  听存真说,江淮那些逃跑的官员都是打着保护公主的名号跟着公主逃的,到了最后,那些官员也都跟着进了洛阳。
  隔着许多人,璎娘只能看见最前方的华阴公主身上的红色狐裘,红的像血一般。
  存真也在看着华阴公主,他和大都督一直在等朝廷的人来,商讨招安一事。
  华阴公主身后还有许多身着官袍的江淮官员,以及保卫公主的许多侍卫,人群乌泱泱的一片去往洛阳的大都督府,存真看到华阴公主虽然衣着华丽,但她的脸憔悴又冰冷,愤怒和悲伤让她看起来充满了凌厉的杀意。
  一行人进了大都督府。
  没过多久,跟着华阴公主进去的那些大楚官员们被士兵们推出去砍了。
  人头滚滚落地。
  璎娘望着远处红红的一片,听见了从大都督府出来的告令:国难当头,如有弃官者,杀无赦,血淋淋的命令被送往各处。
  华阴公主站在大都督府门口,声音疯狂,仪态全无,指责追出来的洛阳大都督:“你史贽身为洛阳大都督,统领怀,郑,汝,洛四州,累世公卿,如今我儿为国捐躯,尔等居然提出要招安叛军?可对不起我儿?难道我儿子就白死了吗?”
  “我不同意招安!你们必须要派兵平叛,我要把那周蛮子吊挂城墙之上,给我儿报仇!”
  她的质问声如此之大,让璎娘听得一清二楚,同时让她莫名的心惊肉跳。
  洛阳大都督史贽望着疯严疯语的华阴公主,觉得她已经失心疯了。
  “通知韩福韩将军,让他把公主接走。”史贽吩咐了一句。
  等门口这场闹剧散了,史贽背手看着血迹还未干的地面,冷笑一声,华阴公主说的简单,要平叛,要报仇,嘴皮子一动就要出兵,也不看看叛军势力已经到哪种地步了。
  现在魏云州死了,安国军元气大伤,李瑞年也死了,他底下的兵不凑巧,没赶上杀降令松动的时候,永平降军流血飘橹,至于那蠢货王百万,被叛军割肉自吃活活撑死了,死状骇人听闻。
  现在朝廷是怕叛军往洛阳逼宫,一但洛阳没了,长安近在咫尺。
  天子危矣!朝廷内少的可怜的保皇派这次意外的强硬,强烈要求他去招安,朝廷使者就是新贵齐南华。
  去年参与伐幽联盟的各大州郡现在老实的像鹌鹑似的,一言不发,一兵不出,他史贽是有通天本事能把这些州郡兵力集结起来去打叛军啊?
  的确有这么一个人,那就是魏国公,但现在魏国公被叛军拖在了徐州,依他看,徐州情况可能不好了。
  史贽想到这,心更烦了。
  第284章
  存真大师又被洛阳大都督招去了, 就璎娘住在大师宅里的观察,存真大师很少在自己家住,反而是她和两个小和尚住的多, 府里唯一的老仆已经很老了,手脚不灵便, 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 璎娘每次看见他都很担心他会摔跤, 府里采买一事璎娘便接了过来。
  自从元月十五后, 洛阳又下了好大的雪, 雪灾频发,城内物价又涨了不少,路上乞丐比璎娘刚来的时候多了很多,被冻死饿死的人亦不在少数。
  每次买菜, 两个小和尚执意要跟着她, 璎娘知道他俩是好意, 上街时总会买些糖葫芦给两个小和尚。
  他们每次出门都带着璎娘买的面具, 许是和外面的人有了接触,两个小和尚也不再像开始那么害怕外面。
  存真大师的宅子位置得天独厚,隔壁就是寿业坊的凤凰里,也被洛阳人叫王侯里,两个小和尚每次路过王侯里的时候,都能发出惊叹声。
  走过王侯里, 穿过紫光桥, 璎娘知道就会到达山月坊, 坊里的歌舞乐声从未停过, 金风玉露楼的香风笼罩着整个山乐坊间, 熏人欲醉。
  哪怕是白日, 山乐坊依旧张灯结彩,到了晚间,洛阳里的人都说金风玉露楼的灯火比天上的太阳还亮,恍若白昼,王孙公子们在这里一掷千金,醉生梦死。
  姜家三郎懒洋洋的坐在步辇上,打了个哈欠,周围是簇拥他的众多护卫奴仆,身上还带着散不去的香粉,寻欢作乐了一晚,他的精力仍然很旺盛。
  上次他邀请唐五让他带着谢家表妹出来玩,唐家硬是不松口,找了好几个理由拒绝了他,导致他连谢家表妹的面都没见一次,若不是唐五识相,陪他玩了几场,他定觉得唐家有意针对他,姜三郎腮帮子咬的鼓鼓的,而后想起江淮的事,眉头松开 ,他的心情高兴的无法形容,一向无法无天的楚陵小王爷死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死的好,死的好,死了之后,魏慈心就是魏国公唯一的儿子。
  说来他姜家与魏慈心的母亲叶氏早年有几分交情,华阴公主势大的时候,叶氏迫于无奈独居洛阳,与魏慈心分离,现在华阴公主的儿子没了,叶氏的好日子也要来了,他姜家也要水涨船高了。
  姜三郎陷在锦绣里,揉捏着怀中姬妾,哼哼笑了起来。
  璎娘拉着两个小和尚,避开出行的贵人,总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后来仔细一想,这人有点像让归尘大师去大都督府的人,毕竟这人出行的方式让璎娘印象很深刻。
  璎娘听见了细微的呜咽声,她转头看去。
  隔着帷帽,她更加看不清了。
  耳边的呜咽声却大了起来,是个女孩在哭,她大声哀求着爹娘不要卖她,哭声直往璎娘的耳朵里钻,她的爹对着女孩骂骂咧咧,而后一个劲的说只要给粮十四升,这人就给你们了,不要钱,她的阿娘也在哭…
  因最近卖的人多,两方人讨价还价,金风玉露楼的人只愿给粮十二升。
  灵宝拉了拉璎娘的手没拉动,她定定站在原地,好似生根了一般,怎么也拉不动,灵宝正着急的时候,璎娘却持竹棍走向了讨价方向。
  “要不卖给我吧。”璎娘棍子碰到了石阶,她停下来,微低着头,声音有点嘶哑:“我愿意给粮十四升。”
  在场争执的人停了下来,金风玉露楼的龟公打量了一眼衣着破旧灰尘扑扑,带着补丁的帷帽,一看就是一个瞎子的女人以及她身后瘦巴巴的两个小和尚,不屑嗤笑一声,对卖人的男人说道:“这你可听见了啊,刚好有个大善人要买你家女娃,你啊就卖给她吧,我们金风玉露楼不收你家女娃。”
  龟公在此之前认真检查了一下那女娃的牙齿容貌,可以说是一无是处,因而有点嫌弃,金风玉露楼又不是做善事的,连伺候人的小婢都需要挑拣一下,他家女娃实在入不得眼。
  男人自然也看到了要买他家女娃的人穿着打扮,十分寒酸破旧,他怒气冲冲道:“我们不卖给你。”
  璎娘握棍的手紧了紧。
  男人说完把女娃一推推给龟公,涨红脸咬牙道:“八升,只要八升,俺家娃就给你。”
  龟公看了一眼黑乎乎的女娃,又算了算,勉强同意了:“行吧,那就八升,进了楼这人就不是你们的了。”
  “行,行。”男人一脸讨好:“俺家娃会干活,您就给她一口饭吃就行了,长大以后,还是赚的,她听话呢。”
  龟公不耐烦的打断男人的话,让手下人把女娃带进去,女娃却死死抓着另一波要买她人的手,对爹娘求道:“阿爹,阿娘,她出的粮多,你把我卖给她吧,我不要…”
  话没说完,一直在哭的阿娘狠狠打了女娃一巴掌,璎娘听到巴掌声,扔掉竹棍,手在身前挥舞了一下,带着帷帽,视线模糊成一团,看不清任何东西,整个身体被人重重一推,跌倒在地。
  “哎,你们干什么!”两个小和尚急了,推搡开还要打人的卖家:“不卖就不卖,为什么打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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