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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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断这样的含泪之语,似乎不太好。
  云乘月等了一会儿,才轻咳一声:“不过,也正因为这类书文完全反映了修士的真实内心,所以, 选择什么样的书文, 也会影响到小少爷。比如这位赖道友的‘混’字, 浮夸之气很重, 大约是‘混不吝’之类的意思。”
  “由于小少爷一直依赖‘混’字,也不免受到感染,才会时不时大发脾气、狂乱尖叫。”
  胡大小姐一怔又一肃。她神色沉下,显然在思索什么。
  相应地,赖疙瘩大惊失色,当即跳脚,震怒道:“云大猫!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陷害我!”
  又转去哀哀求道:“大小姐,她是骗人的!小少爷必定就是喜欢小人的书文!那云大猫别有目的,别有居心,还有那丁舒锦,小姑娘家家怎么可能有书文!她们肯定是骗子,是要来害小少爷的!”
  可胡大小姐已经有了决断。这决定并不难做。赖疙瘩在胡府这几年,虽然能安慰小少爷,可也仅此而已;如今的云大猫,却能条分缕析,说得头头是道,而她带来的小姑娘,胡大小姐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个聪明灵秀、淳朴善良的孩子,那枚“笃”字也很单纯踏实。这是个适合读书的苗子。
  孰高孰低,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不过,赖疙瘩到底对小少爷有恩。胡大小姐敷衍了他几句,就道:“赖先生辛苦,今后我们阿韶便不麻烦先生了。阿葵,带赖先生下去,取百两银为先生践行。”
  “大小姐,大小姐……!”
  吴管家带着几个仆人,彬彬有礼地“请”这大吼大叫的赖先生下去了。
  胡大小姐又转过头,对云乘月行了个礼。
  “云道友,不,云前辈,之前是我有眼无珠,看低了前辈的本事。云前辈若能成为阿韶的西席先生……”
  “我当不了。”云乘月摇头,“大小姐也看到了,是舒锦的书文让小少爷依赖。她是个纯粹而诚实的孩子,我尚还达不到那样的境界。”
  “这……”
  “让舒锦教小少爷吧。这枚‘笃’字尤其适合为学。小少爷只是没了心眼,可三魂六魄都在,只要慢慢学,总能观想出属于自己的书文。到那一天,小少爷就无需依靠任何人,而拥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心眼。”
  云乘月微微一笑:“我不敢断言,可有很大可能,等到那时候,小少爷就完全康复了。”
  “完全,完全康复的意思是……”胡大小姐声音都在抖。
  “就是说,和正常人无异。他可以读书写字,可以修炼,若是有机遇,说不定也能当一名厉害的修士。”
  胡大小姐泪如雨下。
  “够了,这就够了,完全够了……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死也瞑目了……”
  胡大小姐擦着泪,深吸一口气,转向丁舒锦,郑重一礼:“丁姑娘,我知道此前我们有些梁子。赖疙瘩仗着胡府权势,欺压你们母女,我虽然知道,却为了孩子而不忍心阻止。我向你赔礼道歉,若你心中还记恨,我愿意答应你一切要求,只求你陪伴阿韶左右,做他的老师。”
  丁舒锦呆呆地站着。
  她虽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可眼看着那高高在上的胡大小姐,郑重其事朝自己行礼,她还是差点吓呆了。
  她一呆,就无力支撑“笃”字;那被小少爷捧在手心的书文,倏然散去了。
  男孩一惊,抬起头来。可他并没有尖叫,只是左右张望,最后迟疑地望向丁舒锦。他走前几步,轻轻牵起了丁舒锦的衣角,抬头看着她。
  “丁姑娘……”
  胡大小姐忐忑不安,还以为是丁舒锦不情愿。
  但下一刻,就见丁舒锦点了点头。
  “我愿意当小少爷的老师。不过,我希望每隔一段时间就回家看看母亲。还有,赖文珺不能再来打扰我们了。”
  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她心里不是没有疙瘩,可她也知道,现在摒弃前嫌才是最好的选择。况且她也觉得小少爷可怜,小孩子毕竟是无辜的。这男孩只比她小一岁,却瘦弱矮小,可怜巴巴的。
  阿娘,丁舒锦心想,我靠本事挣来我们的人生了。
  她望向云乘月,后者对她含笑点头。
  丁舒锦也对她露出笑容。
  她一定会好好努力,不辜负云前辈的期望!
  ……
  云乘月离开了胡府,带着丁舒锦一起。
  虽然胡大小姐恨不得马上让丁舒锦留下,可也知道不能急。不说丁舒锦还要回去告诉母亲,就是胡韶的拜师礼,也须择一个好日子郑重地办了,方能显出胡府的敬重。
  胡大小姐便忙碌起来,但这是一种喜悦的忙碌。无论现状如何,人只要看见了希望,就会振作。
  到晚饭时,其他家人也感觉到了她的喜悦。胡家是个感情和睦的大家庭,也不怎么讲究北方那套“食不言寝不语”,因此,胡大小姐也很愿意在饭桌上和家人分享她的喜悦。
  “……所以,等拜师之后,我们阿韶就能正式跟着丁老师学习了。”
  胡大小姐的热情友善让全家人都吃了一惊。自从阿韶得病,他们再也没见过大小姐这样的笑容。
  连常年不在家的胡二少爷都察觉出了这种反常。他一直闷头吃饭,听到这里,才抬起头。
  “那个说法听上去很耳熟。最纯粹的书文是修士的心眼……这好像是我们书院的‘修为缝隙论’啊。”
  胡二少爷豪放地抹抹嘴,假装没看见父母的瞪视。他吃个饭怎么啦?每年回家就在家里的铺子干活儿,没日没夜地做东西,他这样的大孝子还不能开开心心吃个饭吗?
  胡大小姐点点头:“二弟也听出来了?我也是觉得,那位云前辈的说法和你口中那一套套的理论很相似。”
  胡祥咂咂嘴。他心想,何止是理论相似呢!那人也姓云……会是巧合吗?他想起在书院时听到的一些消息,想起师长们对那位云师妹的暗中相助,心中便有了七八分倾向。
  但他不打算说出来。这事必须是个秘密。他不想给书院带来麻烦。他还想继续跟着老师学天工,跟着鲁润师兄忙活呢。
  这位胡二少爷便哈哈一笑,打了个哈哈:“只能说,英雄所见略同!”
  胡大小姐原本也有些猜测,但见二弟否认,她也就作罢。她是个老于世故的聪明人,很懂不要刨根究底的道理。只要阿韶平安健康,她还有什么求的?
  其他家人一无所知,只好奇道:“阿祥,修为缝隙论是什么?”
  “那是我们书院‘知行合一’理论的一部分。”胡祥解释道,“我们王夫子认为,修士修道,不仅是追寻天地万物之理,也是在追求自身的‘知行合一’。但事实上,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这一点,只能尽量去靠近这个标准。这种事实和理论的差距,就叫‘修为缝隙’。”
  “嗯……那这‘修为缝隙’会有什么影响?”
  “这个我不太清楚,可能就是基础不稳吧?”胡祥挠了挠头,也不大明白,“我的理论学得不是很好,只知道,同境界的修士之所以会有实力高低,就是因为他们的‘修为缝隙’大小不同。缝隙越小,就越厉害。如果缝隙太大,就会形成瓶颈,限制修士的实力提升。”
  道法都是玄之又玄的东西,众人也听得似懂非懂。
  胡大小姐问:“可这好像和阿韶没什么关系。”
  “有关系啊。”胡祥说,“大姐,你还没听明白?按照云……呃,云道友的说法,阿韶只能一点点琢磨出属于自己的书文,再把那书文当成自己的心眼,这说明什么?”
  胡大小姐愣道:“说明什么?”
  胡祥急了:“说明阿韶只要能观想出书文,就会是个几乎没有修为缝隙的修士!虽然现在艰难了点,可一旦成功,我这侄儿就前途无量!”
  “噢!”
  这句话大家都听懂了,纷纷发出惊叹。
  胡大小姐更是喜上眉梢,想了想,却又连连摇头:“我不求那么多,只要阿韶能当个健康快乐的平凡人,我就知足了。”
  “不错,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胡祥也很干脆,放下筷子又站起身,宣布道:“我出去散步消消食。阿爹阿娘,大姐,二哥,三妹,四妹,五弟,还有各位侄儿侄女,我打算后天就回书院,先跟你们说一声。”
  大家惊讶道:“这次这么快就回去?”
  “让我做的东西我可都做完了。”胡祥瞪了他们一眼,面上却还带笑,“我回去有点事,顺利的话,明年能给家里做些厉害的大物件!”
  “噢,噢,那可是重要的事!去吧去吧。”
  热闹的大家庭便纷纷和他作别。
  胡祥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嘿嘿嘿”:好耶,他要为云师妹保守秘密,再赶回去找老师邀功,这样一定能得到老师赏识,说不定可以再多学一门手艺,嘿嘿嘿!
  至于那些跟他一起来的同窗?自然被胡二少爷忘
  在了脑后。他自己有事的时候,才不管那么多呢。这位毕竟也是百年世家的二少爷,一直备受宠爱,修行后又顺风顺水,无论天性多么可爱,性格里也有我行我素的一面。
  而书院其余人等,虽然寄住胡府,却向来自己单独吃饭。其中庄家的叔侄来自京城,觉得独门独院吃饭才清净,也才符合世家的品味(他们颇有些看不上胡府的热闹)。
  他们也多多少少听说了今天胡府发生的事。
  可庄清曦不以为意,因为她笃信,连自己请托的大修士都无能为力,罗城还有谁能帮助胡小少爷?胡大小姐必定被骗了。可她才懒得管。庄家和胡家有什么交情呢?她愿意住胡府,已经是给胡府面子了。
  庄不度则依旧沉湎于回忆,拿着桃花枝乐此不疲,也无暇他顾。
  再说其他几人。诸葛聪不在府里。最近他天天往外跑,调查一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事,现在不知去了哪里。
  只有陆莹和阿苏一起吃饭,还带上个拂晓。这两名女修处得还不错,彼此客客气气,虽不交心,但也能说说话、解解闷。
  她们今天的饭,吃得尤其慢。
  “陆道友,你听说今天的事了吗?”
  “你是说胡家小少爷的事?”
  “我是说,那位刚才观想出书文的丁舒锦,还有那位云……”
  陆莹等了很久,才在一片沉默中放下筷子:“阿苏道友,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苏垂眼看着桌面。她向来英气勃勃的眉眼,此时耷拉着,仿佛一只迷茫不安的小动物。
  “我,我不知道……如果,我想,假如那位云道友,就是,就是……我之前不该那样和她说话。还有,就是……”
  她说不出来。半晌,她闷闷道:“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是不是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更好?”
  陆莹说:“你不用假装,你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
  阿苏:……
  这位陆道友说话都这么扎心的吗……
  见她吃瘪,陆莹反而痛快了点。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如果看谁不顺眼,就必定要还对方一点不痛快,她自己才能痛快。
  “好啦,阿苏道友,你别这么唯唯诺诺的,我又不是你家小姐,也不是什么世家的小姐公子,需要被你当主人看。”
  陆莹说得很直接:“你也别想太多,我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静观其变就好。”
  “哦……”
  阿苏听别人的话是听惯了的,下意识就点了头,甚至觉得有点安心。她心想,虽然陆道友一直不怎么喜欢她,她却挺喜欢陆道友,因为陆道友总是这么干脆利落,总是有很多自己的主意,做决定时从不犹豫。陆道友是和她完全不同的人。
  她小心地给陆道友夹了一筷子爆炒蛏子。她记得她喜欢这个。
  啊,陆道友吃了。阿苏心里冒出了喜悦的小气泡。
  陆莹犹疑道:“你那么看着我干什么?”
  阿苏连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你能不能别这么唯唯诺诺……唉算了,我不说了。”
  拂晓在一旁喝汤,安详地摇着尾巴。它在心中快乐地“咩咩”。如果翻译成人类的语言,大概就是:只有我一直知道,可是我不说,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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