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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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局管事擦了把汗,小心翼翼开口:“大约有五百余册新书。如按成本价,倒也还好,只不过……”
  “只不过如何?”
  管事叹口气道:“其中有三百册书,是京城几个学院预定的订单,再过三天就要派人来取货,这下都毁了。”
  “赔钱倒还是小事,只不过咱们书局刚刚打出去的招牌名声,怕是……”
  管事有些发愁,老板有钱,他是知道的,可对一间新书局而言,信誉非常重要,谁知刚开张不久就遇见这种事。
  李计也在伙计人群里,伸长脖子暗暗打量这几位老板,纸坊、印刷厂和书局,据说都是同一位老板,应该就是这个姓花的公子,怎么还有另外一个人?
  比起这点好奇心,此刻,他更生气于自己辛苦的劳动成果被毁,而且,他还记得昨天那个带孙儿来买书的农家老汉,人家还等着蒙书呢。
  “是人为的?”
  “应该是。”管事是过来人,叹口气,隐隐有点告诫老板的意味:“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咱们书局会不会行事太高调了点?或者……”
  他想说不如提一提价格,不要跟别人差价太大,再说,自家也能赚更多,不知道为何老板执意要低价卖书,商人,难道不是应该以赚钱为优先吗?
  花渐遇慢慢蹙起眉头,陛下刚交给自己第一件大事,没想到竟然遇上一些不长眼的蠢货,敢在他的地盘撒野。
  烧了书事小,若是坏了他在陛下心目中的评价……花渐遇眸中划过一丝冷光。
  跟着萧青冥身后的莫摧眉,环视周围被火烧过的余烬,冲花渐遇似笑非笑道:“花大人,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需要在下出手相助,帮你把那群鼠辈揪出来,出口恶气吗?”
  花渐遇刷的打开折扇,轻轻扇了扇风,微微眯起眼,温雅笑道:“多谢莫大人仗义,不过此事花某自有办法解决,无需阁下出手。”
  两人的眼神在彼此的微笑中无声交锋,一错即分。
  一旁的秋朗只拿余光注意着萧青冥的安全,这两人的你来我往半分也懒得掺和。
  萧青冥随手捻起一张烧得只剩一角的书纸,淡淡道:“花渐遇,惠民书局是布局极为重要的一环,信誉不能有失,你能解决吗?”
  他的语气听上去轻描淡写,沉淡的视线扫过来时,花渐遇瞬间心头一凛,下意思便想跪下去,被萧青冥一把拉住。
  花渐遇定了定神,低头颔首:“属下必定不负期望!”
  至少不能被莫摧眉看笑话。
  作者有话说:
  莫:还是老人靠谱吧!
  秋:(默默点头)
  花:怎么就我倒霉!气气!
  第64章 惠名远播
  花渐遇当着一众近臣的面, 在萧青冥面前立下军令状,势必在三日之内完成任务。
  在李计看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就算这位花老板是神仙也不可能。
  李计虽然没有在印刷厂干过活,但他在宁州时, 曾见过书局招人抄书的情景。
  在萧青冥从系统卡池抽到雕版印刷术之前,现在的书籍还普遍停留在雇人抄书的阶段,人们对“印刷”的概念, 还停留在拓印石碑的层次。
  就算一个写字快的人,要在三天之内抄完一本书,不休不眠也未必抄的完, 这么短的时间, 花老板去哪儿能立刻找来三百个识字的人抄书呢?
  更何况,一旦天色变暗, 光是依靠油灯的光线, 也非常昏暗。
  强行在夜间抄书,很有可能双眼疲惫之下,出现错字漏字的情况, 如果匆匆成书质量太差, 照样影响声誉,还不如干脆赔钱道歉来得好。
  更何况, 一本书抄完,还需要在太阳下晾干油墨, 用线装帧同样需要时间。
  无论李计怎么想, 都觉得是一项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待萧青冥一行人离开, 李计等书局伙计, 全部被管事叫去了印刷厂帮忙。
  在纸坊干了一个多月的活, 李计还是第一次进入印刷厂后院真正的工作区,他本来以为这里会像宁州的抄书局一样,在宽敞的大院子里,几十个抄书人一人一张桌案,同时抄誊。
  然而他看见的实际情况,全然超乎他想象之外。
  后院内,没有一个人在抄书,有不少工匠手里拿着雕刻刀,在一块平整的大木板上,沿着字迹的笔画,细细在板上刻字。
  “这是在做什么?”李计好奇地问。
  同行的书局伙计道:“好像叫什么雕版,第一次见的时候,我比你还惊讶呢。这种雕版印出来的字,比手写字工整又好看,每本书都一模一样,而且不会错字和漏字。”
  “雕版只要刻一次,就可以用很久。”
  “我以前在京城另外一间书局干活,每次见他们手抄,都会因为手抄出错,浪费一两成的纸张,那些纸写废就只能扔掉,我看着都心疼。”
  李计恍然大悟,原来印刷厂有这种省事的办法,难怪老板敢夸下海口。
  不过即使依靠这种雕版一张张印,三天时间,晾晒和线装的时间也不够啊……
  正当李计暗自为惠民书局着急时,更加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让一让,让一让。”
  印刷厂外面传来几声熟悉的声音,李计一看,是隔壁纸坊的造纸工,他一愣:“老孟,今天怎么是你来送纸……”
  他话音未落,嘴巴突然大张开来,差点惊掉下巴。
  老孟是纸坊一位高级熟练工,据说也是老板从别的纸坊高薪挖过来的。
  他一双手又巧又稳,用老式的木板捞纸,最快时,十个呼吸的功夫就能捞出一张一臂长宽的纸,裁出来大约可以得纸八页。
  现在,老孟和另外一名纸坊工人,两人肩膀上挑着一根长长的竹竿,一叠面积巨大的米黄色纸张被竹竿居中挑起,长长的纸页垂落,边缘处几乎快碰到地面。
  李计不过几天没有在纸坊,莫非又是技术学院的学子玩出了什么新花样不成?
  他眼看着老孟和另外一名工人,将巨幅纸张在宽大的工作台上铺陈开。
  他一眼看去,长宽至少超过了三米,具体多少李计也估算不出,但绝对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张纸都要大得多。
  “乖乖,这样一张纸,能裁出来多少张书页啊?”
  老孟哈哈一笑,一脸得意地看着他:“我裁过,至少四十八页。若是放在我以前做工的书坊,有人告诉我有一天能造出这么宽大的纸,我一定给他一口唾沫星子。”
  “那种老式的捞纸板,需要两只手去端着,越宽的板它越重,要沉在纸浆里摆动,就不能太重。”
  “再怎么大,也不可能超出这么大距离。”说着,老孟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个适中的长度。
  “没想到,这几天我可算大长见识了。”
  “还是学院那群读书人有办法,他们把几块竹帘接在一起,拼成一块,用绳子吊着,几个人同时拉绳,很快就能捞出这么大一张纸。”
  “如果用这个办法,还能造出更宽的纸,不过水槽就那么点大,再宽也没法比水槽更宽了。”老孟摇头叹息,一副遗憾的模样。
  李计点点头,又涌起新的疑惑:“可是造这么大的纸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裁成书页大小。”
  纸越大,应该裁的越费劲才对。
  老孟神秘地指了指裁纸处的新工具,下面是一块平整的木板,一侧每隔一段距离便装有一把极为锋利的长刀,刃口磨得很是尖利,另一端则是木质手柄,手柄可以同时控制所有裁纸刀切割。
  李计突然发现自家小少爷李长莫,跟几个技术学院的学子都在,正在和工人们商量着什么。
  在花渐遇的亲自指挥下,整个印刷厂如同上紧了螺丝的发条,井然有序地忙碌开来。
  一人将纸叠成适宜大小铺上木板,裁纸工人只需要用力拉下手柄,瞬间将宽大的纸张裁成对开的书页大小。
  紧跟着又有工人取走裁成的纸页,送到刷好了油墨的雕版处进行印刷作业。
  一张张轻薄的纸在刻板上浸透墨迹,片刻功夫,一张对开的书页就印好了文字,再由另外的工人将浸透了墨香的纸,拿到煨热的红砖上快速烤干。
  整个流程分工细致而明确,如同流水线作业。
  一册五千言的《道德经》共需纸页二十至三十张,只需要老孟那样宽大的一张纸,就能完成一本书的用纸量,还有富余。
  从纸张运过来,裁开,印刷,晾干,最后送到装线处装线,整个过程最短用时只要大半个时辰,一本书就完成了。
  十来个雕版同时开工,效率还能提高十倍。
  李计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很快也加入到忙碌的人群之中。
  忙活了大半日,眼看到了下午,管事突然来传花渐遇的要求,大家今天早班的工作结束,大家可以下工了。
  李计一听愣了:“不是说三天要成书三百册吗?难道不应该趁着现在多印一些?”
  管事哈哈一笑,道:“咱们老板说了,连续三天两班倒,你们下工了,还有晚班的工人接着上工。”
  “晚上?晚上怎么上工?”李计在宁州时,哪怕是田里的佃农,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转念一下,现在用雕版印刷,不必费眼力抄书,只要多燃些灯火,光线的影响似乎确实没有大碍。
  管事道:“晚班的工钱比白班多出一半,你要试试吗?”
  李计心中一动,立刻点点头。
  待到傍晚,印刷厂的工作大院中,数个高高的木杆上,挂起了一串串密集的纸灯笼,颇有些逢年过节张灯结彩的热闹劲。
  从各处调集来帮忙的工人在灯火下忙碌不息。
  跟着大家一起干活,为了同样一个目标使劲,李计莫名被这样火热的氛围感染。
  也许是出于老板慷慨的工钱,也许是出于对那位农人老汉的记挂,又或者对烧毁书册的幕后黑手的憎恶,李计干得尤为起劲。
  时间慢慢走到月上中梢,李计已经辛苦了一个白天加一个晚上时间,疲乏地打了个哈欠。
  “诸位。”一道沉稳带笑的声音引起了他的主意。
  李计回头一看,竟然是老板来了,都这个点了,别说这样的大人物,哪怕是平头百姓,也该休息了。
  为了确保三天的任务,花渐遇一直都在印刷厂,但凡出了任何一点小问题,都能立刻拿出协调的办法,这样才能保持造纸坊和印刷厂相互配合,连续不断的高效运转状态。
  白班的工人大多已经歇下,他却一整日都没有离开过。
  花渐遇见大部分工人面色都带着疲态,他拍了拍手,朝大家道:“大家今天都辛苦了,花某已经叫厂里食堂给大家准备了夜宵小食,等会下工,大家可以一起吃。”
  “若是这次任务能够完成,都是诸位的功劳,花某月底会额外给大家多发一点工钱,作为嘉奖,到年底,每人都可以任意挑选一本书带回家。”
  李计顿时眉开眼笑,在这个书籍昂贵的世道,一本书的价值差不多相当于他们这些工人一个月的收入,送一本书,即是多给一个月工钱,及时自己用不着,也能拿去卖。
  不愧是财大气粗的花老板,真大方!
  有夜宵,有奖励,还有老板跟大家伙一起加班,把他们的辛苦都看在眼里,肯定每个小工的价值,众人脸上的疲惫之色瞬间一扫而空。
  不知是谁第一个唱起了京州短工间流行的小调,小调轻快而朴实,熟悉的人不由自主跟着哼唱起来。
  热闹的院子里,众工人们齐心协力,热火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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