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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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沈源案的关键人物,他很可能知道当初给公主传递假消息,以及杀沈源的真凶到底是谁。
  而这个真凶,很可能也就是数珍会在北朝的接头人。
  “我不知道他具体在哪里,但是当时,有人托数珍会找他,任务最后到我手上,我也派人详细找了,根据各种迹象和证据,许福很可能就在上邽或始昌,也就是你们回去要经过的天水郡。”
  苏芳见陆惟微微挑眉,便又笑道:“陆郎君放心,此事只有我知道,当时我已起念要离开,那些找来的证据,通通被我销毁了,他们再要找许福,就得从头找起,肯定比不上你们快。”
  这的确是两个很重要的消息。
  尤其是第二个消息。
  数珍会的东家也就罢了,其实他们之前就已经猜过,此人必是权贵,像贺家商队这样的巨贾,虽说也拥有金山银山,却不可能有贩卖公主的胆子。
  也就是南朝太子的身份,才符合这个标准。
  但这个消息暂时可以放一放,因为陈迳的身份再惊人,他也在南朝,离此十万八千里,鞭长莫及,暂时还影响不了这边太多。
  反倒是苏芳说的第二个消息,十分有价值。
  他们此行回去,的确会经过天水郡,而且大概率要在上邽城下榻停驻,之前跟刘复和章钤约好,也都是说在上邽城会合。
  如果苏芳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们起码有一半机会,能在上邽找到许福。
  找到许福,沈源案也许就能迎刃而解,当年假冒公主手书,杀害沈源的人,也都能水落石出。
  公主向她道谢:“芳娘子深明大义,若能解开此谜,沈源泉下有知,也会感激不尽。”
  苏芳也是想开了,不再想着拿筹码来交换好处,毕竟昨天差点她连命都交代在这里,公主他们都没索要过报酬,自己主动交代一些,也算是报答了。
  “我不需要一个死人感激,只要殿下和陆郎君领情,我就谢天谢地了。”
  苏芳已经吃了七八分饱,她也不打算再吃下去了。
  这顿温暖而美味的早餐,让她想通许多,也赋予她额外的意义。
  “我该告辞了。”
  公主提醒她:“你背叛数珍会,又有贺家这档子事,他们必不会善罢甘休。”
  苏芳笑道:“数珍会再有能耐,天下之大,总不可能处处盯着我,我小心些就是了,这次纯粹是倒霉撞上了。”
  她既然心里有数,公主也就不多事了。
  陆惟忽然道:“我还有疑惑,想请教苏娘子。”
  苏芳:“陆郎君请讲。”
  陆惟:“上回公主饭菜里下毒未遂一事,你说过不是你做的,而是数珍会内另有其人,苏娘子如今也不是数珍会中人了,能否将此人姓名告知?”
  苏芳沉默片刻,不答反问:“陆郎君心中可有猜测的人选?”
  陆惟:“有。你的汤羹从后厨端到公主面前,总共要经过三个地方:后厨,后厨到公主院落的路上,以及公主当时所居住的院落。后厨有你在,既然你不是下毒者,以你的警醒,也不会让别人经手吧?”
  苏芳:“自然,我就交给过来拿汤羹的婢女。”
  那婢女后来半路贪吃,被毒死,下毒的事情才会暴露。
  公主也道:“我身边的人,也都是足以信任的,汤羹来到我的院子之后,就不会有人动手脚了。”
  所以问题就出在半路。
  那个婢女半路上可能遇到某个人,那人不仅能进出李闻鹊为公主准备的官驿,还能拦住婢女聊上两句,这才有了下毒的机会。
  这样的人,主要分为两类。
  一是外面的人,出入官驿比较方便,身份可能高于婢女,所以半道拦住了问话,婢女也不能不回。如果是陌生人,首先就进不了官驿了。
  另外就是在官驿里面,也就是与婢女日常共事的人。
  后者上回出事之后,陆惟就已经详细盘查过了,他见过当日所有可能从那条路经过的婢女,仔细问过每个人的口供,基本可以排除这种可能性。
  虽然也存在有人说谎的可能性,但他更倾向于是外面进来的人,因为这样更难查。
  “当日进官驿去见公主的人,一共有五个,李闻鹊和他的副将宋磬,杨长史,陇西商贾温达,以及温达带着的护卫,那护卫是个柔然人。”
  苏芳一听说柔然人,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温达跟数珍会有来往,我是知道的,数珍会经常会搜集各方宝物,然后在数珍宴拍卖,我就曾在一次数珍宴上见过温达,虽然那时他也戴着面具,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会不会是他?”
  结合柔然人想杀公主这一点,是很有可能的。
  公主仔细回忆了一下。
  “温达在柔然与我见过,他经常往来西域这条路,也是因此发家的。”
  许多人到了温达这个身家,基本就不自己出马了,但温达常常亲自带着商队,从秦州一带前往大食,有时候止于张掖,偶尔会路过柔然。
  他是个很会钻营的人,能做大做强的商人也大抵如此。
  温达路过柔然时,两次去拜见公主,带了不少中原的礼物,也不是为了什么好处,只是纯粹出于想要多结交一位权贵的想法。
  当然,柔然王庭其他上上下下的权贵,该打点的他也都面面俱到。
  柔然人没有什么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传统,但对这样一位不求回报,去了就送礼物的商人,肯定也是欢迎的。
  公主跟温达不熟,但挺有印象的。
  “他那个护卫,虽说是柔然人,但也是奴隶,被温达看见了,就收去当护卫,应该不会与我有瓜葛。那天温达是听说我在官驿下榻,就过去拜见。毕竟曾是故人,我也想听听他口中的消息,便没有拒绝。”
  公主解释得很详细,可以看出来,她觉得温达下毒的可能性不高。
  陆惟道:“温达既然是商人,会受到数珍会的邀请,也很正常,毕竟数珍宴的宝物都是要拍卖出去的,必须有更多的大商贾参与,才有销路。”
  这些商贾将拍下来的宝物继续带到各地贩卖,也可能去更远的地方,像大食、大秦之类的,又或者散布到民间各地,又或者从南朝宫廷流入北朝宫廷,从北朝宫廷又流入南朝宫廷,数珍会相当于一个中转销赃的地方,少不了需要这些商人的运作。
  要说温达有没有嫌疑,那肯定是有,但是结合他平时的行径来看,可能性又不高。
  因为温达带着柔然护卫,中途把婢女拦下来说话,两人素不相识,需要从自我介绍卸下婢女防心到找机会下毒,是需要时间的。而官驿里来来往往,经常有人,那么长时间不可能没有人路过看见。
  公主说出自己的想法,并道:“会不会是本来就认识那婢女的人,才能轻易拦下她,再与之交谈?”
  陆惟点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
  苏芳已经不想自己去动脑筋推测了,直接就跟着他们的思路走。
  “那二位觉得会是谁?”
  陆惟:“李闻鹊本人应该是不可能的,殿下出事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这样就剩下他的副将宋磬和杨长史了。”
  苏芳蹙眉道:“其实……恕我直言,公主都已经离开张掖了,就算是这两人做的,他们也没威胁了,不可能再对公主下手。”
  言下之意,她觉得陆惟纠结谁在汤羹里下毒,已经没有意义了。
  数珍会虽然是南朝太子的数珍会,但只要有人就有江湖,大家同在一个组织,却有不同心思,再合理不过。
  像苏芳算是太子直系,空降张掖,地位超然,其他人表面服膺,背地里拆台,这种事苏芳也见得多了。
  她本来就想给公主下点药,也不是当场将人迷晕,只是让公主当晚睡得更沉,方便她把人掳走,但此人却暗中使绊子,直接给汤羹里下毒。
  如果公主因此死了,那苏芳就会被陈迳问罪,如果公主没死,抢救过来了,那苏芳也是大大的失职,不管哪种结果,苏芳都得背锅,也就不能再主持数珍会了。
  对方最主要的目标,可能都不是杀公主,而是苏芳。
  这是典型的内斗。
  苏芳很清楚这一点,但她已经背叛数珍会了,这个人是谁,跟她没关系了,她也无所谓了,公主他们走了,对方更不可能一路追过来继续下毒。
  陆惟提醒道:“有个婢女因此死了,一日未破,这就是悬案。”
  苏芳沉默了。
  虽然她自己也是小人物,但是在数珍会待久了,更是在地下城那种地方待过,她对人命已经有种麻木的漠视,一开始可能还会有动容,有不忍,可是久而久之,当她无法改变又得融入其中时,就会选择性忽视。
  比起那些冲击性更强,在口市被当成牲畜贩卖,又或者“李记羊肉铺”门口的两脚羊们,这个婢女的死,对苏芳已经不算什么了。
  只有陆惟的提醒,才会让她突然想起来,原来这也是一条人命啊!
  公主沉吟道:“李都护也可能会有危险。”
  不管是宋磬,还是杨长史,都是经常能见到李闻鹊的人,如果他们俩之中有一个是苏芳曾经的同僚,那想对李闻鹊下手,是有可能的。
  陆惟道:“我记得苏娘子曾经说过,你最初的任务是对李闻鹊下手,但是找不到机会。”
  苏芳点头:“对,李闻鹊武功高强,不好接近,他自己也不用婢女,日常起居甚至经常亲力亲为,便连吃饭,也经常在军营那边用,有时回都护府是因为集中处理公务,那常常忙起来就没空吃饭,有时就让下属先吃了,我当时找不到规律,不想冒险,就没下手。”
  这样一位西州都护,若不是独断专行,不善于处理跟下属的关系,那连陆惟都得真心诚意赞一声。
  “果然!”公主叹道,“宋磬想要下手,多的是机会,如此就只有杨长史最有嫌疑了。”
  杨长史过来拜见公主,他不熟悉官驿,绕了一大圈,中间遇到送饭的婢女,叫住聊了两句,婢女因为他的身份不敢违逆,乖乖回话。杨长史可能还掀开过汤羹的盖子,说了两句这道菜好香之类的闲话,然后趁着对方没防心的时候下毒。
  这是最合理的推断。
  其实公主和陆惟之前已经猜过一圈,最终也是将嫌疑锁定在杨长史身上,但当时尚不敢肯定,此刻旧事重提,让苏芳再印证一次,只不过想确认这个猜测。
  至于杨长史是完全听命于人,还是跟数珍会互相利用,那并不重要。
  如今地下城拔除,木已成舟,杨长史再杀李闻鹊也没有意义,应该是暂时不会动手了。
  他们离开之际,李闻鹊亲自前来送行时,陆惟已经将所有推测与嫌疑人都写在密信里,当面交给李闻鹊,该怎么处理,想如何调查下去,就看李闻鹊自己的选择了。
  苏芳刚才还挺开心的,因为陆惟提到婢女的死,她也不知道想起什么,脸色也渐渐沉下来,原本已经准备放下的筷子握在手里,望着眼前的残羹,竟有些怔住了。
  有些事,她不主动提,可以当作忘记了,但她知道,陆惟他们没忘。
  陆惟连一个婢女的性命都没忘,更何况是孙氏呢?
  孙氏,是苏芳亲自布置下手的。
  苏芳原是不当回事的,甚至可以谈笑风生提起来,就跟从前一样。
  可刚才陆惟的话,忽然就像剪断了她脑子里的某根弦。
  也许是离开了数珍会,连带那点微末的良知也跟着回来了。
  多么可笑,这个世道什么都需要,唯独就是不需要良知。
  “孙氏是汝南悬瓠人,幼时家乡水患,她侥幸逃命,又被辗转卖于人手,最后到李家为婢,李闻鹊的夫人见她老实本分,便为她赎身,聘为良妾。”
  公主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缓缓道出孙氏的身世。
  这个身世,与苏芳差不多,但也谈不上谁更幸运。
  苏芳:“她可有家人在世?”
  公主:“既已被发卖,若有,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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