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不付东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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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昭回到陇西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去时用了十三天,回程走了一个月多,实在是路上太乱了。
  今年又是一个寒冬,哪怕是朝廷轻徭薄赋,少帝大赦天下,然而如今的朝廷空了一半,不是想补就能补上的,否则怎么那么多皇帝会被百官罢朝逼的低头。实在是这些人没了,整个国家机器的运作都会出现问题。
  眼下的大齐便是如此,一时半会儿,国家机器还不能正常运转,很多事情都顾及不到,这便意味着乱。
  从豫州到雍州这一路,他们一共遇上十一波流民,几经凶险。
  看见李徽那一刻,李昭一颗心塞回肚子里,终于可以睡个踏实觉了,困死我了。
  李徽的一颗心也终于塞回肚子里了,父母、两个女儿和女婿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李徽上前拜过父母,等李昭姐妹俩来见礼时,只望着两人清瘦的脸庞道,“回来就好了。”
  一番寒暄后,李徽终于问及身后乌压压数万人,“这些是?”
  李廷的表情一言难尽,冲李昭扬了扬眉,“她干的。”
  李昭不好意思的笑,“一半是逃荒的兖州百姓,还有一半是豫州百姓,正巧遇上了,我便带回来了。”要不是拿用未来的美好蓝图诱惑着,他们一群人估计连根骨头都留不下,她这一路都没睡踏实啊。
  那一刻,李昭深刻体会到了名声的重要性,之前那些年的努力经营,值了!
  兖州乱的一塌糊涂,豫州好歹是京畿所在州,朝廷重点赈济之地,“豫州多少人?”李徽问。
  “青壮一万三,家属二万。”这比例不正常,在场者都明白少的那部分家属都因为各种原因死了,灾年里老弱妇孺是最先扛不住的。
  李昭特别认真的加了一句,“我们家招牌好使!”
  李徽被她的表情逗乐了,“先安置起来吧!”
  “给阿爹添麻烦了!”
  李徽虚点她两下,连豫州的百姓都宁愿投靠雍州而不是留在豫州等待朝廷赈济,传扬出去后所能带来的影响,李昭会不知。
  李徽一直都觉得自己没有小瞧这个女儿,然李昭偏有本事一次又一次刷新他的认知。
  天地良心,最初让她进京真的只是想让她送送李曦,谁知道她能凶残到那种地步,虽然凶残的很喜闻乐见,但是李徽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适应,在别人看来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反正京城一行的结果就是,书房议事有了李昭的一席之地,而不是之前只能在李徽非办公时间出没。
  吃了饭洗了澡打算睡一觉的李昭坐在书房的椅子上,看着周围的一群人,表情茫然。
  可李昭有一点好,她有一颗大心脏,被一万多流民包围的时候她还能慷慨激昂的舌绽莲花,虽然一开始裙子底下腿有点抖。面对这阵仗,也不过是呆了几秒,然后就神色如常的坐在那,还能保持微笑,笑的可甜了。
  一群大老爷们中间出现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养眼是养眼了,但是这画风不对啊!我们不是在赏雪啊!所有人都去看李徽。
  见状,李廷有一瞬间的复杂,然后是欣慰,天无二日民无二主。
  李徽熟视无睹,淡定道,“顺承郡王的世子昨日抵达弘化,现在孙氏府上。”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天下九州,当属兖州乱的最彻底,它受灾最重,官吏世家又太过于贪婪残暴,第一股起义军便是兖州,虽然陈广死了,但兖州造反大业进行的如火如荼。
  兖州世家遭受重挫,没死的都跑了,很多人跑去投奔亲戚,雍州就迎来了不少兖州旧族,这些家族隐隐以孙氏为主。
  兖州世族想恢复往日荣光,然雍州世族不愿意分出手中的利益,是亲戚也没得商量。
  兖州世族愿意接受现实,眼看着家族没落吗?
  顺承郡王世子昨天来了,可直到今天他们才从李徽口中得知,孙氏的态度就很有意思了。
  在座的都是雍州核心人物,知道李氏想更进一步。不过李氏眼下还不方便直接称王,哪怕齐赵皇室烂透了,因为他们名声太好了,这就是道德模范的烦恼,世人总是对模范高要求严标准。
  他们的计划是扶持一个齐赵皇室的傀儡,在傀儡王的号召下以“匡扶社稷”的名义起兵。
  朝廷说皇帝是方氏杀的就是方氏杀的吗,我还说是少帝弑父篡位呢。其实我真的挺怀疑是少帝干的,谁让少帝是最大得利者呢!
  政治就是这么不要脸!有时候只是需要一块遮羞布而已。
  称王,等得了天下可以禅位啊!
  人选他们都有了,太宗第十七子的孙子赵迎芳,天煞孤星一枚,全家就他一个人没啥乱七八糟的亲戚,几年前在雍州游玩的时候就被李徽扣下了。
  就等一个好时机,隆重把他幕前。
  “孙氏藏着世子不说,是打算先和世子处好了感情再告诉我们。”雷鼎讥讽一笑。
  兖州这帮人屁滚尿流逃难而来,却没认清楚自己寄人篱下的事实,妄图凭借顺承郡王世子翻身,蠢成这样,他们不败落,简直没天理。
  又有一人冷笑,“还做着从龙之功的美梦呢!且看看,他们能弄出什么花来,又有多少人狼心狗肺。”
  李徽眼中的笑意一闪而逝,兖州那群丧家之犬不足为惧,他烦的是他们和雍州世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他不能不顾这些人的感受。
  李昭眉头微微一皱又快速散开,李徽重视兖州旧族,估计一是在意雍州世族的感情,二是对雍州世族的忌惮。
  世族的势力实在是太大了!
  这念头一冒出来,李昭就是一怔,而后哑然失笑。果然是屁股决定脑袋!
  “阿昭笑什么?”
  李昭循声望过去,就见她姑父宋航微微笑看着她。
  李昭为自己居然在这这么重要的场合走神,偷偷汗了一把,然后正色道,“我只是觉得兖州世族行为有些可笑,随着义军四起,兖州旧族已是声名狼藉,他们居然还想着东山再起,谁敢用他们,用了他们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得民心者得天下!”
  宋航是个明白人,李家给小女儿放了一把椅子,不是来拉高颜值的,遂问道,“阿昭认为这民心该如何得?”
  李昭觉得她既然坐在这儿了,就不能被人小瞧了去,遂李昭站起来福了一礼,“我少不更事,所言若有不当之处,万望诸位长辈指点!”
  众人见她谦卑,心中受用,纷纷道客气,而对她战绩颇有了解的就有那么点期待了。
  “得民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此次归来我们还带了近六万百姓其中三万为青壮力,盖因我承诺让他们衣食足,也因他们素闻我雍州诚恳待人,爱民如子,所以愿意相信我,将身家性命交付与我。我深以为豪又惶恐不安。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广施恩德于民,量变引起质变,会不会有朝一日能够见到万民归心的盛况,真到了那一天,我们可不战而屈人之兵,谁能匹敌?”
  “施恩易说难行,维持雍州目前局面已是不易。”掌管民事的蒋威叹道,别的地方闹灾,雍州也闹啊!雍州没乱,跟李氏生财有道肯自掏腰包有莫大的关系,蒋威用他那自以为十分隐晦的目光扫了一圈在座者,啧啧嘴,什么时候这些人也大出血一回。
  “我并非指赈粮,”李昭顿了顿,想起沿路途可见,沉声道,“棉花种植技术已经成熟,何不将种植方法推而广之造福天下。我们还可以送一批种子给朝廷和和各路小有规模的义军,够不够分,分给谁,那是他们的事情,我们已经仁至义尽!”
  能做的她都做了,李昭突然觉得浑身一轻。
  蒋威双眼发光,一点种子,他们还是拿得出来的,这点种子和带来的美名一比算什么。仁者无敌!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坐在这个房间里的,就没有几个会说,那不是壮大了敌人,不妥不妥!就算真这么想,也不会说出来,那可是涉及到几万几十万甚至是几百万百姓的福祉,谁又愿意担上一个心狠手辣的恶名。
  况且这笔账,他们在心里算一遍,利大于弊!得民心者得天下。
  李昭带回来那六万人不是已经证明了吗。
  只是这条计策由一个小娘子说出来,颇有点毁三观,不得不赞一句,好气魄!
  他们可算明白李徽为什么会给她安排一把椅子了,真真是可惜了,居然是个小娘子。想起在黑云岭战的风云变色的李湛,嗯,还好是个小娘子。
  只过了两个时辰,众人才散去,书房内唯余李廷、李徽和李昭。
  “你在想什么?”
  李徽了解自己的女儿,早发现她几次走神。她不会不明白,今天让她坐在这儿的含义,表现的好,从此以后她可以触及权力中心。不好,很抱歉,哪怕你是我的女儿,也只能在外围打转。
  李昭表现的很好,好的出乎他的意料,但是李徽仍然察觉了女儿的走神。让李徽不得不好奇,李昭不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
  “世家势太大了。”越是了解的深感觉越深刻。
  李徽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一寸一寸划过李昭的脸庞。
  李廷也是一惊,他岂不明白李昭话中含义,“我们有今日世家功不可没。”
  “我知道,所以我们应该对这个问题视而不见吗?”李昭咬了咬唇,“当年先祖的帝业不也是毁于世家之手。难道我们要再走一遍先祖的老路,成也世家败也世家!何必呢!有什么意思?徒造杀孽罢了!就为了用几十万人的性命过一把皇帝瘾嘛!”
  李廷有些发怔。
  李徽的神色十分严峻,他问,“你想怎么做?”
  李昭咽了咽唾沫,“九品中正制至今已有四百多年历史,它一开始并非像如今这般仅仅重视门第出身,成为世族操控政权的工具。它最开始是品德、才能、家世并重,由中央选拔,而非州郡长官。可一百多年后变味,从此以后朝代更迭频繁,哪一个皇朝的灭亡,没有世家在背后推波助澜,大齐的衰落,我们功不可没。”
  李昭自嘲一笑,“立场决定想法,当我是世家子时,我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我不得不想,忘恩负义也好,翻脸无情也罢!我无法对这个问题置之不理。我不想辛辛苦苦一场只是为了走上这条已经被证明无数次错误的路。我们为什么不能走一条新的路来,也许是一条不一样得呢。
  况且我并不是想毁了世家,我只是想限制一下,世家,世禄世卿之家,是无法消灭的,有政权的地方就有世家。”世家是不可能消失的,不管是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只是那时候的世家远没现在这么牛逼而已,但已经足够人羡慕嫉妒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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